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郑重的语气,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古老又神秘的许诺。
桑妤轻抿起唇,不知该不该提醒他:“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接我走,天经地义。”
她的语气太平静了,轻哑,一如既往的冷淡。
盛洵食指揉了下眉心,半晌,却兀自笑了下,勾着唇角。
突然想起那天周明甫说她乖。
哪儿乖?
刺猬似的,小心翼翼提防着所有人的接近,恨不得在自己全身都竖满冰锥子,上面再挂上几个大字:危险!闲杂人等请勿靠近!
……
也就只是看着乖罢了。
但心情却莫名愉悦了些,他微仰起头,目光落向别处。
“桑妤。”
“嗯?”
盛洵抬起眉梢,眼里散开点清清浅浅的笑意,瞧着她,语气里拖着点戏谑:“你是不是浪漫过敏?”
“……”
桑妤独自站在玻璃房外,距离盛洵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
虽然被带到这种地方来,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桑妤其实挺喜欢这里的。
比起闹市区,她更喜欢这种地方。
隔绝开了人群,漫山遍野只余下猎猎山风,让人感觉特别自由。
站在门口吹了会风,她就进去了,旁边手机震动了下,是陈语时发来的微信。
一张图片。
桑妤放大,乌压压一片人群。
看来那边露营的人挺多。
陈语时:【如果你也在就好了,今天天气好舒服啊!】
桑妤斜靠在桌边,想要回复。
陈语时突然拨了个电话过来。
“喂。”桑妤清了清嗓子,接通。
陈语时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兴奋:“桑妤,你在干什么,你在家里吗?”
桑妤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现在正在鹿山半山腰吹风,只好简单回答:“……在发呆。”
“噢。”陈语时说,“我还以为你跟桑柠在一起呢。”
她话里有话,桑妤问:“我为什么跟桑柠在一起?”
陈语时说:“论坛里不是说今晚盛洵在鹿山有个比赛吗?咱们学校好多人都去看了。我看到别人发的视频,桑柠也在,所以我以为你跟她在一起。”
说完,又忍不住叹气:“我本来也想去看来着,但是大家虽然同在鹿山,我从这边过去还挺远,就只好放弃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挺遗憾:“谁知道你也没去,现在连个给我转播的人都没有。”
桑妤手指勾住手机壳上的串珠吊坠,打断:“什么比赛?”
晚上七点半,鹿山脚下突然热闹起来。
鹿山分两面,南面靠海,被人建成了一个露营基地。
北面却鲜少有人过来,后来有人出资在这边修了个赛道,经常会有一些赛车俱乐部的人来这边训练。
桑妤以前只听说过这个地方,从来没来过。
等听到动静,才反应过来盛洵到底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来。
山脚下已经风驰电掣地热闹起来,桑妤有些紧张地坐在玻璃房里。
明明不是自己比赛。
但莫名的紧张。
桑妤其实对赛车不了解,唯一的记忆也就是小时候在电视里扫过几眼的《头文字D》。
她这人做所有的事情都讲究平稳,太危险的事情——她不喜欢。
危险——意味着她有可能驾驭不了。
她不喜欢让自己的人生置入一个太不可控的境遇里。
长这么大,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大概就是那天躲在天台上偷偷抽烟。
还被盛洵发现了。
烟没抽成,到现在,欠了他两千块钱。
桑妤垂着眼,突然发现,遇到盛洵之后,这一系列的事情,似乎都在朝着一种诡异的方向发展着。
她平静的生活好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儿。
石头还捏在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去。
但落下之前,那种微妙的兴奋、忐忑,与害怕,又时不时触着她的神经末梢。
譬如此刻。
她莫名被盛洵放在这里,等一下一辆辆跑车从旁边经过,会不会有人看到她?
如果看到了,会怎么样?
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
然而。
比起害怕,她发现,自己居然是激动居多。
秘密被发现,同时也意味着原有的一切将会被打破。
打破,意味着自由。
桑妤敛了敛心神,端正在桌前坐好,从包里掏出她早上出门时随手丢进包里的一本《天体物理学》开始阅读。
书翻了十几页,面前的柏油公路依然毫无动静。
远处细碎的声音顺着夜风挟过来一点。
桑妤垂眼,继续看书。
没两分钟,手机突然又震动。
这次是通电话,陌生号码。
桑妤犹豫了两秒,接通。
“喂。”
“是我,盛洵。”
清沉干净的男音,顺着电流漫过来,听起来有点冷淡。
桑妤轻“嗯”了声,不知是不是因为手机贴耳朵太近,她感觉自己耳膜被震得微痒。
不自觉地将手机拿远了些,又听到电话那边的人说:“抽屉里有帽子和口罩,如果不想被人看到,就拿出来戴上。”
语气散漫,拖着几分不太正经的腔调。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几秒,随即轻轻慢慢地又道:“不想戴也可以。”
“……”
说完这句,他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掉之前,桑妤听到那边躁动的引擎声。
她犹豫了两秒,点开微信给他发了条消息:【注意安全。】
那边回得很快,是少年微带着笑意的声音,恣意矜傲:“不祝我拿第一?”
