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侥幸这回事,最偶然的意外,似乎也都是事有必然的。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都显得有些像是摆设。微弱的灯光并不能照亮漆黑的小路。阮天看了看手表,荧光指针的方向是凌晨一点了。下了班,本就疲惫的阮天一走进胡同就感到更加烦躁。
如果这片区域原来可以称之为巷道的话,现在就真成胡同了。
今年年初以来,英城市政府开始规划市区中心周边的大建设工程。各个非中心市区都开始了大规模的拆迁、改造工程。同三镇也是被划入大建设改造工程内的一部分,只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目前还没有开始动工。但是,改造项目一公示,无异于给住在同三镇的群众一个赚钱的信号。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拆迁补偿款,几天之内,镇中心突然立起了许许多多违章建筑。
因为没有监管,为了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同三镇居民几乎把房子盖到了路上。本就不宽的住宅通道,就变得更狭窄了。
走在狭窄的通道里,烦躁的心情进一步加重,压抑的阮天很想怒吼一声。当然,他的心理是极为不平衡的,父辈虽给他留下了一栋小楼,但是纵宽有限,无法扩建。他又不敢贸然在房顶上再加盖,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万如幻影般消逝。
越想越是郁闷,阮天走着走着,似乎闻见了一股焦煳味儿。他想,说不定是自己心中的郁火都快点燃内脏了吧。
回到家里,连澡都没洗,阮天就仰面躺在了床上。床尾的窗户开着,正对面最显眼的,是和自己家两栋平房之隔的阮红利家。阮红利是个土豪,结了两次婚,有四个孩子,重点是还非常有钱。
在养殖厂工作的阮天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阮红利的远见和魄力,阮红利当年经营了一家当铺,虽然头几年很是艰苦,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开始迅猛赚钱。最直接的成果就是,阮红利家原来破旧的小楼被拆除了,大前年就盖起了一栋超豪华的别墅。
隔着两栋平房,远方的别墅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飞檐微翘、气势雄浑。后院被两米多高的青砖墙围起,面积足足有一个篮球场大。
这哪是别墅?这简直就是宫殿啊!
镇里的人都说,这房子刚盖好三年,里面全是实木的装修和家具,总共花了两三百万,这一拆,估计能弄回来五六百万。
为啥越是有钱的人,就会越有钱呢?
远处的别墅里红光跳跃,这么晚了,一家人也不睡觉,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有钱人的生活也和平头老百姓不一样吧。至少,是这些平头老百姓不能理解的。
想着想着,阮天的思维模糊了。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人在呼救,听方向,应该是从阮红利家传过来的,听声音,像是阮红利老婆的声音。
我怎么能这样?人家有钱就盼望人家出事吗?连做梦都是他家要出事、要倒霉。这样的思想可不好,阮天迷迷糊糊地想着。
可是,呼救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阮天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睁眼,远处的别墅被笼罩在浓烟之内。
呼救声并不来自梦境。
阮天跳下床来,拿着手机一边拨打110,一边跑下楼去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起床救火。
十几名邻居端着水盆、水桶来到阮红利家旁边,发现救火根本无从下手。
别墅的后院是超高的围墙,根本进不去。前门虽然没有院子,但是门窗早已被大火吞噬,几乎看不到门窗的位置。
呼救声是从二楼窗户传出来的,二楼窗户朝着前门方向,但是因为安装了牢固的防盗栏,所以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浓烟从二楼的窗户里卷涌而出,把窗户上方都熏得漆黑。几条赤裸的胳膊从浓烟中伸了出来,不停地挥舞,但是呼救声越来越弱,还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离报警过去了三分钟,几名消防员拎着干粉灭火器跑了进来,喊道:“这地方消防车进不来啊!这么大火,手持灭火器没用!”
“快!快!紧急调集远程供水系统!”一名中尉喊道。
几名消防员利用邻居家的水源,开始使用机动泵抽水。毕竟是居民用水,水压有限,灭火工作难度很大。
烟越来越大,邻居被熏得各自逃窜,留下几名消防员还在与火魔殊死搏斗。不一会儿,远程供水消防车赶到,几条长长的水管带来几束水龙,向大火扑去。
虽然火势迅速得到控制,但是屋内早已没有了呼救声。那几条赤裸的胳膊,也耷拉在防盗栏杆上,不再动弹。
“不得了啦,里面的人肯定都完蛋了。”
邻居议论纷纷。
“太惨了,这家五口人呢。”
“装潢得那么豪华,我就猜到要出事。”
“就是,全是木头,一点就着啊。”
“消防车还进不来!”
