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当年喜欢苏延这件事,天知地知,众人皆知。
甚至游不殊都知道,两个人半夜翻墙去喝酒,林朗醉醺醺地跟他说:“看见你那漂亮发小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游不殊也醉了,一拳就揍了上去,他觉得林朗这人太鸡贼了,动机不纯,亏自己拿他当哥们,感情人家不是来交朋友的,是来处对象的。
第二天一人一个乌眼青,被教官罚了三个月的工资。
打归打,游不殊还是觉得林朗是个朋友,苏延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了也不坏。
但是苏延没松过口。
林朗真是死命追他啊,苏延是文职,当时已经在军部实习。林朗每个月那点薪水全花销在从基地去军部的航程上了,还拉着游不殊作幌子,每次请两个人吃饭看电影打游戏,请的林朗肉疼,还不能不带游不殊,不然苏延不单独见他。
有一次林朗出任务剿匪,差点被一伙星际海盗突突了。
一身血都没来得及洗,伤口草草包扎了,也没回去赴命,不声不响买了一张去奥菲斯军部的票。
过往乘客看这么一个高大结实五官深刻的男人,还挂着彩,沉着脸不停地看他的通讯器,纷纷都绕着走。
林朗没想在苏延面前卖惨,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但是那颗子弹穿过他肋骨的时候,身为一个光荣勇敢的共和国军人,他心里一点感想没有,就是特别想见苏延。
林朗向来想到什么做什么,他当即给苏延发消息,要去看他。
苏延回说,你别来,今天工作忙。
林朗对着通讯器说,苏延,我今天差点死了。
苏延没再回。
他就当他默认了。
林朗站在军部大楼前,灯火通明,黑色制服的文职们来来往往,都忍不住看这个落拓的穿野战服的男人一眼。到了楼里还在讨论,你知道外面那个是谁吗,不知道啊,也不知道是在等哪一位,伤口都裂开了怪吓人的。
苏延最终还是下楼了,他把林朗带到自己办公室,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请他吃了饭。
他甚至住在了苏延的宿舍。虽然是个小套间吧,苏延在里间睡得很沉,林朗耳朵尖,在外面就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像小猫一样,林朗就舍不得睡了,睁着眼听到了天明,苏延还没醒他就走了。一早还有训练。
那就是最好的时候。
后来,共和国开始备战,苏延在军部忙得昏天黑地,林朗更不可能月月往奥菲斯跑,两个人逐渐少了联系,林朗订了很多电影票,把订单都保存了下来,他想,哪天战争结束了,再一部部带苏延去看。
大军开拔之前,林朗去找了一趟苏延,两个人站在灯火如昼的军部大楼前,说了一会话,苏延事情多,通讯器一响就往回跑,跑了几步想起来忘了告别,回头看,那个高大的黑影挥了挥手,脸上依稀带着笑。
当时说了什么,回想起来竟然都忘了。林朗留下的最后一句声音就是保存在通讯器里的,苏延,我今天差点死了。
科技真是好,一切都能保存下来,林朗订过的电影,每个月仔细记的账单,痛骂游不殊吃白食的日记,设定成隐私的很多很多情话……但是人回不来了。
苏延喜没喜欢过林朗没人知道。
苏延有点自虐倾向,从前试卷没考满分,他会留在学校把错题一遍遍地做,等他一起回家的游不殊在旁边都快睡着了。
后来也是,他拿到了林朗死之前的影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放。如果游不殊在,他会像小时候强行撕掉苏延的作业本一样,把他从那个房间里拖出来,但是游不殊还在战场上。
谁也不知道苏延在那些日子里是怎么下定了决心。
他攻破了军部系统的权限,假造了游不殊的授权,和赫连家那边不动声色地达成了协议。直到厄科国周边巡航的一艘重炮舰出人意料地发射了一颗还在实验阶段的中微子炮,击中了恒星。
苏延如释重负,他下意识掏出了那个旧旧的通讯器,林朗低低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房间响起。
求求你,再发一句过来,不用说别的,就这一句,苏延,我今天差点死了。
再醒过来,是被游不殊揍醒的。
游不殊以前玩警察抓小偷游戏都没打过苏延,打群架的时候苏延永远是给人拿着书包的那一个。发小娇气得像个姑娘一样,游不殊就觉得,男人怎么能打小姑娘。
他现在专冲脸招呼,就希望把苏延那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做的脑袋打清醒了。
林朗的命是命,几亿几十亿的人,就活该给林朗陪葬吗?
