第177章 深陷困局

“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不愿与人共侍一夫,我也不愿你屈居人下。你给我些时间,皇后那边我会想办法的。若是她知趣,自愿离开,我就安排她死遁,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到时候,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就像我父皇那样。”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能许下这般的承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无羡看着他眼中的真诚,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她还是狠下心来拒绝道,“若我还是想离开呢?”

“为什么?”

朱寿一脸的不解。

是他的诚意还不够吗?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

“因为我不喜欢皇宫,正如那个总想逃离的朱寿一般。”

朱寿可以离宫,朱厚燳却不行。

困在高墙深巷之中,他只想有个喜欢的人,可以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不那么孤单和寂寞。

朱寿的声音冷了下来,将自称都给换了,“如果朕不答应呢?”

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空旷的大殿,无言的寂静,让人压抑得透不过起来。

无羡率先打破了僵持,“圣上曾说过,要与我下一盘棋,让我三十六子的。我赢了,就许我一个愿望。”

“朕不记得有说过这般的话。”

那是大将军朱寿说的,不是身为正德帝的朱厚燳说的。

“可我记得”

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那你是否记得,朕想让你做我的凤皇?”那个时候,他以为她是个男的,都舍不得放手,如今又如何舍得让她离开?

宣昭帝对凤皇的痴念让人动容,然而故事的结局却是令人唏嘘不已。

“宣昭帝最终不也放了凤皇,让他离开了皇城”

“你就真的那么想离开我吗?”

面对一场没有结局的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快刀斩乱麻,可是无羡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伤他太深。

她避开了他的视线,纠正道,“是离开皇宫。”不是离开他

朱寿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搂入怀中,紧紧地收拢双臂,宛若要将她嵌入肉里一般。

“只要是小无羡的愿望,我都会答应。”

他费了多大的力,才将这一句完整地从口中说出来,每说一个字,心口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

他高声喊了一声“张永”,把躲在门口听墙角的人给吓了一跳。

“拿副棋盘来。”

“是。”

张永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将棋盘给端上来了。

无羡从玻璃棋盒中,取了一粒白色的棋子,阳光下晶莹剔透。

朱寿挑了挑眉,得意道,“这是御用监新采买来的,四百两一副,不错吧?要不要送你一副。”

这个价格让无羡倒吸了一口凉气,比琉璃居卖的足足贵了三成多。

御用监可是归他管的,他不该傻到如此明目张胆地中饱私囊才对。

“这是琉璃居的?”

“不是琉璃居的,”张永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是底下办事的内官,从国舅爷的铺子里买来的。”

怎么可能?

虽然国舅爷见他们生意好,也开了一家铺子,但是做出来的饰品含着不少气泡,可没那么好的工艺。

全京师能做到这个品质的,只有琉璃居一家!

同棋盘一起端上来的,还有茶水和果子。无羡看着瓷碟上摆着的红红的果实,不觉瞪大了双眼,居然是柿子!

朱寿取了一个,一边剥皮,一边介绍道,“这叫大红袍,以皮薄、绵软、细甜著称,盛产于河北元氏。国舅包了个柿子林,每年都会进献给太后。此外,河北的黑枣也是出了名的,肉厚味甘。太后挂念我,怕我贪玩误了吃饭,便着人送来让我解馋。”

柿子黑枣

空腹解馋

原来朱寿的胃柿石,就是这么患上的呀

下手的竟然是太后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朱寿?

是无心之举吗?

不!太后生于河北,河北盛产柿子和黑枣,她真的对这些果子的特性,一点都不了解吗?

朱寿毕竟是太后的唯一儿子,又没有子嗣,于情于理,太后都不该伤害朱寿才对。

如果不是太后所为,那只有国舅了!

毕竟他还包了个柿子林。

国舅在外仗着皇亲的身份,欺行霸市,朱寿几次想夺了他的爵位,都被太后以强硬的态度压了下来,怕是心怀不满吧!

无羡不好明着开口提醒朱寿,见他已将手中的柿子拨完了皮,正要享用,怕他吃多了胃病又要犯了,心里一急,索性将他手中的柿子一把抢了过来。

“我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这个就赏我吧!”

她用了三两口,便将手中的柿子啃完了,又将剩余的全端到了自个儿的面前。

看着她吃得毫无形象,朱寿的目光却是柔了下来,“看把你饿的。”

他对一名太监吩咐道,“毕真,去取些点心来。”

无羡用眼角扫了四周一眼,除了张永,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太监和几个小公公,颔首垂眸,看着很是谦恭的样子。

刚才那盘柿子,就是这名叫毕真的太监端上来的。

朱寿的拐弯抹角,张永的尴尬低语,可能就是避讳着那个人。就是不知,他背后的人是太后,还是国舅了。

待那毕真离开后,朱寿装作替无羡擦嘴的样子,凑近了她,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你也要会心疼自己。”

“我又不傻。”

他一直谨记无羡的叮嘱,每日按时吃饭,两餐之间还会用些点心,不会再出现空腹食用柿子的情况了。

片刻之后,一碟枣泥糕端了上来,无羡尝了一口,滋味比普通的枣泥糕酸些,掰开一看,颜色也更显深沉。

如无意外的话,制作这碟枣泥糕的,不是红枣,而是黑枣。

如此刻意的安排,就不能用一个“无知”来搪塞了。

无羡默默地啃完手中的枣泥糕,又取了一块。此刻,她能替他分担的危险,怕是只有这个了吧。

朱寿只是想试试她的真心罢了,如今试出来了,哪里舍得让她再吃下去,万一像他一般,吃出了胃柿石,该怎么办?

