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1994年4月,安子良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当初留下江海洋是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北京方面的朋友不断反馈过来的信息证明,这个顽强的对手得寸进尺,已在暗中对他和他的远东国际实业公司开始了频繁的内查外调。更要命的是,顾浣已有倒戈的迹象。据伍桂林的汇报,这个该死的女人简直成了江海洋的同党,一切都听江海洋的。安子良便想,如果有一天顾浣把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江海洋,他就死定了,不论是大量走私还是骗取巨额海关退税,都足以把他送上刑场。
祸不单行。这时,远东国际在香港的恒生期权交易又做反了,五个月内净亏5000多万港币,而欠上海方面的1200万贷款二次展期后再次到期,欠北京某信托投资公司的3800万融资款也早就到期,而远东实业能拼凑出来的资金已不足1500万。
丁一心提醒说:“平海电厂白志飞那里我们还欠600万法人股转让款。”
安子良想都没想便说:“这600万还可以再拖拖……”
丁一心为难地说:“安总,还拖呀?姓白的已经骂我们是骗子了!说我们没有履行诺言,一直到现在也没把江海洋赶走……”
安子良说:“老丁,现在看来,我们得走这一步了!”
丁一心问:“赶走江海洋?”
安子良点点头:“对,把江海洋赶走!这个人太碍我们的事了!继续留下去弊大于利。有他在,我简直寸步难行,根本啃不动南方机器这块肥肉,而且,我们还可能栽在他手上。”
丁一心忧心忡忡地说:“我知道,这阵子江海洋可没少往北京跑。”
安子良说:“他跑北京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顾浣这婊子出卖我们!”
丁一心说:“这不至于吧?她咋发起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安子良摇摇头说:“女人最不可捉摸。”
丁一心问:“那你打算咋办?”
安子良说:“赶快把顾浣弄回特区来,下一步,让伍桂林做总经理。”
丁一心问:“那又以什么借口赶走江海洋呢?”
安子良说:“先把棋子摆好再说,——伍桂林只要一上任,姓江的肯定不会服气,说不定马上就会把借口主动送上门来……”
和丁一心研究决定以后,安子良让丁一心打了个电话给顾浣,要顾浣尽快飞深圳,说有要事相商。
次日晚上,顾浣赶到特区,在金昌大厦安子良的办公室见到了安子良。
安子良对顾浣没有一句客气话,一见面便拉下脸说:“看不出呀,顾总,这么短的时间就迷上江海洋了,是不是?我可警告你,你可以上江海洋的床,可以让江海洋搂断你的腰,但你要敢把我们内部的事说出一句,我就出价买你的脑袋!”
顾浣一下子愣住了:“安总,你怎么说这种话?我和江总就是工作关系。”
安子良冷冷一笑:“我们的事,你没和他说过吗?”
顾浣直摇头:“没……没有,……真没有……”
安子良一把托起顾浣的下巴:“你以为老子就这么相信你吗?!我今天把这种绝话说出来,不是没有根据的。不论是作为我过去的女人,还是作为生意上的合作者,你都犯规了!你已经在背叛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
顾浣使劲扳开安子良的手:“你不要诈我,请说事实!”
安子良问:“我们之间的秘密你和丁一心说过是不是?”
顾浣说:“这我承认,——丁一心不是外人……”
安子良说:“这世界上除了自己都是外人!”
顾浣再次强调说:“我没和江总说过我们的事。”
安子良问:“江海洋找你问过没有?”
顾浣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问过,可我没说。”
安子良这才有了点笑脸:“这就对了,——顾浣,你别忘了你是怎么发起来的。真和江海洋说了这些事,咱们一起完蛋,没有谁能救我们,北京那帮官僚也救不了我们,我们是在一条险船上。”
顾浣讷讷道:“这我知道,都知道。”
安子良这才把自己的计划端了出来。要顾浣回特区做远东国际副总经理,由伍桂林接替她出任南方机器总经理。
没想到,顾浣竟明确表示反对。
顾浣说:“安总,我认为这样安排是很不妥当的。我知道我做南方机器的总经理不称职,可伍桂林做总经理也不称职,倒是江海洋做总经理最合适。”
安子良说:“江海洋必须滚蛋,我已经决定了。”
顾浣说:“赶走江海洋就更不妥当了!谁有江海洋这种搞企业的经验?谁能让南方机器厂的工人这么信服?谁能领导工人们从事更出色的劳动?谁敢在罢工的工人面前说三年内把咱特区电子装配厂变成新的利润增长点?安总,你不是常说吗?你是要利润的,最大限度的利润!这是资本的天性!所以我认为……”
安子良阴阴地道:“你认为?我需要你认为什么吗?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见识了?记住,我这不是和你商量,是告诉你一声,让你知道这个事实,不要再给老子添乱!”
顾浣鼓足勇气说:“安总,我希望你稍微尊重我一点。”
安子良火了:“尊重?”突然扬手打了顾浣一个耳光,“老子的事就坏在你这个贱货手上了!我对你继续尊重下去,你这个总经理真要让给江海洋了!”
顾浣被打呆了,捂着脸,一下子泪流满面。
安子良再次捏住顾浣的下巴:“顾浣,我再次警告你:我们和江海洋是两路人,你不要昏了头,真以为他那么值得你信赖!”