你苏延也不用活了吗?
游不殊把苏延揍得看不出人样了,整了整衣袖,说:“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事儿别管了。”
苏延还往外冒鼻血,愣愣地抬起头看游不殊。
一个国家被铲平了,这事兜不住,苏延这可不是一般的假传军令,不用上军事法庭,游不殊都可以直接把他毙了。
现在游不殊来背这个锅,灭国也就勉强算是战争行为了,不过是以后史书上名声难听了一些。他是天琴座的荣耀,人民之子,这仗没他打不下去,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游不殊低低地骂了一声:“蹭了林朗那么多吃的喝的,到头来老子全得给他还回来。”
最终也就没怎么样。
就是苏延变了。
苏延原本是个很无趣的性子,现在军部的人却发现,苏秘书长变得越发和善灵巧了,他容貌明丽,即使是温温柔柔的一泓水,在别人看来也是春水,扰乱心魄。
可惜林朗从来没见到过。
苏延不知和赫连家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瞒着游不殊火速和赫连夏结了婚。游不殊回忆起来,他们俩或许就在这时注定道不同,又或许更早。
战后三年,苏延与游不殊决裂。自此,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JEZZ看得很清楚,那条蛇就在那里。从战争以来二十余年,那条蛇的阴影一直在,它死死地缠着每个人,游不殊,苏延,林朗,游铮,游竞,苏瑟,耶戈尔,甚至拉西莫夫,要把他们变成自己的祭品。
它现在还在潜伏着。
哦,可能齐知闻不算,他纯粹是一个历史的悲剧,怪不得任何人。
它毫无感情地想着自己的前主人,想着这一切。
它其实做不了什么,再怎么样,它只是个人工智能,齐知闻给它留下的东西不多,力量有限。
JEZZ只握着一条后路而已。
耶戈尔,其实并没有太不能接受。
甚至还觉得挺好。他算计人心惯了,凡事精打细算。
眼下这个僵局,如果小王八蛋折腾他一顿,就把事情揭过去,能够乖乖听话,也划得来。
脑子里想得很清楚,心却忍不住酸胀了起来。
凭什么?又没有对不起这混蛋。
若是换个人,敢这样对秘书长,早就不知被整治多少遍了。
也就是他,也就是他,草泥马的游竞,这账等着慢慢算!
他蜷起身体,双手盖住自己的表情。
游竞用力把耶戈尔的手拉了下来,他那股野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箭在弦上停不下来,此刻万般心疼惭愧,紧张道:“是疼吗?”
秘书长对上他的眼睛,就忍不住爆发了。
一出口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完了。
疼是真的疼,游竞没有经验,又在气头上,秘书长小半辈子就没有过一点伤,怎么受得了这个?
但比起心里的那点恼恨,身体上的疼也又算不了什么。
他连“从哪儿来你他妈回哪儿去”这样的词都说出来了。
游竞只顾闷头苦干,软软的一巴掌又拍在他脸上,被他握住,再也动不了,垂下去的半截小腿也被拿捏起来,抵在游竞的胸膛上,耶戈尔忍不住去踩,去踹,那人神色始终不变,就那么痴痴的,抿着嘴,咬着牙。
好歹少爷完事了,他抱着耶戈尔,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闷声说:“对不起啊。”
耶戈尔恨不得掐死他:“吃饱了你想起来道歉了。”
游竞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他:“你有事情瞒着我,我忍不住……”
耶戈尔理亏在前,只能叹气,拍拍他脑袋。
不瞒行吗,现在这点事就炸了锅了,要是知道赫连定计划杀他全家,不定怎么样呢。
“你别回赫连家了行吗?”
不说话。
“和赫连定解除婚约好不好?”
耶戈尔柔声说:“你再等一等。”
游竞支起胳膊,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不在乎,当小三就当小三呗,大丈夫能伸能屈。但我看到那个痕迹,就是心里难受,他对你不好……”他声音低下去,“他对你不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其实我脑子挺好用的,也可以保护你,在刻耳柏洛斯的时候不就是吗?只要你不瞒着我,只要你让我站在你身边。”
耶戈尔摸着他一头小硬茬子,微微笑了:“你不也有很多事没告诉我吗?”
