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毒非毒,似咒非咒。
“巫咒术滴水穿心!”
顾凌波微笑自若,仿佛她所谈论的不是自己,而只是不相关的人。
“王爷好见识。”
“你还笑得出来!”燕非冰眼底有一蔟火苗燃起,“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顾凌波觉得好冤枉啊好委屈。
她当然要啊,她如果不要命了,什么也不要做就好了,干什么要给自己惹下这么多的麻烦,又树下这么多的仇敌?
“怎么可能。”顾凌波苦笑,“凌波贪生怕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点燕非冰应该最是明白。从小到她,她是真的很注意自己的安全,方方面面,甚至连小时候游湖的时候,都坚决不坐在船舷以防落水。因为她知道,自己能活过八岁那年,已经是天大的眷顾,这条小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珍惜。
震惊过后,燕非冰渐渐冷静下来。
“你去过苗疆?”
“怎么可能?”
“……那是怎么来的?”
燕非冰问的,当然是“滴水穿心”。
“滴水穿心”是苗疆咒术之一,说全是咒术也不尽然,因为咒术之中还结合了毒物。这种咒毒算不得苗疆最狠毒的咒术,却绝对是最难缠的一种。中毒者最初不会有任何症状,毒素最长可以在人体内潜伏十年。潜伏期间,中毒者与常人无异,成长或者修习武学都不会有丝毫的影响和症状,而最初的潜伏期过后,中毒者会出现体弱畏寒的症状,事实上,在这里,咒毒也可以说是进入了第二个潜伏期。
到此为止,即使是最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任何脉象异常,只会做体制虚寒的调剂处理,而事实上,“滴水穿心”的唯一可就治阶段,却已经错过了。
在潜伏期之中,“滴水穿心”是任何一个略通苗疆巫术之人都可以轻易解决的咒术,可一旦过了这个阶段,除非有下咒人的解药,否则便再也别想有所挽救。
似毒非毒,似咒非咒。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滴水穿心”的□□在制作时要配合咒术,诅咒封印于□□之中,如一只潜伏在人体内的恶鬼胚胎,一点点成长,吸食宿主的灵魂,直到宿主死亡。
咳血,血液呈暗紫色,心绞痛,面色苍白,顾凌波显然早已经过了最好的解毒时期。而“滴水穿心”最可怕的地方还在于潜伏期太长,想要根除已经十分不易,等到毒发时便如有水流在心脏上端点滴般痛苦,而这时候,下毒之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没有解药的“滴水穿心”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无解之毒。
“怎么来的?你这毒是怎么来的?”
顾凌波依旧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甚至眼中还多了丝不耐烦,她望向滚滚江面:“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燕非冰微怒,为眼前女子那事不关己似的的态度。
这还是那个小时候被一条草蛇咬了一口都哭着怕死掉的顾凌波吗?这还是那个古灵精怪却一有危险第一个拉着他逃跑的伙伴吗?这还是昨日擂台之上出尽风头,叱咤风云的女尊者吗?那满身的凄凉,为何依旧看的他心中……
“顾凌波,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对方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我也不怎么知道,要是知道……就好啦。”她只是想简单平凡的活着而已。
“你……”
“王爷。”
顾凌波的唤声让燕非冰一冷,她正色道:“该是王爷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燕非冰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自以为是,他以为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女子,而事实上,他什么也不知道,关于她的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他所以为的,少得可笑。
是不是这么多年自以为是的付出,对她来说连朋友都不是……
心渐渐泛冷,沉下脸,燕非冰道:“你的承诺还没有履行完。”
“有些事,真的没有必要全都说出来,王爷问毒为何物,凌波知道,所以说了;王爷问毒从何来,凌波不知,无法解释。还有什么吗?”
“顾凌波!”
“王爷,君子一诺千金,顾凌波不指望十殿下是什么君子,但是就算是面子戏也该做做才过得去吧。”
她这样说,本以为会让燕非冰大怒,谁知道对方沉吟半晌,却并不反击。
燕非冰方才是一时心急,可直到顾凌波一句句的撩拨挑衅,他反到冷静下来。她想让他生气,他就偏不气,反正算算,也该差不多了。
“本王答应的事自然会办到。”他略微思忖了一下,才缓缓道,“皇后临终前将帝师之职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燕昭,她说宫里头她最信任的就是从小看到的我们两个,如今你不在,便只有交给我。”
顾凌波闻之竟是心中一酸。
“还有呢。”
“她最后拖我带给你一句话。”
“是什么?”
“……莫怪姐姐。”
一瞬间,顾凌波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颤抖。
“……还有么?”
