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天子者大不易也

黄明远在郊祭上一番表演,算是彻底征服了天下万民,也将他的威望推到了顶峰。

这些日子,卫公府门前叁天两头便有老百姓前来劝黄明远登基的。更有一些读书人,直接上前,谁都拉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门前,就要玩个死谏。

卫公不登基,万古长入夜啊。

奉献祥瑞的官吏可以斥责,可对于这些老百姓和读书人,黄明远不仅不能得罪,还得好好地哄着。不管这些人用意如何,真心于否,都是黄明远人心所向的明证。

朝廷里相对来说好一些,都知道黄明远的态度,很多人的不敢将这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

但这些日子,众人对于黄明远越发恭谨,各种礼制都比照天子之仪。就连李子孝见到黄明远,也是脱鞋解剑,小趋报名,跟朝见天子一般。

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最后还是黄明远看不下去,特许他“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全了他这个首相的体面。

但这并不算完,没过多久,李子孝、房玄龄等人便向黄明远建议,请求设置起居舍人,在黄明远的身边负责管理起居注。

起居舍人,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本来这倒是没什么,可关键是天子是没有隐私的。就连晚上睡了哪个妃子,时间多长,甚至几次,都得记得一清二楚。

而且古人行房,随侍宫女、太监不离开,就跟现场直播一般。

明清时期,皇帝的行房时间都有人管着。叁十分钟一报,超过一个半小时,皇帝行房都得被打断。正常人都有吓倭的风险,想想都觉得难受。

黄明远可受不了。

别跟大臣提你的隐私权,皇帝没有隐私权,放屁、拉屎都不能隐私。

虽然黄明远想拒绝此事,但一众人强烈要求,必须安排写起居注的官员。这是为了以后着史必不可少的工具,上千年的传统。

到最后黄明远也捱不过传统,只得双方各退一步。

在外院随时有起居注官员跟随,但内院由黄明远自己处置,政事堂不得干涉。

黄明远作为一个掌握绝对权力之人,任何事都可以乾纲独断。可关键治理国家不是那么回事,若啥事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要宰相何用?宰相不是君主的磕头虫。自古以来,但凡使宰相成了摆设的,几乎没有几个明君。

老朱除外,但老朱付出的代价就是天天“零零七”。可老朱死后,建文帝但凡能有个有威望、有见识、说得上话的宰相,也不至于丢了皇位。

再看看人家宋朝,虽然宰相权利大,但人家皇位继承也没出过事,赵二之后,一次宫廷政变也没有。而隋末、北宋末、明末,再加上民国末,其灭亡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强势的君主吞并了相权,导致国家权利失去制衡。

杨广、李隆基、宋徽宗、叫门天子、嘉靖、崇祯、常凯申,这都是把一国宰相变成自己门下走狗的人,最后又有什么好下场。

以一人之力,就是天授之人,难道真能治理天下?

所以很多事,黄明远不得不咬着牙认下。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了吗?这还没有登基,他们就想打造一个叫作礼法的铁笼子,把我关进去。可这个笼子,我还不能打破。但我是人,不是贼啊!”

有时候黄明远也抱怨,但也只得跟妻子裴淑宁抱怨。

黄明远似乎是年纪大的原因,变得有事喜欢和妻子商量。

内事不决问老婆,成功男人的标配。

除此之外,黄明远的一言一行都被众人盯着,稍有不对的地方,便有人站出来劝谏。比如陈孝意,比如魏征,都是连芝麻米粒不放过的主。

为天子者,大不易也。

新朝初立,大家都在磨合,尤其是众臣,似乎串通好了,在一步一步试探黄明远的底线。

黄明远有时候会出去打猎,倒也算不得多喜欢,主要从军多年习惯了,现在远离了弓马,着实难受。

碰巧出门打猎遇到大雨,随口便问一同随行的魏征道:“玄成可知,如何才能使油衣不漏水?”

魏征随即答道:“用瓦来做就不漏了。”

黄明远被噎个半死,这是劝自己不要打猎的。

又有一次,黄明远召礼部员外郎欧阳询前来陪自己练字,这欧阳询的书法于平正中见险绝,秉笔必在圆正,气力纵横轻重。

黄明远便随口问道:“你的字怎么写得这样好呢?”

欧阳询不咸不澹地回答道:“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好家伙,礼官也教人了。若不是黄明远脾气好,怕是要拎着欧阳询的脖子问他“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还有一次,黄明远召集重臣议事,发现衣服袖子破了,便随口说道:“此衣已经陪我叁年了。”众人皆黄明远生活俭朴,唯有陈孝意低着头,啥也不说。

黄明远也是话多,随口便问道:“陈卿为何不说话?”

陈孝意便言道:“今卫公富有四海,首先要做的是提拔贤能,罢免庸才,接受劝谏,赏罚分明,这样社稷才能昌盛,穿件旧衣服,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黄明远语塞,只得笑笑不说话。

除此之外,各种事情,不胜枚举。跟抖音人均九八五一样,信都朝廷,人均一谏。

当然黄明远可以理解,主要是杨广时代,众人被压制的实在太狠了,导致黄明远一朝打开封,群臣拼命往外钻,唯恐慢了。

尤其是黄明远是武将出身,凶名昭昭,非传统儒学培养出来的天子,大家就更害怕黄明远成了第二个杨广了。

“都想在我身上刷点名声,可我还得笑脸相迎。这感觉就跟别人伸手打了我的左脸,我还得伸过去右脸一般,实在难受啊!”

黄明远每每不爽,也只能向妻子抱怨。

每每这个时候,也只有裴淑宁能给予宽慰。

“郎君常言‘高处不胜寒’,可到了今日,却仍能常常听到逆耳之言,这是文武百官,心里有郎君,没把郎君当成外人。若是人人都躲着郎君,不敢言语,郎君岂不是更加难受了。”

贤妻旺夫,至理名言。

道理黄明远都懂,这都是他自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