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戈尔拍拍手,他脸上深沉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不见了,故作愉悦道:“执政院的晚宴快要开始了,我们不宜在这里久留,您还要领跳第一支舞呢。”
“耶戈尔。”
“嗯?”正在往外走的秘书长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正对上年轻的执政官无奈的表情:“直接叫我游竞吧,我受不了你一口一个尊称了。”
耶戈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莞尔:“您还是半个孩子呢,没关系,很快就会适应这样的称呼了。执政院可是很严肃的工作场合。”
“我说真的。”游竞诚恳道,挠了挠头,“你看上去还比我大呢,再说作为执政官,我很多事情还应当请教你。”
“这不算什么,”耶戈尔作了个手势,示意结束这场对话。“我们会相处很久。”
如果你足够有运气的话,他在心中补充道。
“耶戈尔。”
“我说了不行,执政官阁下。”耶戈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游竞连忙摆手:“我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你刚刚说,我已经是在无尽之镜里表现得最好的执政官了?”
“没错。”耶戈尔说,“大部分执政官,都会出现呕吐,休克,甚至短暂失明和失聪的情况。当然这些情况不会对外公开。这么说来,您的确是个够格的军官。”
“那么,我的问题是,你见过多少任执政官?”
或者说,执政官难道不是终身制的吗?
游竞疑惑这个事情很久了。也许是分权制度设计得太好,天琴座的执政官职位,和灯塔国的大法官职位一样,很放心地规定为终身制。但是按照游不殊那个老家伙的说法 ,“执政官行如流水,秘书长雷打不动”。那耶戈尔是怎么做到的,莫非这厮有长生不老之术?
耶戈尔没什么表情,比出一只手:“执政官是终身制不错,可是大部分的执政官,他们的人生可不怎么长。”
What?
“针对执政官的刺杀行动,平均下来大概一年一起吧。”他淡然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和平的日子太久了,也许很多人都闲得发慌。”
闲得发慌就要刺杀执政官吗?这是什么无聊而颓丧的人生?!他们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消遣吗,比如摇滚或者大麻之类的。
游竞绝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哪还用他自己费劲想回地球的方法啊,说不准哪天一颗子弹打过来,他苍白的小灵魂就又降落在母星的高数课堂上了。
“首都星不是禁枪吗?那些KB分子是怎么做到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对于处心积虑的杀手来说,禁枪没什么实际效果,”耶戈尔说,“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发现持有枪械的人时,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判定有罪而直接逮捕他们了。”
游竞瞪他:“在我已经被谋杀了之后吗?”
耶戈尔摊了摊手:“所以我们这次找了一个军人来担任执政官。”
这是,指望他能够自卫吗?
不知道正牌游竞能不能做到,反正他肯定不行。还没待他发出抗议,耶戈尔自言自语道:“到了。”
白色的大门应声而开,喧哗的音乐像流水一样淹没了他们。宴会大厅里正在三三两两交谈的人们都停了下来,向他们新一任的执政官颔首致意。人群像一块黄油被切开那样平滑地分开一条道路,让游竞走到大厅的中央。
发言稿是耶戈尔准备的,反正他念什么下面都会是一片掌声。游竞一边念一边满怀恶意地想,这份稿子,耶戈尔是不是从来没改过,直接拿来派它第六次的用场。
等枯燥而无聊的致辞终于完成,游竞和台下的人们同时舒了口气,舞会正式开始了。执政官要第一个选择他的舞伴。
耶戈尔知道,游竞因为他刚刚的言论而生气着,这小孩进门时还瞪了他一眼。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游竞会邀请他跳第一支舞。
耶戈尔面色阴沉如水,在政府掌权那么多年,再大的风暴,他都能做到波澜不惊。他不知道游竞是不是故意的,是也无所谓,耶戈尔早就适应了别人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即使游竞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他从容地握住执政官那只伸向他的手,一个转圈,两个人便自然地落进了音乐的节点中。
几拍之后,耶戈尔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捏,他抬起头,游竞小声地冲他说:“我不会跳舞诶,怎么办?”
他上次跳舞还是暗恋他的女孩请他去外语学院的圣诞节舞会,穿着正装跳交际舞简直让他手脚都没处放,不自在极了,踩了对方好几次,最后游竞都不好意思了,大手一挥:“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社会主义院系是怎么过圣诞节的!”最后两个人吃着薯片,跟三三两两的天文系宅男们在野外扎营看了一晚上的星星,宅男们啧啧称赞:“冬天观星好啊,野外都没虫子!”
后来,还没来得及有后来,游竞就来了这个鬼地方。不过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明亮的天狼星和三星高照,他握着姑娘冰冷的小手。
冬季的星空中没有天琴座,而在天琴座也再看不到那样泠然而灿烂的星空。
耶戈尔的手也是冰冷的,即使这个大厅明明温暖又热闹。他仔细审视着游竞的脸,说:“所以你才和我一起跳,是吗?”
游竞点头。
耶戈尔使劲踩了他一脚:“什么烂理由?那你为什么不邀请游铮跳舞?”
他自诩修养功夫一流,喜怒不形于色,但这傻小子总能刚好戳到他的怒点。
而这傻小子还立刻想回头:“咦,我大哥来了吗?”
“执政官就职舞会,他身为军部高层,当然会来。”耶戈尔几乎要为他的智商叹气,“连这个都不知道,他真的是你亲哥吗?”
耶戈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瞬间他离真相有多么近。
“其实我也不太会跳舞。”耶戈尔讷讷地坦白道。
“知道了,”游竞呲牙咧嘴,“你刚刚又踩了我一脚,而我确信你这次应该不是故意的。”
他搭着耶戈尔腰的那只手用了一些劲,“那我们就干脆转圈圈好了。”
耶戈尔无语地看着现任执政官傻呵呵地带着自己一圈一圈在人群中转悠着,对未来的工作量不由得产生了担忧。
一般来说,执政官这种玩意儿,当然是越傻的控制起来越方便,但是元老会那些人也不至于给他送过来一个白痴吧。耶戈尔皱眉,他的工作计划里可没有当保姆这一项。
下一秒,耶戈尔感觉游竞带着他忘乎所以地往旁边一转,他们俩就撞上另一对舞伴了。全责。
他懊恼地想要在执政院的监控里把这一段掐掉,对方首先冷冰冰地开了口:“不好意思。”耶戈尔一愣,扭头看向那个人,一双看不透的深沉的黑眼睛。他听见游竞嘀咕了一声:“于连。”
还没有回过神来,舞蹈又继续了。游竞又哼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于连。”
他恍惚着问:“你说什么?”
“我说,那个人很像我看过的某部小说里的野心家。诶,耶戈尔,你刚刚是称呼我为‘你’吗?”游竞笑得得意:“很好,继续保持。”
耶戈尔心不在焉:“是吗,我没想到,您还爱好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