“消防车开不进来可怪不到我们,只能怪消防车太大了。”
“人家国家都用直升机灭火了。”
“你们别议论了,消防监管部门可能是要担责任的。”中尉一边帮战士收拾水龙,一边说,“不过,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内,好好的巷道就会变成这样。”
“嘿,你这什么意思啊?我们在自己家盖房子,你消防也管得着?”一名群众情绪激动。
“就是啊!不盖房子你们能保证把人全救出来吗?”另一名群众帮腔道。
中尉摇了摇手,没有答话,跳上了消防车。
辖区派出所所长正在现场维持秩序,拦住气势汹汹的群众说:“消防监管是我们派出所的责任,我算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行吧。要不是咱们的消防官兵动作迅速,烧掉的可不止这一栋房子。”
群众看了看这一片房子挨着房子的格局,心想派出所所长的话还真是所言非虚。春天的风力虽然不大,但是若不是及时控制住火势,势必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看看吧,今晚的风力还算不小呢。”派出所所长拿出手机,把天气情况给大家看,“一旦火势扩大,消防车还进不来,那可真就不堪设想了。哎,不过现在已经够不堪设想的了。”
不一会儿,先期冒着房屋坍塌危险进入现场进行情况核实的民警,从还在冒烟的房屋空架子里走了出来,派出所所长连忙跑过去询问情况。
“大概看了下,五个人,全死了。”民警沉重地摊了摊手说,“家里烧得干干净净。”
“大事件啊,快报省厅吧。”所长六神无主地说。
从云泰市回来,韩亮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嘱咐他休整两天,而我们在第二天一早就赶去了龙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参加每天上午照例召开的专案组分析碰头会。
专案组会场里气氛非常紧张。
两起确定是命案,一起疑似命案正在立线侦查,对一年只有几十起命案的省城来说,未破案件比例未免大了一些。分管刑侦的赵其国副局长压力最大、责任最大,也是在专案组里最坐立不安的人。
“就没有丝毫线索?”赵局长在压制着内心中的怒火。
主办侦查员摇摇头说:“几起案件都一样,排查了所有的社会矛盾关系,完全没有作案的嫌疑对象。嗯,更直白点说,三名死者的行动轨迹都不是非常清晰,去现场的目的都还没有查清楚。”
“通讯呢?网侦呢?”赵局长问。
网侦、信通的支队长也都摇了摇头。
“反正该查的,都已经查了,丝毫没有头绪。”侦查员说。
“我觉得,这样各自为战终究不是办法,还是应该并案侦查。”我插话道。
“可是并案需要有依据啊。”一名侦查员反对我的看法。
“怎么就没依据了?”我说,“都被动物咬噬了啊!这么明显的共同点!”
“动物咬噬这个,还是有点站不住脚。”侦查员说,“你看,苏诗是被击打以后,意外跌落到流浪动物收容所里的,这没问题吧?而且凶手和苏诗有追打的过程,那么就说明苏诗在山坡上被击打后跌落院内是一个偶然行为,往山坡上跑也是苏诗自己自主的逃跑行为,并看不出凶手有故意把她弄进去给狗咬的动机。”
“是啊。”另一名侦查员说,“乐天一那案子就更别提了,活着进入了虎园,没有呼救的过程,查到现在,我觉得是自主行为的可能性更大。刘三好是被人杀的,但是被抛进下水道应该是一种藏尸行为,是为了延迟案发时间,并不是故意给老鼠咬。”
“若是藏尸行为的话,没必要脱光尸体的衣物,而且衣物还放在那么显眼的集装箱里啊。”我见前两者都无法反驳,于是开始反驳刘三好案件的动机。
“衣服不会引起报警,而尸体会啊。这就达到了延迟案发时间的目的。”侦查员解释道。说老实话,这个解释我还真的没法反驳。
“而且这几个案子的不同点也挺多的。”侦查员接着说,“对象选择上是不同的,三名死者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性格不同、生活区域不同,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作案手段也不同,苏诗是被砖块砸伤跌落后死亡的,乐天一则没看见什么人为损伤,刘三好又是被锐器刺死。”
“可是,作案时间都是在晚上啊!”我不死心地说。
“这一点怕是不能算作依据,毕竟百分之八十的犯罪是晚上实施的。”赵局长说,“如果真的查不到三名死者之间的潜在联系,很有可能是巧合造成的目前状况。当然,也是因为我们过分在意案件的某些细节,造成了过度解读吧。”
“是啊。”大宝拽了拽我的衣角,小声说,“在我们实践工作中,这种被动物破坏的尸体还真是不少见啊。”
我白了大宝一眼,心想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上次云泰案件回来的时候,咱们几个意见还都统一得很,这三起案件肯定有什么潜在的联系没有被我们发现。没想到,大宝这么快就被人家说服了。
“你们敢确定这三个死者之间没有任何社会矛盾关系吗?”赵局长又问了一遍。