游竞瞪大眼睛:“我瞒着你什么了?”
耶戈尔皱着眉头想:“你是哪里人,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你是做什么的,书在哪里念的,多大了,喜欢吃什么东西,有没有谈过恋爱?”
他没有过过真正的家庭生活,但是正常人的生活里,应该就是这些事情,没别的了吧?
游竞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是耶戈尔不愿意说,他也不想逼着对方,强迫这种事情做一次已经够他后悔的了。
反正他也不止这一个信息渠道。
他想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生活在一颗中型行星上,离织女星大概两三光年吧,具体坐标的话,北纬40度左右?来的时候在本地上大学,还有两年毕业,学的核物理工程。但我爸妈打算让我毕业去他们公司,我那时正和他们冷战呢,谁成想到最后我还是要做管理工作。”他笑了一下,说:“我爸妈关系不好,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平日里各玩各的,我爸在家里排行老二,他大哥比他有钱,比他牛逼,连儿子都比他的有出息,可把他气坏了。我两个堂兄弟都在国外念商学院,所以我爸也想让我出国,所以高考时特意报了核物理,这个专业根本出不了国。”
“为什么?”耶戈尔皱眉,在他眼里学核物理的和烧锅炉的也没什么区别。
游竞看他一眼:“跟你个小外星人说了也不懂,核技术在地球,就相当于中微子在天琴座。”
耶戈尔露出鄙视的眼神,看得游竞肝儿疼,就有点伤自尊。
他咳了咳:“你还要不要继续听了?我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有女生追过我,但最后都没成,我对谈恋爱没太大兴趣,打篮球好玩一点。那天我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正在操场上打篮球,什么你问篮球是什么?就是二十几个人在一块地上抢一个球,谁先把球扔进框里谁就赢了。有个隔壁电子系的孙子撞了我一下,我就过来了,按说那一下也没撞很重啊,我也是奇了怪了……”
他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抱紧耶戈尔的腰:“我会不会哪天又穿越回去?”
耶戈尔好笑道:“你不愿意回去吗?”
游竞慢吞吞地说:“其实我还是喜欢地球些,虽然地球挺落后的,连去其他行星的载人飞行器都没有,我跟爸妈也没什么感情,跟我弟倒是关系挺好,但毕竟我在那里生活二十年了,天琴座总不像是我自己的地方。”
“哦,挺正常的。”耶戈尔垂下眼笑笑,游竞是有家的人,家就是无论它多烂,都不会被嫌弃的所在。
一个没防备游竞就亲在他脸颊上:“但是我更喜欢你!也喜欢游老爹和游大哥!所以我肯定不回去!”
他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是说假话。
耶戈尔微微笑了一下,心中却在思量,游竞的灵魂转移要说和齐知闻没关系,鬼都不信,但这人现在是死是活都没个准,对游竞下手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给耶戈尔白白送一个傀儡?
他就问了出口:“齐知闻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游竞苦了苦脸:“我不知道,可能真游竞清楚一点,但谁知道他去哪儿了。”
“真游竞死了。”耶戈尔毫不犹豫,“在河岸基地的时候医生就给他开了死亡证明,确实是因伤致死。结果你又活了过来,当时还引起了震惊。”
现在想想,真游竞没得救了,才会有人搞出一个“假游竞”。
除了要分权相抗保持各方力量平衡的耶戈尔之外,游竞这个身份,还对谁这么重要呢?
游竞挺难过,他对这具身体已经很熟悉,对游家人更是依恋,所以其实对于真正的游竞,他也会产生一种类似于兄弟的感情。
两个人隔着如此浩瀚的宇宙,也能长得一模一样,这也算一种缘分吧。
何况他还有点偷龙转凤地占真游竞便宜,换算到地球的话,这可是美帝前任武装部队总司令是自己爸爸,现任防长是自己哥哥,英国君主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不是)。可是转念一想,国务卿的媳妇儿可是自己找回来的,和真游竞没关系,又忍不住把耶戈尔抱紧了一些。
耶戈尔也不再纠结,问他:“那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游竞又笑得眼睛弯弯:“怎么,你想跟我姓啊?”
耶戈尔面无表情:“那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游竞在他耳边轻轻地嘀嘀咕咕。
听完后,耶戈尔神色复杂。
“怎么了?比游竞好听吧。”他一脸兴奋地期待着。
“你这名字算命的起的吧,这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