顾浣一把把安子良推开,昂着头,大睁着两只朦胧的泪眼说:“安总,你不要再说了,我觉得从今天开始,我们应该彻底分手了。请你把我在公司8%的股份划出来……”
安子良怔住了:“你他妈的说什么……”
顾浣任泪水在脸上流着,又说:“另外,也向你宣布一下,去年股市大战的时候,我还以我弟弟的名义买了一些南方机器股票,并不在公司账户上,虽说在高位抛了一些,现在也还有21万股。我想,21万股加上我在公司的股份,起码有130万多股南方机器股票吧,也许能改变南方机器现有的股权结构吧?”
安子良大感意外:“原来你这贱货早就留了一手?你他妈的是一只狼!”
顾浣满面泪水,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你安子良才是一只狼!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没做过一天人!你像野兽一样半夜在女厕所强奸我,在你的汽车里扒我的衣服!在你面前,我也没做过人,我就是一团肉……”
安子良也叫了起来:“可你这个贱货跟着老子发了!没有老子,你这团臭肉一钱不值!”
顾浣说:“是的,我一钱不值,这用不着你说,——从到了南方机器,我就知道这一点了。可正因为我一钱不值,我才得为南方机器公司留下点值钱的东西!那就是他们的总经理江海洋!”
这时,丁一心推门进来了,说:“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起来了?”
顾浣看都不看丁一心,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对安子良说:“我们不要再吵了,就这么分手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安子良也冷静了下来:“顾浣,分手的事,我希望你再认真想想。”
顾浣说:“不必再想了,我早想过无数遍了,——我早就想堂堂正正做人了!在南方机器公司,在江海洋和那些员工面前,我已经找到了些做人的感觉。”
顾浣走后,安子良沉着脸对丁一心说:“老丁,你能想到吗?这个婊子竟背着我们用她弟弟的名义买下了21万股南方机器股票,真要和她分了家,她这130多万股的股权投给江海洋,我们就失去了南方机器的控股权。”
丁一心忧虑地说:“安总,我看最危险的还不是控股问题,搞不好我们都要栽进去,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除非你能让她回心转意,否则……”
安子良点了点头:“她必须回心转意……”
丁一心问:“给点钱,再哄哄她?”
安子良想了想说:“这个贱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穷光蛋了,多少钱没见过?哄是不行的,——找几个烂崽收拾她一下,先给她点警告,看看情况再说!活你找烂崽去干,要干利索了……”
丁一心点点头:“好吧!”
…………
次日傍晚,顾浣刚从一家发廊洗发出来,安子良的大奔驰在顾浣面前停下了。
丁一心从车里探出头说:“顾总,安总想和你再谈谈。”
顾浣说:“我和他已经没话好说了。”
丁一心笑道:“不是要分账吗?账怎么分,也得三照面说清楚吧?”
顾浣想了想说:“请你转告安子良,我明天上午到金昌大厦去找他。”
这时,车里突然冲出两个烂崽,上前夹住顾浣,把顾浣硬推进车里。
车载上顾浣呼啸而去,最终停在远离特区郊外的一个破仓库里。
在那座破仓库里,几个烂崽麻利地动起了手,用破布堵住顾浣的嘴,用一只黑色塑料购物袋套住顾浣的头,对顾浣拳打脚踢,打得惊天动地,坐在车里的丁一心和安子良在仓库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这期间,为首的烂崽出来向丁一心报告了一次,说,一个女人,打成这样也差不多了,问丁一心是不是可以收场了?
丁一心用目光征询安子良的意见。安子良不做声。丁一心便要烂崽们继续打。
为首的烂崽第二次出来说:“真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安子良这才说:“好吧,没你们的事了。”
烂崽领了赏走后,安子良和丁一心才走进了仓库。这时,顾浣嘴里塞着的破布还没取出来,塑料购物袋还套在头,面部表情看不见,只有微弱的喘息声证明她还活着。
丁一心把塑料购物袋从顾浣头上取下来说:“顾总啊,现在,你可以和安总谈谈分账的事了。”又问安子良,“顾总在咱公司有多少资产呀?”
安子良冷冷地说:“这贱货一分也没有!远东国际是国有企业!”
丁一心手一摊:“顾总,你看看,这何必呢?!离开安总,你拿不走一分钱。”
顾浣闭着眼睛不做声。
安子良曲下身子,一把揪起顾浣的头发:“臭婊子,你给我听着!我安子良明人不做暗事,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如果你还是没数,下一次我要你的命!知道你的命值多少钱吗?也就是五万块!黑道上的价我都知道。”
丁一心劝道:“安总,顾总不会这么糊涂,大家还是在一起干吧!”
安子良掏出顾浣嘴里的破布:“现在该听听你的了。”
顾浣有气无力地说:“一分钱不要,我……我也退出,我……我累了……”
丁一心问:“这是真心话吗?”
顾浣点点头,呻吟着:“我……我真累了……”
安子良说:“如果这样,我安某也不会亏了你,你的股份照算数,每年该分给你多少钱,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说罢,安子良叫丁一心把带来的一套衣裙拿出来,让顾浣把身上满是鲜血的衣裙换下来,开着车,把顾浣送到了金昌大厦附近的一个私人诊所,并让丁一心以顾浣丈夫的名义日夜陪伴守候……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三天以后,顾浣趁丁一心一时疏忽,挣扎着爬起来,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特区检察院,向检察院投案自首,并报案检举了远东国际实业公司惊人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