“确定。”侦查员说,“我们有三组人,这些天都是在摸这三个死者的各种社会关系,也想尽办法把这三个死者的生活圈子交叉起来。人家都说,有一个规律叫什么六度空间理论,意思就是你至多只要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到全世界的任何一个人。我们甚至连这个理论都尝试去考证了,虽然不可能研究得那么透彻,但是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有发现这三个人之间有任何交集。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个企业高管,一个公司职工,一个无业游民,完全是不同阶层的人嘛。”
“三名死者有男有女,没有性侵的迹象,不是谋性;现场都没有发现财物丢失,显然也不是谋财。这两点是可以肯定的。”赵局长说,“精神病杀人的话,也不可能如此滴水不漏。激情杀人嘛,从时间、地点上来看也不像。那么剩下的动机,就只有谋人了。是谋人的话,如果三名死者没有直接的社会关系交集、没有共同点的话,那么这三起案件之间不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就大了。”
我使劲闭起眼睛,尽可能地避免让自己的思维被乱哄哄的会场干扰。我努力地整理思路,却并没有什么收获,倒是侦查员刚才的一句话给了我启示。
我眼睛一亮,说:“三名死者都是毫无预兆地孤身去到某一个偏僻的地方,三名死者被杀的动机都无法解释清楚,这不就是并案最大的依据吗?”
“这……”赵局长可能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所以有些犹豫。
“还没有依据证明乐天一是被杀的。”侦查员纠正道。
“最难侦破的系列案件,一般都是动机不清的案件。不是这样吗?”我趁热打铁。
“这倒是,但只要是系列案件,就一定有规律和共同点可循。”赵局长说。
“也许这三起案件有着潜在的联系,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我说。
“不可能,我刚才说了,这三个人之间绝对没有任何社会交集。”侦查员斩钉截铁地说。
我说:“我非常赞同赵局长刚才的话。‘如果三名死者没有直接的社会关系交集、没有共同点的话,那么这三起案件之间不存在关联的可能性就大了’,确实是这样。但是从前期侦查情况来看,只是没有发现三名死者之间的社会交集,而对三名死者之间是否存在共同点的调查,并不是那么深入。”
“其实,也够深入了。”侦查员翻了翻本子,“至少我们现在对每名死者背后的生活环境、社交圈子已经了解得比较清楚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拿得上台面的共同点。”
“我觉得仅仅是生活环境和社交圈子的调查是不够的。”我说,“至少要了解死者的历史故事,他们的每一个生活故事都要搞清楚,在这中间寻找共同点。”
“这倒是不难。”侦查员的语气软化下来说,“毕竟前期的主要工作还是各自为战,寻找可能被杀的线索。如果要调拨兵力重点深入调查每名死者的过去,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我见侦查员已经表态,于是满怀希望地看着赵局长,期盼他的发号施令。
在这种侦查陷入僵局的时候,任何还没有进行过的工作提议,都会是好主意。
赵局长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如果我们还是继续就个案进行调查的话,显然会陷入泥潭难以自拔。秦科长的这个提议也算是另辟蹊径,不管成功与否,都要试一试。从今天起,一半警力开始对三名死者的历史进行深入调查;另一半警力继续摸排走访,以期发现我们还没有预见的线索。”
显然,侦查方向已经转变了。
虽然赵局长采取了更加稳妥、谨慎的兵力部署方案,但是毕竟有一半警力开始新的调查,也就会带来一些新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三起案件之间必然存在联系,可能只是一种直觉。但是这种直觉和灵感,来源于我侦办过的许许多多案件,诸如“清道夫”“幸存者”“偷窥者”系列案件,等等。虽然那些案件都有着明确的并案依据,而眼前的没有,但是我总觉得它们之间有着那么一些相似。
我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英城市今天凌晨发生一起亡人火灾,你们抓紧时间过去吧。”师父的指令再次抵达。
根据我们省关于亡人火灾案件办理的有关程序,在发生亡人火灾以后,刑侦部门和消防火灾调查部门应该协同作战,对火灾的性质进行明确。如果明确是刑事案件,交由刑侦部门办理,如果是意外,则由消防部门善后。
放火案件还是很少见的,一般都是在杀人后放火焚尸、毁尸灭迹。所以法医在明确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以后,心里就有个大致的确认了。当然,最终还是需要法医、痕迹检验等专业技术警种共同勘查现场搞清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才能确定案件性质。
而这起突发的案件,根据师父了解的情况,在消防抵达现场的时候还能听见死者的呼救声,显然并不是死后焚尸。那么,这是一起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很多。
