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一章 犹记旧时年少(下)

凌波缓缓睁开眼,不意外地对上一双笑意盈然的眸子,她勉强地干笑了两声。

“早啊。”

应该是早上了吧。

“早。”

对方点头,手里的力道又重了些。

凌波吃疼:“你到底想干麻?”

要掐死她也应该掐脖子而不是耳朵吧。

燕非冰眼中笑意更浓:“你不知道?”

说话间,手上的力道却又放轻,转为似有若无的抚摩。

可惜的是,凌波可怜的耳垂儿已经被□□得通红兼麻木,太轻的碰触反而没有什么感觉。

“耳洞都没了。”

凌波一怔,随即皱眉:“可能长死了吧,太久不带首饰了。”

行走江湖,方便第一,带那些东西毫无用处。况且,没有耳洞,变装时候也容易。她本来便不爱那些,所以并不觉得可惜……

突然,凌波似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瞪向燕非冰,语调中竟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你……别乱来!”

非冰暧昧一笑:“什么乱来?”不错,终于发现他的企图了呢。

凌波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几处穴道都被制住,不禁冷汗涔涔。

燕非冰似笑非笑地坐在床前,抬手在她额上摸了两下,温声道:“不怕,只疼一下……不,两下,两下就过去了。”

顾凌波却无论如何按捺不住澎湃的心跳,深吸一口气,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吼:“燕非冰,我听你鬼扯!”

她小时候就是太单纯才被他害惨了!

开什么玩笑,那种堪称“惨烈”的事情她死都不要再来一遍了。

燕非冰退后两步,揉了揉发疼的耳朵,一脸看怪物似的表情对着她:“我记着少林的狮吼功不传女弟子吧。果然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这般难的都叫你给练成了……”

“你闭嘴!”顾凌波恶狠狠瞪她,“我宁可你一刀给我个干脆,少弄这些整人的花样!”

听了这番宁死不屈的豪言壮语,燕非冰真有些苦笑不得。

听了这番宁死不屈的豪言壮语,燕非冰真有些苦笑不得。

这倒成什么了?

自己好像逼供的刑官似的。

“你至于嘛?就穿个耳洞而已。”

凌波却是往死里的点头。

至于!怎么会“不至于”?

多年前血淋淋的教训仿佛就在眼前。

就是在她十二岁的那年夏天,某十皇子为了“感激”她慷慨馈赠的青眼圈一个,连哄带骗硬说他懂得一种一点儿也不疼就可以穿耳洞的方法,还逼迫宫女为他做担保。

凌波到底是女孩子,虽说这方面有些粗心大意,但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只之,她也不例外。加上又有人作证,她竟然就没有怀疑,还在感叹燕非冰这小子转性了,被狗啃掉的良心都长回来了。

然后,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凤仪宫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号叫声,还惊动了禁军……

接着——

耳洞是有了,但她可怜的耳朵肿得像猪耳一样。为此,一个月内,所有聚会,邀约,她一概拒绝。这还不算什么。整整一个月,她几乎不能侧身睡觉,就怕碰到受伤的耳朵。而仰面睡觉的结果就是天天作噩梦,尤其总是梦到燕非冰手里那根恐怖的银针……

十四岁以前,她见到宫女手里的绣花针都会心寒啊!

好不容易,这些年耳洞长没了,她也省下心不用去特意伺候这对娇贵的耳朵了,他竟然还敢来!

去死去死,给她去死!

再任他摆布她就是傻瓜!

看着凌波视死如归的神情,燕非冰不禁失笑,不知不觉间,儿时酷爱恶作剧的本性也苏醒过来。

摇摇头,他貌似严肃地道:“不行?现在还由得你?”

凌波欲哭无泪:“十殿下啊!你不要竟想着这些希奇古怪的招数好不好?你要是真恨我,打我几下也行……真的!”

这样算什么啊?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也知道燕非冰有多么怨恨她的欺骗,她甚至做好了承受任何结果的心理准备。但是……拜托他就是别给她来这手好吗?

旧事重温,生不如死啊。

“打你?”燕非冰挑眉,“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打女人了?”惩罚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动武是下乘中的下乘,他才没那么没品。

“是没有,”凌波摇头,冷声道,“……可是你从来没把我当过异性。虽然我纠正很多次了,但你只承认我是异性怪物。”

“现在我也这么想。”燕非冰喝了口茶。

十岁就能运功单手把墙推倒,不是怪物是什么?

凌波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才是怪物……”

“怎么说?”他觉得自己很正常呢。

凌波瞥了他一眼,语气中透着些埋怨:“哪有人逮到恨了三年的仇人,第一件事就是给对方穿耳洞的?”