燕非冰摇摇头:“她一直很想念你,尽管你用那样的方式离开。”
而他一直有奇怪的感觉,觉得皇后似乎对顾凌波充满了愧疚之情,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你替我告诉姐姐,我不怪她,我从来没怪过她,她永远是我的姐姐。”
燕非冰点头:“我会的。”所谓的“告诉”自然是指祭灵。这时候,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那要看问什么。”
“……为什么哭。”
“你为什么哭?”
顾凌波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抚摩脸颊,触及之处却是一片湿润。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已经泪流满面。
泪,原来她还是有泪的。
她的血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紫,不知道泪是否还是曾经的晶莹。
“为什么哭?”当燕非冰的指尖碰触到顾凌波的脸颊时,她下意识地避开。
燕非冰手指僵在半空,终究叹了口气,收回手转而递了一条丝帕过去。
“我没事。”顾凌波使劲抹了抹脸,“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姐姐于我有恩,我却到底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燕非冰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什么。
“你想说什么?”顾凌波有些不适应小心翼翼的燕非冰,想说什么还是直接些的好。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年要离开?”
燕非冰的目光似乎直射进顾凌波心底,一时间她竟无从回答,好半晌才回过神。
“你若真放不下皇后,当年又何必义无返顾地杀出宫去。”
燕非冰没忘了,顾凌波是踏着皇城二十一铁卫的尸体出的玄武门!那时候的顾凌波哪里是在突围,简直就是在逃命!仿佛后面有什么鬼怪追着她,她不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当时不顾阻拦的追了上去,摘掉她面纱的那一刻几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那一掌,一点余力都没留,打在常人身上想是已经死了。顾凌波虽然从小有先人的内力在身,却并不擅长使用,那一掌她根本来不及回护,加上她体内的滴水穿心,她没死真是个奇迹……
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越发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一路冲了出去,若非顾凌霄的接应,她怕是必死无疑。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让顾凌波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因为我讨厌宫里的日子。”顾凌波安下心神,一字一句道:“我讨厌皇宫,讨厌皇宫里的人。”
“也包括我?”
顾凌波皱眉,似乎在抗拒着什么。然而,终究她还是点下头,冷冷说道:“是,也包括你,十皇子燕非冰,每次看见你,都让我很痛苦。”
燕非冰却突然笑了。
“你总是这样,说起话来虚虚实实。不过这次我却至少知道一点——看到我,你确实痛苦。”
他不知道顾凌波在挣扎些什么又追求些什么,他想过理解她,劝阻她,然而,燕非冰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恨她,却又没办法用惯用的毒辣手段对待她,反而,他很想看看,看看这只鸟儿飞上天空的样子,看看她走到辉煌的颠峰时候的样子。他想看到顾凌波名动天下,他又不能原谅她将这一切建立在背叛的前提之下。
原谅和憎恨,都是他给不了的东西,那么,也就只有争斗了。
“日后见到我,只怕你会更痛苦。”
顾凌波挑眉:“这算挑战么?”
“不算。”燕非冰摇头,“这是警告。”
“谢谢。”顾凌波颔首,接着起身预备离开。
燕非冰有些意外于对方这次的妥协,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下暗暗盘算自己的人有几分成功的胜算。
突然,金腰带的长乐儿郎从后山赶来。
“王爷,有人带口信来了。”
“说。”
“长老说……”
燕非冰皱眉。
离开望云亭,顾凌波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今日她只是初登尊位,燕非冰便如此在意,她日后的举动,只怕会逼出他阴狠的一面。她并不畏惧,大家都是人,互相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心中却还是存有侥幸,希望燕非冰能罢手。这个江湖在她手中对他燕家天下并没有什么威胁的,但却绝对不能落在燕家手中。还是那句老话,朝廷需要一股差不多的力量来制衡,什么东西都不能没有天敌。
可是对于她却不同,对她来说,她没有选择,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是孤注一掷的,否则就只是等着毒发身亡而已。
她得活下去,即使活得比死还痛苦,也要活下去,不然,天上的付薇姐姐也不会原谅她。
所以——
顾凌波眼神骤然变得坚定。
便是天欲亡她顾凌波,她也要和天争个你死我活!”
“尊上!”
江边,公孙蝶快步赶来。
顾凌波丝毫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她,不等公孙蝶开口便问道:“准备好了么?”
正想汇报客栈那边情况的公孙蝶一怔,立即改口道:“准备好了,一切如尊上所料。”
顾凌波点点头:“何笙那边呢?”
“我来时见过他,一切顺利,没有丝毫纰漏。”
“好。”顾凌波早已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微笑,依旧是一派运筹帷幄,她望向滚滚不远处的滚滚江水,道:“继续按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