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冲突

夏晗晗是跑过来的,累得有些气喘。她把雨伞举高,便有些不稳,耦合色的伞面歪歪斜斜,沈夜白伸手捉住了伞柄,在夏晗晗手上方的位置。

“你怎么找到我的?”沈夜白问。

不问还好,问了夏晗晗就火大,他还好意思问!都浇成落汤鸡了也不知道躲,他是傻的吗?她却忘了,这是沈夜白首次主动说话。

“你呀,特别好找,脑袋后面写了个‘傻’字。”夏晗哈打趣道。

沈夜白忽然笑了。

夏晗晗从没见过沈夜白笑,印象中这人是坚硬如铁的,和柔软二字关系不好。他笑得不怎么明显,如果不是看眼睛,夏晗晗都不会发现他笑了。

她在他的眼中发现了自己。

“走吧。”沈夜白主动抬起伞,向夏晗晗那边微倾,然后说道。

夏晗晗点点头,跟上沈夜白的脚步。

江淮尝试骑车的第一天就因为下雨不得不宣告失败,江艳红派司机接他们。他坐在车里,气氛很沉闷。

在江淮第三次抬头想她还能不能出来的时候,校门口人已经很少了。

他终于看到那把熟悉的伞,可伞下分明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黑裤子,校服,高高的,脸被雨伞遮住,看不出来相貌。

夏晗晗找到自家车,就把雨伞豪爽塞给沈夜白:“我先走啦,伞你撑回去吧,明天带给我。”

顶雨跑过去拉开车门——他们离江艳红的车还有一定距离,还不忘说:“明天见。”

“明天见。”沈夜白也回了一句。

一上车,江淮就不乐意了:“你傻啊,就算把伞给他也得等你上车了啊。”

夏晗晗用纸巾擦脸上的雨水,没回话。心想还有比我更傻的呢,大雨天在雨中漫步,你没看到而已。

“新同学?”

“我同桌。”夏晗晗说。

“哦。”江淮没再问下去。如果他问,一定会听到一个让他震惊不已的名字。

说是“明天见”,但夏晗哈明天并没有见着沈夜白,不但明天没有,后天也没有。

沈夜白不来上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人在意。夏晗晗在意,好像反倒成了另类。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明天就是周末,同学们都有点心不在焉心猿意马。

夏博更是和做最后一排的夏晗晗抛纸飞机递纸条,坐在讲台上的班长是夏博好哥们,早就见怪不怪,根本不管。

刘光辉从来不看自习,有这时间他还要在办公室炒股呢。

夏晗晗展开纸飞机一看:“明早八点,艺术楼一楼集合。”

她抬头,看夏博正看着自己,便对他点点头,刚要低头看书,就听到身边有脚步声。

夏晗晗第一个反应是班主任,毕竟刘光辉也总从后门进来。她抬头一看,嚯,站在他旁边的不正是那位傻同桌吗。

这回沈夜白绕过夏晗晗拉开椅子,坐了进去,没用她让路。

他没说话,现在又是上课时间,夏晗晗也没对他讲话,而是低头忙着写英语作业。这周英语作业太多了,她想赶快写完少带几本书回去。

等到夏晗哈快写完的时候,距离下课只有几分钟。班级里闹哄哄的,夏晗晗也写不下去了,开始收拾书桌。

一边收拾,一边听到她同桌对她说:“伞忘带了。”

夏晗晗觉得,对于他这种每天人都能忘带的人来说,伞忘带那是太正常了。

“没事,不着急用。”

“我明天带给你。”

“好。”

“我先走了。”

沈夜白说着起身,夏晗晗用目光目送他,高高的黑影,消失在后门。

他真的是活着的吗?他真实存在吗?他刚来过吗?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了一串疑问。