桑妤手指顿了顿,从善如流地回:【祝你得第一。】
这次没有再收到回复。
桑妤等了两秒,摁灭手机,打开底下的抽屉。
二十分钟后,那阵躁动的引擎声才正式靠近她。
细而陡峭的山路,不止一辆跑车。
桑妤拉低帽檐,蜷缩在她的安全范围内,指节不自觉地扣住桌沿。
也许担心是多余的,车子开得太快,根本没有人留意得到旁边的风景。
更别提这间小小的玻璃房里一个小小的人影。
没有人会因为她而停留。
但她还是害怕,严严实实将自己包裹住。
几分钟后,忽然有一辆黑色布加迪停在她旁边。
隔着一截石阶,车里的人遥遥望着她。
天色暗,她看不清车里的人是谁,心脏不自觉地收紧。
在想,倘若车里的人走下来,她要怎么应对。
后面逐渐有车子追上来,停在那辆黑色布加迪后面。
他们今晚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比赛,不过是一群大少爷来这儿“团建”。
汽车鸣笛声响了一片。
车里的人似乎没了耐心,摇下车窗露了半张脸出来,似笑非笑地:“赶着去投胎呢你们?”
“路上呢,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后面的人嚷嚷。
盛洵像侧着头,像是又笑了声,摸出手机打电话。
半分钟后,桑妤的手机又震起来。
还是之前那个号码,她还没存。
接通。
盛洵的声音低哑,夹杂着细微电流。
“桑妤。”慢悠悠的嗓音,一字一顿的。
桑妤发现,盛洵好像格外喜欢叫她名字。
她和他认识时间不长,接触也不多。
不知道他是不是叫每个人名字时都是这样。
松软散漫,字斟句酌,天然像是在调情。
她抿了抿唇,抬睫,隔着一片夜色望向窗外他车子的方向,没说话。
盛洵半倚着车窗,修长坚硬的指骨懒洋洋抵着手机边缘,瞧着她,极为散漫地道:“想不想飙车?”
不知道建赛道的人是不是故意。
这条山道修得窄,虽然能塞下两辆车,但实在考验开车人的技术。
稍有不慎,就可能坠落山崖。
桑妤认认真真扣好安全带。
坐进去后,才深深后悔,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被下了降头,为什么这么冲动地就被盛洵蛊惑。
但此时人都已经上车,骑虎难下。
她深吸了口气,转头,还能听见后面那排车子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故意的。
笛声被他们按出怪腔,显然是在起哄。
还有车子故意从他们旁边挤过去,路过时,不怀好意地吹起口哨。
到底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纵然平日里表现得再成熟,此时也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桑妤手指不自觉地抠动着安全带,抬手,想将帽檐压低。
忽地,旁边的人气息贴近。
盛洵身子稍往后仰,从后座勾了个头盔递给桑妤。
桑妤转头,盛洵抬抬眉:“会戴吗?”
“嗯。”
不就是戴到头上,再把卡扣扣上?
为了不让另一侧的人看到她的脸,桑妤停顿了两秒,将身子转向盛洵的方向,拿掉帽子,又拉下口罩。
车里没开灯,外面零散的路灯光线落进来一点。
她的眼皮轻耷,皮肤白而薄,露出的一截耳根,微微泛着粉。
看起来格外软净可爱。
盛洵移开视线,长指勾过手机。
看到那群人正在群里发疯。
【图片】【图片】
【我操,洵哥,今儿什么情况啊这是?铁树开花了?】
盛洵点开图片,发现是抓拍的桑妤。
没拍到脸,但能看到人瘦瘦高高,骨肉匀亭,微长的头发散在肩上,就很像现在人常说的那种——
一眼美女。
即便看不到脸,也知道是美女的那种。
盛洵垂眼,随手把那两张图片点了保存。
看到有些今晚不在场的人正在询问什么情况。
他随意扫了两眼,没什么兴趣地又关上手机。
抬眼,看见桑妤仍旧在同那个粉白相间的头盔做斗争。
她戴不好,但之前夸下海口了,这会儿也不好求人。
盛洵闲散地倚着座椅,就那样好整以暇看着她,人不出声,他就不帮忙。
看着就特浑。
但视线又很有温度,若有似无打量着她。
桑妤被看了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急,耳后根愈发灼热。
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理直气壮看着他,平静道:“我戴不好。”
少年直起身,终于笑了,勾勾手指:“过来点儿。”
桑妤犹豫了两秒,从座椅上弯起腰,身子靠近他点儿。
身后那些看热闹的车辆在她戴不上头盔的那段时间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此时山间很安静。
只隐约能听见远处的引擎声,以及更远处,像是来自于遥远异世的细碎人声。
桑妤身子弓过去后,有点坐不稳,只好抬起一只手撑着他座椅。
盛洵垂睫,双臂绕到她脑后。
桑妤低着头,感觉自己像是被他整个人圈在怀里。
清冽的柏木香再一次在她鼻息间扩开。
她的身子微微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听见他语气淡淡地问:“害怕吗?”
“害怕。”她的嗓音微微发紧,如实道。
虽然已经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建设,但还是很害怕。
听到这句,盛洵像是笑了下,轻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帮她整理头盔上的卡扣。
“如果我现在让你下去,你下去吗?”他又问。
桑妤仔细想了下。
“……好像也不是很想下去。”
“……”
话音落,便感觉面前的人肩膀落下去,指骨抵住下颌,闷沉的笑。
旁边路灯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短促的闪了几下后,忽然就暗了下来。
车厢里光线更暗。
青白月色拢着少年一截清瘦薄白的脖颈。
“桑妤。”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笑够,漫不经心地勾着唇角,挑眉看向她,懒洋洋道,
“一直装乖乖女,你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