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
似乎每个地方都有这么个叫“悦来”的客栈。不大的客栈在不大的小镇上生意却意外的红火。
老掌柜眉开眼笑地播动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清点着近几日的进帐。昨天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为首是个英气的女子,后面跟着另一个女子和好些汉子,出手这个大方,一下就包下了整个二楼。这下今年给臭小子儿子取媳妇的钱算是有着落了。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引起他的注意。搁下算盘,老掌柜看到门口来了一群白衣金腰带的儿郎,竟是……朝他这边来的?
“几……几位爷?这是来住店么?”老掌柜忙迎了上去,面上堆着笑,心里却合计着,这该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为首的,是个面目谦和却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他颇和煦地对着掌柜道:“掌柜莫惊,我们只是来寻个朋友,处理些江湖事。”
“啊?这……”掌柜心底叫糟,自己竟然真惹了不该惹的主了?
不等掌柜话说完,男子一挥手:“来人,把整个客栈给我彻彻底底的搜一遍,可疑人等全部带下来,蛛丝马迹立即向我汇报!”
“尊长老令!”
二十儿郎领命,有条不紊地在客栈各处开始了搜查。早在他们出现前,就已经有不少客人被吓得跑路,这么大动作的搜索,更是连最后几个胆大的也吓跑了。
老掌柜被吓得够戗又不敢拦阻,只能干着急。
“这位爷,你这是……这是……小店店小人微,经不得这么折腾啊。”
长乐门的“纪”长老,当朝最年轻的宰相姬梦回言笑晏晏地将一样东西塞到掌柜手里,又低声说了句“拿着”,那老掌柜竟立刻笑逐颜开。
“掌柜的,我只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就好。”
“是是,您请说。”老掌柜此时是一万个配合。
“昨天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伙出手很阔绰的人?”
“是。”
“什么模样?”
“领头的是个姑娘,旁边还跟着一个姑娘,其他都是汉子。”
姬梦回满意地点点头。
“她们现在人呢?”
“早就走啦。”
“多久?”
“领头的小姑娘先走的,能有两三个时辰了,剩下的人走了一个时辰左右。”
“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老掌柜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又摇摇头:“没有。不过……”
姬梦回体恤地笑了笑:“掌柜的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那群人走得很匆忙,东西却打点的很妥帖,像要出远门的样子。而且他们全部都向西边去,西边倒确实有个渡口……”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所有儿郎便在门口集合。
“长老,人已经都走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姬梦回脸色一沉,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坏了”。
“来人,快去禀报王爷,直接前往渡口即可,我半个时辰后便于他回合!”
“是!”
话音一落,姬梦回已带着长乐儿郎一阵风似的离开,留下依然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老掌柜,看着被自己手心的汗水浸湿的金元宝。
放在牙间咬了咬,是真的。
皱纹纵横的脸上漾开了笑容。
看来这回不但能娶房媳妇,新房也能翻修一下了,养老的本钱也够了。
当姬梦回赶到渡口的时候,见到一伙人刚刚离岸,不由心下着急。甲板上站着淡色衣衫的书生,手执长笛,静观水面。
一笛在手,智谋难求。
说得该就是这位前风云堡的二当家“玉笛书生”何笙。
看这人马,应该是四大家族的人,何笙虽然已经投奔顾凌波,但四大家族到底不会服他,那么,那船里女子有一人必是公孙蝶。既然何笙和公孙蝶都在,那么顾凌波必然就在那小舟之上。
必须要拦住她,绝不能让她就这么回到江湖盟!
当下,姬梦回心头便有了主意。
“来人,快雇船来!”
很快,长乐们儿郎便弄了两艘小船,姬梦回一跃而上:“追!给我追上前面那艘船!”
奇怪,算算时辰燕非冰也该到了,为什么一点动静没有,莫不是又中了那丫头的诡计?
心里嘀咕着,姬梦回在船上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小船。
原本他们是准备利用顾凌波不在的空隙伏击客栈中四大家族的人,目的不在于歼灭,只在于乱其阵脚,能扣住公孙蝶和何笙最好,再不也能给顾凌波本就不牢固的盟主位置制造动荡。
但是,对方显然已经料到这一点,已先行一步准备渡江。
四大家族想毫发无伤的从风云堡和长乐门的地派上离开,想得美!
前面的船只似乎发现了后边的来人,竟也加快了船速,船头的公子早已回了舱内,八成是去禀报外面的情况。
姬梦回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得继续前进。两条船就这样在江面追逐起来,直到离岸越来越远,那前方的船竟然慢慢停下。
不一会儿,两船并立,姬梦回命手下儿郎做好准备,便静待那船中之人。
船帘一卷,有妇人缓缓步出。
姬梦回一见,竟是大惊!