这天晚上,夏晗晗趁着放假有时间,把《雷雨》四幕剧全看了一边,还找来人艺的话剧视频看,再次感觉这部剧里,除了仆人,没有角色适合她那寡言的同桌。

夏晗晗的父亲夏国华平时不大管夏晗晗,这倒不是他有着多开明的教育方法,实在是夏晗晗的身体,让她即使有叛逆的思想,也叛逆得有限,所谓力不从心是也。

夏晗晗做过最叛逆的事就是小时候和江淮抢玩具,还为此大打出手。

后来两个小孩都长大了,互相知道礼爱,这种事情便再也没发生过。

所以夏晗晗说周末要去排练话剧,夏国华确定是在学校艺术楼而非其他场所时,便很快同意了。

江淮现在是地狱级别的高三生,暑假都被剥夺,更遑论周末。他周六这天还要上学,听说夏晗晗要去学校排练话剧,便很自觉地承担起了送夏晗晗的任务。

但夏晗晗是早八点到就可以,江淮却是要六点四十到校,大好懒觉都不能睡,到学校停车棚,江淮锁车,夏晗晗站在一边打哈欠一边说:“江淮,我怀疑是你故意的。”

“我这也是为人民服务。”江淮难得捉弄成功一次夏晗晗,心情大好,面上却没显现出来。

夏晗晗一点头:“你就装吧。”

说着往艺术楼那边走,艺术楼在南楼和体育场的南面,距离停车棚老远。足见打一开始建校的时候,对学生的娱乐生活,学校的态度是很明显的可有可无。

“你中午几点排完?”

“说不定,不用等我。”

夏晗晗散步似的往艺术楼那边走去。艺术楼和南楼之间还隔了一个体育场,对夏晗晗来说实在是不近的距离,但校园内禁止骑车,夏晗晗也只能走过去了。

路过体育场的时候,夏晗晗还看到跑道内晨练的人,有学生也有大人,她看一看,也就过去了。对不可能的事情,不去想已经成为本能。

不想才能避免失落。

体育场南面并排两栋楼,一栋是艺术楼和体育楼的合体,建筑是完整的建筑,但从中间一分为二,左边的叫艺术楼,右边的叫体育楼。还有一栋是图书馆。

图书馆位置和艺术楼一样偏僻,足见学校不但对娱乐生活进行剥夺,对精神生活也进行必要的压迫。

夏晗晗走到艺术楼楼前一看,好家伙,艺术楼对着体育场方向有门是有门,但上面写着“禁止通行”。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对学校的规划更是吐槽了一百遍。

绕过艺术楼向北走,要经过一条十分狭窄的胡同,胡同旁边是一片小树林,再往外就是校园的围墙。

夏晗晗经过胡同的时候,隐约听到树林里有声音。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来找我。”一个略带厌烦语气的女声。

夏晗晗愣住了,她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

她向来没有听墙角的习惯,所以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似乎还传出来一声男人的声音,但夏晗晗已经听不真切了。

终于绕到艺术楼的后门,夏晗晗也不知道应该算作正门还是后门,总之到了可以进去的地方,她又受了一重打击:门竟然是从里面反锁的。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看门的老大爷,老大爷看夏晗晗长得是个乖孩子模样,站在外面文文静静的,便打开了门锁,让她先进来。

艺术楼平时要七点钟才开门。——这点其他学生都知道,所以没来那么早。夏博以为夏晗晗不会在周末的时候提前一个小时,也没和她说。

等到孟冬青拎着一大塑料袋豆浆、早餐饼、包子到的时候,夏晗晗已经坐在收发室和老大爷聊得很熟了。

在哄老人这方面,夏晗晗几乎无师自通,但她外婆却不叫她哄,连机会都不给她。

这期间陆续有学生进来,——高二要演一次《雷雨》,几乎是每个班级语文老师默认的规定,后来便成为整个年级的联合。先从班里选出优秀的参加学年组竞争,第一名还有可能在校园艺术节表演。

——这些都是夏博和夏晗晗说的。夏博身为语文课代表,对这种事情很是上心。

孟冬青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分”。

夏晗晗看孟冬青来了,便和老大爷说同学来了,先出去。老大爷那个不舍啊,他天天在这看门,很少能遇到有学生愿意听他讲故事,便把夏晗晗引为知己。

孟冬青在大厅看到夏晗晗从收发室出来,笑道:“你这么早!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吃早餐了吗?我这有现成的。”

夏晗晗觉得这声音,竟有点熟悉。

孟冬青穿一身天蓝色运动短袖短裤,很有青春气息。夏晗晗没吃她的早餐,她已经吃过了,和她并排靠在一楼大厅的墙边等夏博他们。

“真是的,夏博昨天挨个提醒咱们别来晚,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他还没影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在孟冬青刚说完“没影”的时候,夏博和几个男同学一起呼啦啦地进来了。

