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瑟没想到这个。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影像中身形如刀的男人冷漠地擦身而过,怀抱着耶戈尔的动作却轻柔到了指尖。
游竞从来没告诉他找回耶戈尔的事情。整个奥菲斯都以为耶戈尔死了,因为赫连定更加喜怒无常,大家都默契得对这个人讳莫如深。
其实游竞应当告诉他的。
这是一件好事,值得苏瑟为此高兴一会。
自从游峥离开后,这个世界就把他关到风雪的夜里了。隔着冰冷的玻璃花窗,如果能看见屋子里有人点燃火烛,即使无法感受到热度,但确知别人的幸福,自己也好像有了虚幻的温暖。
影像很快就中断了,这说明监控系统已经被帝国彻底占领。但这一小段影像已经说明了很多。
苏瑟忽然转头,挑起一双微有湿意的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表哥:“你对耶戈尔做了什么?”
他敏锐地发现了耶戈尔不正常,那种纯真柔软的神情,仿佛动物幼崽摊开肚皮,傻傻地相信全世界都不会伤害他的神情,耶戈尔即使是年少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有过。
“一点点特效麻醉剂,”赫连定说,抬起手指摩挲了一下,如同在刻意强调这件事的微不足道,“放在他的治疗药物里,我放肆的小东西就会变得像刚出生一样纯洁无害。”
苏瑟眼中射出怒意,“你给耶戈尔下药,在哈迪斯那样的地方,你知道一个智力不正常的人可能会遇到什么吗?”
“按原计划在药物起效后不久,他就会被特工带回奥菲斯。”
“但是特工没有回来,接着耶戈尔也下落不明,你的计划可真是完美无缺。”苏瑟轻轻嘲讽道。
赫连定眉目深沉:“没错,我犯了错。但是现在,我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身上:“帝国能被打败一次,就能被打败第二次。”
苏瑟面无表情地说:“当年第一个踏上帝国领土的人是游不殊,最后占领皇宫的人也是游不殊,如今游家人早就死绝了。”
“天琴座没有姓游的就不能打仗吗?你对自己的情人应当有更多的信心。”赫连定玩味地盯着他,审视的眼神像一个耳光打在苏瑟的脸上。
他感觉眼前发黑,但还是勉力笑了出来:“你是说陆名扬吗,床上不错,至于其他的,”他做了个随意的手势,“我就不清楚了。”
“我相信你挑情人的眼光,游铮可以做到的,陆名扬同样可以。”他的目光不经意从苏瑟脸上掠过,“陆名扬已经率领一支舰队在去阿尔戈斯的路上了。他最好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不然可能我亲爱的表弟又要重新换一个床伴了。”
他就这样把绝密的军情毫不在意地泄露给苏瑟,因为他已经是奥菲斯的无冕之王。在耶戈尔总揽政府的时代,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共和国沦为了蛀虫的巢穴,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然而苏瑟还要装作对这个情报一无所知的震惊模样,即使他前两天亲手把委令状从陆名扬那里拷贝出来,几经周转递送到游竞的手上。
他艰难道:“这不可能的,陆名扬只有一支舰队,即使阿尔戈斯卫城军协助,也不可能敌得过对方主力,要知道,帝国的士兵大多是河岸基地的降军,而天琴座每年近八成的军费都投入了河岸基地的训练,他们是共和国最精锐的部队!”
这是真心话,当他拿到那份情报的时候,已经搞不懂赫连定这个人了。他看上去那么冷静,威严,深不可测,但苏瑟手中的这个命令透露着一股军事的门外汉都能一眼看破的可笑意味。
他甚至觉得不需要游竞亲自动手,没准再过几年,赫连定就会作死天琴座。
赫连定淡然道:“若是必须配备足够的部队才能打赢战争,那么何人不可以带兵,我又为什么非要用陆名扬?”
“而且,”他话锋一转,“我现在不需要他赢。”
他起身,探头到苏瑟的耳侧,低声说了几句,满意地看到苏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如果我告诉陆名扬呢?”苏瑟道。
赫连定的表情充满了浓浓的失望意味,好像一个老师在看他头脑简单的学生:“你以为陆名扬不知道吗?他只是我的一颗卒子,我想用便用,想弃便弃,但是他知道又如何,还是要为我所用。他若想活,就只能从千军万马中自己搏杀出一条生路,向我证明他值得。”
“而你,我今天特地来提醒你,别投入太多感情。小表弟,陆名扬被你迷倒了,那么不管他追逐权力,还是贪恋美色,都逃不开我的掌心。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前仆后继,不是拜倒在我的脚下,就是拜倒在你的脚下。你注意到了吗?在军部视察时,许多佩戴勋章的军官用那样狂热的倾慕眼神投向你,因为你的两任情人都是在部队中的显赫人物,所以你身价倍增。他们恋慕你,因为你是一个有权势的美人,而你要像权力一样冷酷无情,只为赢家驻足,从不垂怜弱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此,天下英雄入我彀中。”
他掬起苏瑟耳边一缕发,又轻飘飘地让它垂下:“我真诚地希望陆名扬是那个活到最后的幸运儿。”
他往外大步走去,突然听见苏瑟在身后大声说:“我不会像你一样。”
赫连定猛然转身,苏瑟的身体紧绷着,一字一顿说:“你为愚蠢的感情所困,我不会。”
他还是满脸失措,神情却隐约透出倔强,此刻他的美貌简直锋利得像一把短刀。
赫连定笑了笑:“你最好不会。但我不需要顾忌自己的感情,因为耶戈尔是我的造物,无论他成长,叛逆,堕落,受害,我总有办法把他修复如初,我无所不能。”
他在苏瑟震惊的眼神中离开了。
游竞刻意在卡吕普索停留了几天,出于某种猎手蛰伏的考虑,但也有耶戈尔病情的原因。
在卡吕普索接受的治疗使得他身体的衰败变得缓慢了起来。游竞在哈迪斯初见的耶戈尔比从前更削薄清癯,但现在他像是被放回了水里的鱼儿一样充盈而活跃。
耶戈尔在和一个高大的机器人玩耍,他爬到了机器人的掌心,然后被举起来转圈圈,高处凉爽的风把他吹得眯起眼来。
一圈警卫守在他身边。
游竞在一扇玻璃落地窗之隔的室内批阅着文件,不时看他一眼。虽然他暂时把军队的事务完全放权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事要做。相反,大多数时间里他还是无法时时刻刻陪伴着耶戈尔。
待恒星渐渐西沉,耶戈尔一溜从机器人的手上滑下来。他脸上红晕还未褪去,轻车熟路地径直往游竞的方向走去,玻璃窗自动开启,让他顺顺利利地扑到游竞背上,手捂住他的眼睛,把一身汗黏在对方身上。
游竞信手关掉面前的文档,揉了揉他汗湿的长发,问道:“开心吗?”
“开心!”耶戈尔大力点头。“这里好。”
在军中,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烦小竞,和他讲话,要他做事,吵吵嚷嚷的,而在这里,全世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一样,耶戈尔隐隐地很喜欢这种感觉。
游竞笑道:“那怎么办,我们得回去了啊。”
耶戈尔微翘的嘴角就很明显地撅起来了,神色也可怜巴巴的。
游竞正要再逗他,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一个军官突然跑了进来,急道:“殿下,前线传来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