姬梦回一见大惊。
他想过船舱中第一个出来的人物,可能是何笙,可能是公孙蝶,也可能是顾凌波本人,他甚至想过舱内会突然飞出一把利器——毫无疑问的,顾凌波此时的安全攸关四大家族,便是她不出手,公孙蝶也未必会那么心软。
但下一刻,他的推论竟然被全盘否定。
那船中步出的是一位寻常人家的妇女,怀里抱着不大的孩子,一双眼睛怯怯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淡衫公子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书生护着家眷,见到对方阵仗不不由底气不足。
姬梦回一见公子,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地。
中计了!
眼前只是一对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四大家族的人,估计是顾凌波花钱顾了来引开他们的。对方是老百姓,别的门派可能一怒之下夺其性命,可是——长乐门却不可以,大央朝的丞相怎么可以无缘无故迁怒子民?
顾凌波这一步走得看似简单,其实却是精妙的很:一兵不损,一人不伤。
姬梦回本来便没见过何笙,见一人淡衫执笛便理所当然地将对方认作何笙,这样草率地雇船追上来,再掉头回去却是已经来不及。
忽然,姬梦回闻见岸上隐隐有笛声传来。
何家兄弟皆通音律,即便魁梧粗犷如何箫,也是吹萧的好手,而何笙却并不习笙,只酷爱笛子,“玉笛书生”却是由此而来。
方才直觉认定船上的就是何笙,想也没想就追来,这次听到迪声,他却可以肯定的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何笙!
这样的音律,这样的笛子,若先出现的此人,他绝不会认错。
明知无奈,姬梦回还是令人掉转船头,返回岸上。
笛声越来越近,相伴的,还有隐隐歌声。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纶送我情。”
歌声逍遥惬意,不是顾凌波又是谁。
“姬大少!恩师的情谊铭记在心,徒儿先走一步,不劳远送啦。”
姬梦回寻声望去,却见顾凌波正颇欢快的朝他挥手。
姬梦回不由苦笑。
这么狡猾的鸟儿,着实太难抓到了。真是,早知道当初该留一手,别教她这么多馊主意,如今倒是接二连三的“还”给他了。
哎,他果然不适合当老师啊……真是误人子弟!
姬梦回望着那逍遥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息。
破小孩!
失败的拦截过后是将失败的过程如数禀告给带头人,争取从宽处理。事实上,姬梦回也确实这样做了。
燕非冰听罢却似乎并不惊讶,只静静地品茶?
“非冰?”
燕非冰抬头,疑惑地瞅着他。
“……你还好吧?”该不会被顾凌波刺激大了?姬梦回皱着眉头,不无担忧地猜测。
“好学生,输一次不算输……不,输两次也不算,这次让她逃了没什么好气馁的,咱们这么优秀的师徒联手还收拾不了一个小丫头?何况那小丫头也是你师妹……”
“大少,边关好像正缺少一位镇守的将领。”
姬梦回笑容僵在脸上。
燕非冰看起来依旧十分轻松:“皇上对此很是重视,一直要我注意选拔人才。”
“那那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那那那?我朝有这位姓那的将领么?”
“这这这这为师我也不知道。”姬梦回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打节的舌头。
“‘这’将军?本王没听说过。倒是听说姬家有一位子弟文武双全,在朝可担丞相大任,在外可挡要塞之关啊。我将此人举荐给皇上,相信他也会很高兴的。”
“姓姬?”姬大少讨好地笑道,“这个姓氏在大央很常见啊,哈哈、呵呵、呵……”
不冷不热的怪笑让燕非冰皱眉:“‘姬将军’你就别推辞了,‘醉卧沙场’和你一身的男子汉气概实在搭调得很,本王都迫不及待想观赏将军一身戎装的飒爽英姿了。”
“王爷!为师我家里上有八旬老父,下有八岁小娃……”
“丞相娶妻了?”
“没……”
“何来小?”
“在外私生。”姬梦回咬牙胡诌。
燕非冰叹气:“老师怎么如此糊涂,还是早日给夫人一个名分才是。”
“孩儿他娘难产死了。”
真狠!
燕非冰白了这“恩师”一眼。
“好吧,我会把这些也一起跟皇上说清楚的,免得太后她老人家还老是为你这婚事操心,孩子还是要认祖归宗才是……”
“别别别!”姬梦回吓出一身冷汗。
开玩笑,信口胡诌的事儿要是传到老爹或者太后耳朵里,他上那变出个娃娃交差?
“非冰,我想到了!这次我们实在算不得输,论剑大会的召开已经稳固了风云堡的地位,何况江湖三分的结果实在是比两强争霸的形势好太多了,对我们实在是更加有利,有利得很啊!哈哈!此事回去我必将如实向皇上禀报,多一句不说,少一句不……少一句补上!”
燕非冰笑了笑,点头道:“老师果然是老师,上道。”
姬梦回擦了擦冷汗道:“那凌……”
“凌什么……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寻找离家的太子,是秘密中的秘密,并不曾遇见什么顾凌波。再说,江湖之事与朝廷并无大的关联,皇上不会干涉,本王也不会。”
“是是。”姬梦回赶紧点头,“那接下来……”
“接下来……”燕非冰望了望山顶,“去送送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