“哟,感情他们一起来的,把咋俩扔下了。”孟冬青道。

夏博见到孟冬青那个亲啊——准确来说是见到孟冬青手里袋子。

“孟姐姐来得早啊,夏同学也来了,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孟冬青打掉夏博的手:“没了,我和晗晗的,你们不许吃。”

“你们哪能吃得了那么多,让我们帮帮忙呗。”夏博继续不要脸。

孟冬青忍不住了,把袋子给他们:“吃吧吃吧,就知道吃。”

“谢谢孟姐,多谢孟姐!”

几个男生接过袋子,如狼似虎地分起了食物。

“看吧,我就说,他们几个肯定刚出被窝就来了,脸洗没洗都不知道。”

夏博在百忙之中还不忘说:“洗了、洗了。”

他一边吃一边清点人数,他们组八个人,到了五个,少三个。

“我就说吧,沈夜白不能来。”夏博对夏晗晗说道。

不知怎的,夏晗晗心里特别有底,她觉得沈夜白一定会来。但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也说不清。

可能是因为沈夜白昨天那一句“我明天带给你。”当时听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竟有种约定明天见的意思。

“走吧。”几个男生如狼似虎地吃完早餐,前后不到两分钟,一大批人便上了二楼——那是夏博预先定好好的教室。

一走到门口,夏博就觉得不对,里面怎么有声音?

推开门,赫然发现教室里已经有学生了,也是在排《雷雨》,只不过不是他们班的,而是隔壁班。

“草!”夏博吼了一声。

夏晗晗很少听到夏博说脏话,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骂人。她看向孟冬青,孟冬青也一脸愤恨:“一班的,和咱班世仇。”

一听“一班”的,夏晗晗就懂了,今天想必是不能善了。

正常来说,两个班级关系不好,理应是同学之间打架,打着打着打出仇来了。但刘光辉,身为一位有着三十多年教龄的老老师,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他以身作则,在高一的就真身上阵,和一班班主任在二班门口打了一架。

要不怎么说他经验丰富呢,知道自己身体弱小不占优势,把地点选在自家班级门口。二班一个个小伙子看班主任和别打起来了,蜂拥而上,以拉架为名行欺负人之实。

一班学生也不是吃素的,那时候一班二班还挨着,也一呼而上,两个老师的斗殴变成了两班的群架。

仇,就这么结下了。

这还是夏博没事的时候和夏晗晗说的,那时候夏晗晗还在医院,自然看不到这幕。

后来,学校处理了两个老师,把一班和二十班调换位置,这之后一班和二班一个在走廊的最右边,一个在最左边,东西参商,永不再见。

没想到今天又再见着了。

因为最后被换位置的是一班,因此一班的学生总觉得这场架是自家班级输了。总要找回面子才肯罢休。

“这是我们定的教室,请你们出去。”夏博语气不善。

教室里有十来个同学,一看他们只有五个人,顿时生出种“人多力量大”的感觉。

一班的男生说:“先到先得,你们的教室,写你们名了吗?”

“我们周一就预定了。”孟冬青拉住夏博说。

“我们不管,谁让你们来那么晚,现在这教室是一班的,听到了吗?”

夏博脑袋一热就要往里冲,孟冬青拽住他:“我们找老师解决,别冲动。”

“就你们那老师,还不是被打的份儿。”一班男生继续激怒夏博。

这回别说夏博了,夏博身后的两个二班男生也听不下去了,夏晗晗也觉得这话有点过分。

他们的老师,他们说得,别人却是不行。

“你他妈……”

夏博和另两个二班男生已经进到教室里,这回孟冬青也不拦着了,只嘱咐夏晗晗:“老师来了告诉我们一声。”

这是要进去打群架的意思了,打群架不管怎样,学校会默认双方都有错,所以她让夏晗晗把门,别被老师抓着。

“怎么回事?”

争执中,谁也没看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他黑衣黑裤,身材高挑,一手插兜,一手还拿着把折叠雨伞,耦合色的,叠得整整齐齐。

夏晗晗看了看手机时间,刚刚好八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