这要叫正常,那什么叫作不正常?

捉弄她就那么好玩吗?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燕非冰笑得越发的温厚纯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才三年,急什么?”

慢慢玩才有意思。何况,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凌波皱眉,竟然是这个表情……

看来她真的惨了。

果然,下一刻,燕非冰大手又揉上了凌波可怜的耳垂儿。

“……现在,我只想将印记刻回去。”

这个印记,是我留下的呢。

从今以后,你每回照镜子,总要想起我;每回带首饰,也要想起我;理鬓角的时候,还是要想起我。

记得当时,她泪眼汪汪地听着——不是感动的,是疼的。

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你就扎我两个窟窿啊!白痴啊你!你每天在我眼前活蹦乱跳的,想看不见也不行啊。

记忆如潮水涌来,凌波忽然叹了口气。

认命的闭上眼,她感觉到耳上的力道先是加重,后又减轻。她知道那并非对方减了力道,而是神经逐渐麻木了。

“差不多了,换豆子吧。”

穿耳洞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把银针用火烧烤消毒。然后用两个小豆子放在耳垂儿前后,在要穿洞的地方揉,慢慢加力,将血都挤走。等到神经麻木,就用针刺穿。针的后面要系一根红线,穿透之后就把红线穿到耳眼里。血止住后在穿进去一跟茶叶梗。

据说茶叶梗有清凉去热的作用。当然,在宫里的话,有更好的药材。

想来,燕非冰还是手下留情了。若直接按豆子上来,也是很疼的。而现在,整个耳朵几乎都麻了,怕是直接扎一针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见凌波忽然变得配合,燕非冰却一怔,然后低笑出声:“怎么突然不吵了?”

凌波连眼也没睁,只嘀咕了一句“没意思”。

换了两颗浑圆的小豆子后,所有的力道都加到了一点,凌波不自在地扭了扭头——她身上穴道未解,只有头能动。

对方却忽然停下动作。

要换针了吗?凌波有些紧张得想。

忽然,呼吸的热气吹拂到耳侧:“知道吗?我真的很生气。”

凌波一僵,知道对方靠自己很近。

“这个……大概猜得出。”

她长这么大,说过很多谎。

惟有那次,却是她演得最足以以假乱真的一次,她想,终尽一生,她也无法再演出那样一场好戏。

当日,皇上要带他去狩猎,他本不想去,却在她的劝说下去了。她说要在宫里为他十六岁生辰做准备,等他回来好给他一个惊喜。她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可惜,他还没有机会看到……

那一次,她真的展现了最完美的演技——或者,那已经不能说是在演戏——因为那时候,她根本不是在骗他。

她真的只是想帮他庆生辰,当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切都变了……

“大概……猜得出来吧。”他该是很生气很生气的。她也耍过他很多次,但这次,他应该是最生气的。

对方听了,却是一阵轻笑:“你就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这样才可恨!”

刻意的伤害,最令人心痛。

手中的银针猛地刺入血肉,凌波咬紧牙关,在脑海中不停地催眠自己。

不疼,不疼……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燕非冰,你给我住……”尖叫来不及出口,已被温热的气息吞噬。

紧咬的牙关被技巧性地分开,恍惚间,耳垂儿又是一阵刺通痛。她情急下一咬,口腔里立刻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凌波禁闭双眼。

那血,不是自己的。

没有拒绝,任对方灵巧的舌在自己的口中肆虐。耳际的疼痛越来越遥远,浑身的感觉神经似乎都聚集到了口腔。

天旋地转。

带着腥味的液体流入咽喉,由于平躺的关系,小小的呛了一下。只轻微的一动,耳垂儿上神经又因疼痛而苏醒过来。

燕非冰猛地起身,不理会唇上的血迹,直接到桌边取来药膏,小心地替她涂抹好。

料理完毕,他抬头,却发现凌波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动手抹了抹唇上的血迹,似笑非笑道:“真狠。好一个‘烈女’。”

凌波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他给逼的?再说……

“……我没想到会咬到你……”这种技巧她又没练过,想着,不禁脸色微红。

非冰一怔,见凌波罕见的显出些懊恼,竟笑出声来。

“没事,下次注意就好。”

凌波耳朵可尖了,眼眸一转,皮笑肉不笑道:“下次?”

言下之意,还有下次?

“当然,”燕非冰笑得更开怀,“穿耳洞哪有只穿一面的道理,听话……”

眼见魔爪又要伸向自己,凌波脸色惨白:“非冰?非冰我们有事好商量……喂!不——要——啊——”

他是在报复,他绝对是在报复!

这是顾凌波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燕非冰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