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李斯科发现他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克罗托已经集结他麾下所有剩余兵力,准备升空了。

他打伤了好几个奉命拦截的士兵,才被言静也亲自押着从甲板上拖下来,他还不老实,冲言静也狠狠道:“言静也,你放开我!你一个降将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上前线的不是你手下的兵是吧,见风使舵的小人!我告诉你就算帝国的军队死光了也轮不到你加官进爵!”

他越骂越难听,言静也对此充耳不闻。克罗托挣扎不开,气急了扭头要去咬他手腕,一杯茶水直接从他头上浇了下来。

李斯科拍了拍手,问他:“冷静下来了吗?”

克罗托爆出一串更愤怒的骂声,李斯科笑了笑:“贵族就是贵族,连说脏话都不会。”

“大家都是平级,你们凭什么管我?我又没有逼你们去救援!”

李斯科在他面前蹲下来,打量道:“跟我讲道理是吧,那我们就讲道理。克罗托,你是殿下的近卫军官,你独自上过战场吗?有过什么战绩?哪次不是跟从皇储殿下,奉命行事?就算你是个军事天才,阿特洛波斯已经带走了大部分的帝国军,请问你现在还有多少兵力,你以为陆名扬靠一支舰队就能把阿特洛波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仅仅是因为阿特洛波斯是个废柴?”

克罗托握紧了拳头:“我明白,但那是我的部队,殿下交给我的部队!从边境的矿区我们还在用电磁和热能的时候,到现在眼看帝国就要复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

“你说对了一点,那是你的部队。只要你还在,帝国军就还有希望。战争就是用人命去填的,我们不可能不犯错,而人命是我们犯错最基本的代价,但你知道什么代价是我们付不起的吗?你,克罗托选帝侯,你的性命有高昂的附加值,七个选帝侯,三个和克罗托家族有过姻亲关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如果你不在了,其他选帝侯很可能生出异心,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阿特洛波斯吗,等到战争结束,殿下作为没有母族的私生子,他的帝位会面临威胁。所以你必须时刻保证自己的安全。只要你活得足够长,就没有不能弥补的错误。”

“所有错误都能弥补?”克罗托扬起脸,绝望地问他:“包括已死之人吗?我能给他们什么补偿?”

李斯科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会,他说:“你救不了他们,还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听说你是在哈迪斯的监牢里出生的,我去那里转过一圈,老实说条件够好的,可能比你父亲从前的侯爵府邸也差不到哪去。但是如果你再被逮捕,他们给你的待遇就不会这么宽宏大量了。现在是战争时期,共和国自己都很艰难呢,他们得发泄自己的怒火。世界上比死亡还可怕的酷刑多得是,那些人都不需要刻意折磨,只要把你丢在水牢里,过半个月,你的皮肤就会腐烂得连老鼠都不想啃你。”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眼睛里冒出火星。

克罗托坚持地瞪着他,两个人仿佛在用目光角力,到最后,选帝侯偏过了头,很小声地叹了口气。

他说:“李斯科,你得跟我说实话——殿下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去送死?”

年轻人平时意气扬扬,声音明亮得像泉水冲过山岩,很少像此刻轻得如同马上要被风吹走。

“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工于算计,但我也不傻,殿下把我的兵力分给阿特洛波斯这个决定太奇怪了。现在这个局势,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呢?”

李斯科只说了一句:“殿下必须考虑大局。我们不能怪他。”

“我怎么可能责怪殿下,”克罗托双手被反铐,只能蜷起膝盖以藏起自己的脸,“以命延社稷,死生随君王。克罗托家的人,没有什么不能为君主牺牲。”

李斯科叹了口气,伸出胳膊把他整个揽住,拍了拍他单薄的脊梁。

“我去救援吧。”

李斯科和克罗托同时抬头,望向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

“我去救援,”言静也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他扣上自己的军帽,扶正,转向他们道,“河岸军兵力充足,我分出一部分救援也不会影响大局。而且曾为同僚,我对陆名扬并不是一无所知,我去更保险一点。”

克罗托说不出话来,言静也没有义务去救助败局已定的阿特洛波斯,但是他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河岸军至今仍然是军中最精锐的力量,言静也在的话,不要说保存残部,就是挽回败局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共和国的军人才最了解共和国的作战风格。

他想起自己刚刚骂言静也的话,不禁有一点惭愧。

而言静也显然没有让克罗托道歉的意思,他压了压帽檐,扫一眼克罗托和李斯科,简洁地说:“那我出发了。”

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李斯科愣了几秒,随即追了上去:“我送你们!”

克罗托还被锁在原地,他挣扎了几下,急道:“先把我放开!”

天有狂风,不是出行的好日子。言静也仍然步履坚定,但没有经过什么正经训练的李斯科在后面跟得很狼狈,不得不以手遮眼。

言静也在军舰前面站定转身,“就到这吧。”

李斯科立刻站直了,话语被风吹得凌乱:“我看着你们升空。”

言静也皱了皱眉头,说:“你回去还得安抚克罗托。”

“那个不急,”他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因此失去平衡,差点被风吹倒了。好不容易稳了身形,自觉在言静也面前风度尽失,不免有点尴尬,“那个,陆名扬很厉害,你们要小心。宁可让阿特洛波斯那个废物去死,河岸军不能没有言静也。”

言静也嘴角轻轻地扬起:“放心,河岸军可不像帝国的贵族制度一样腐朽古板,即便言静也牺牲了,也立刻找得到下一个指挥官,一切都会运转如常。”

李斯科很想发挥自己的机智,说两句得体的恭维话,但轻车熟路的语句在嘴里翻腾着,最后只吐出一句:“别这么说。”

言静也点点头,往军舰走去,但忽然又回头:“李斯科。”

“嗯?”李斯科立刻抬头应答。

言静也犹豫了一会,说:“刚刚和克罗托说到的水牢,是你经历过吗?”

李斯科没料到言静也会问这个,他神态有些窘迫,迟疑地说:“这个……”

“太长的话我没时间听了。”言静也打断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这次他没有回头。

李斯科落在后面,突然冲他吼道:“平安归来!”

声音被风卷走,言静也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