上次喝完汤药后的滋味,他还记忆犹新,可不想让她的小无羡遭这样的罪。

他夺过了她吃到一半的枣泥糕,嫌弃地丢到了一边,“宫中的吃食难吃得很,就跟喂乞丐似的。”

“哪有你这么说的。”

这些都是做给他吃的,经他这么一骂,岂不是把他自个儿给骂进去了吗?

朱寿义正言辞道,“我祖爷爷不就做过乞丐吗?”

得!还真是!

有这么埋汰他祖爷爷的吗?

无羡瞪了他一眼。

朱寿将取出的三十六个白棋,摆成一个交叉的十字,看了半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真是叫人头疼的困局”

他搅乱了棋局,“咱们还是来下五子棋吧,你赢了我,我就答应一个愿望。”

“若是我输了呢?”无羡问道。

“输了”朱寿很想说,让她留下的,可是他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至少现在还不愿答应。

“输了就答应我一个愿望,一个不违背你的意愿的愿望。”

“好。”无羡应了下来。

两人各置一色,偌大的殿堂里,只听到清脆的落子声。

朱寿擅长下棋,围棋与五子互通,无羡如何是他的对手。

几盘下来,她一局都没胜过。

“你欺负我!”她嘟着嘴,不满地控诉道。

朱寿难得见她吃瘪的样子,勾唇笑道,“我哪里欺负你了?”

“你是高手,与我这么个不入流的对弈,怎么不算欺负?”

“要不,我让你一双眼睛。”朱寿提议道。

“如何让?”

“我把眼睛蒙上,同你下盲棋?”

无羡记得上次御河斗香,他连描写薄荷的冷僻诗词都能背出来,记性一定好得过人,记个五子棋棋谱,还不是小意思吗?

她才不上当呢!

“那多欺负你啊,还是这样吧,你不准主动进攻,只能防守。”

朱寿苦笑道,“单单防守如何能赢?”

“你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朱寿的嘴角噙着笑意,“小无羡对我那么有信心?”

无羡垂下眼眸,没有反驳。

朱寿拈着手中的黑子,粲然笑道,“那就照小无羡说的,我只防不功。”

两人一来一往,轮流落子。

在朱寿的一番围追堵截下,无羡才下了十几手,便发现她的棋路全被困死了。

若是将五子棋换成了围棋,此刻朱寿都能将她的白子全部提走了。

无羡只能重新开辟了一块战场,“在我没有连成三子前,你不能堵住我的棋路。”如此一来,更加提升了朱寿的难道。

面对无羡的无理要求,朱寿宠溺地说了一声“好”,将手中的黑子落在了离她五格之遥的位置上。

棋盘上的子越落越多,四分之一的位置都被占满了,一条条白线想要向四周延展,却每每被黑子所打断。

无羡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连成了一个四三阵,心情那叫一个激动啊!

这一回,朱寿无论如何堵截,都没法阻止她连成五子获胜了。

她心中暗暗窃喜,抬头去看朱寿,想要见他陷入困境的样子。

他用拈着的黑子,刮了下她的鼻子,啪的一声落下,点在了她连成四子的一端。

她兴奋地抓起一枚白子,就待她在四子的另一端补上一枚,就能胜了!

不对!

朱寿为何笑得如此淡定?

无羡低头再去看那棋局,心里不觉一惊,这才发现,那些散落在棋盘各处的零星黑子,不知何时竟然连在了一起,算上他断了她三子的那一枚,正正好好是五子!

“你又赢了”

天也暗了

小公公都开始点灯了

无羡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我该走了”

再不走,钟鼓司就该敲响了暮鼓,落下宫门了。

朱寿抓起她的手,万般的舍不得,终究还是放开了,对张永道,“你送小无羡出宫,亲自送她出去。”

张永暗暗叹了口气,应了声“是”,领着无羡走了。

一步步远离了乾清宫,无羡没有感到半分轻松,反而觉得心口闷得慌,每迈出的一步都是无比的沉重。

不觉之间,她已来到了月华门前。

她忍不住回眸忘了一眼,朱寿就站在殿门前,在偌大的建筑前,他的身影显得那么的孤单与寂寥。

待到下一步,那一抹明艳的红色,便被巍峨的宫墙给挡住了,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既然舍不得,为何要执意走呢?”张永闹不明白,她究竟在固执些什么,“咱家是看着万岁爷长大的,小时候体质弱得很,隔三差五就宣太医。后来终于好了,可没想,才几年胃又开始犯病了。

“你也别怪咱家,没早些提点你万岁爷的身份。万岁爷身边多的是谄媚的、畏惧的,唯独少了一个真心待他好的。”

无羡讪讪地一笑,“不是有公公您吗?”

张永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咱家老了,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陪着万岁爷啊!”

“不是还有皇后吗?”

说起那位皇后,张永就来气。四下瞟了一眼,空旷的宫道上,不见半个人影,方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刚开始,万岁爷也是想同她好好过的,可是她倒好,胳膊肘总是往外拐。

“万岁爷在廷议上受了气,她也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帮着那帮子酸丁一起数落咱万岁爷。

“万岁爷要处置惹起民愤的国舅,太后还没发话呢,她就开始职责万岁爷的不孝来。那一回,气得万岁爷都胃疼了,她也没一句体己的话。

“还有一回啊”

无羡一路上默默地跟着张永身后,一边走,一边听,他就像个多舌的老太太似的,絮絮叨叨地述说着朱寿的事儿。

蓦地,一个故作娇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张永的叙述。

“哟!这不是张公公吗?您不是陪着圣上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御花园呀?”

张永直道一声晦气,早知道,就不贪图走近路,绕到午门,将无羡送出去得了,省得遇上这些麻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