不过,作为省厅勘查一组,我们还是必须要赶往现场的。毕竟,这次亡人火灾死亡五人,其中三人是未成年儿童,可以说是非常惨烈了。
韩亮睡眼惺忪地开着他的大“卡车”来接我们,然后去厅里换现场勘查车。我们不是第一次坐他的“卡车”了,但是坐进来感觉还是跟进了大观园一样。不仅仅是因为车大,而且韩亮还经常给自己的车里换一些稀奇古怪的内饰,足够我们欣赏一番。
虽然是昨天凌晨的事情,但是时间上我们并不着急。在这种事件发生后,总是由消防官兵先行对房屋进行检查,确认安全之后,才会让我们进去。因为这种严重的房屋焚毁,会造成房屋主结构的损坏。房屋也就面临着坍塌的危险,参加现场勘查工作的现场勘查员也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对消防官兵充满了崇敬之情的。他们不仅仅是逆向前进的人,更是把危险挡在身后的人。
因为检查需要时间,英城市离龙番市也很近,所以我们肯定来得及在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之前赶到现场进行支援。
早高峰已经过去,所以韩亮把车子开得飞快。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我们赶到了现场。现场在英城市的市郊,小镇上人口不多,但是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房屋,看起来质量都很差,现场失火的那栋楼除外。
虽然外观已经成为炭黑色,但是这栋两层楼的气势依旧摆在那里。
楼房占地面积不小,每层面积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坐北朝南,是一个框架式结构,水泥混凝土的框架内用红色的空心砖填充。因为高温作用,外墙的涂料都剥离了,可以看到黑红相间的墙体。
楼房的北边是正门,正门口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停着一辆奥迪,受到高温作用,车头部位有焚毁。楼房的南边是三面两米多高水泥砌成的高墙,正南面的高墙开了个院门。院门、门锁和高墙都是完好的,没有受到火焰的侵蚀。
楼房主体的门窗都已经被严重焚烧,一楼的前门和客厅窗户都已经倒塌在地上。窗户的防盗栏杆虽然还在原位,但已经被烧褪了漆色。从外面往屋内看去,只能看见满目疮痍,黑漆漆的一片,看来里面所有的家具、装潢都已经焚烧殆尽了。从屋内焚烧的状况来看,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大火有多么惨烈。
楼房的屋檐四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钢筋伸出来,我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在失火之前,这栋楼房还真是气宇轩昂、金碧辉煌啊,仿若一座宫殿般矗立在这片残破的小镇当中,当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消防各部门的官兵已经开始在收拾设备,准备撤离,显然排险工作已经完成了,只留下火灾调查部门的几名消防军官还在现场进进出出。
“框架结构的房子肯定还是皮实的,不会塌。”大宝长舒了一口气。
“那也得戴帽子。”一名消防军官拿了几顶消防头盔递给我们,让我们戴上,以防万一。
我们知道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也是火灾现场勘查的规范,所以纷纷接过头盔乖乖地戴上。
“为什么你戴上这个像鬼子啊?”陈诗羽指着林涛掩面而笑。
“这个,有点大而已。”林涛尴尬地把头盔后面的后沿软体整理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蛮帅的。”程子砚低声说。
“别笑,别笑,有记者。”大宝指着围观人群中拿着摄像机的人,警觉地说。
陈诗羽赶紧收起了笑容,开始认真地穿鞋套。
远处,英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丁克明副支队长和法医科祁茂森科长一起从楼房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看见我们已经到了,便快步走过来和我们握手。
“这事儿你们都来啦?”祁科长说,“咱总队啥时候下个规定,这种比较明确的火灾,我们刑警就不必介入了吧?”
“总队的规定明明是这种火灾咱们必须介入啊。”大宝说,“不介入怎么行?消防队又没有法医,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命案呢?”
“起火的时候人都活着呢。”祁科长说。
“人活着也不能确定就不是命案啊,可能性太多了。”我说。
“那倒是。”祁科长挠了挠脑袋。
“大概案情我都了解了,现在死者的身份核查了吗?还有,现场有没有助燃物?”我问丁支队。
“一会儿你们进现场看看就知道了。”丁支队说,“这家一共五口人,女主人出门、大儿子上学,骑的都是燃油助力车。两辆燃油助力车都停在客厅里,可能是怕被偷吧。失火后,两辆车里的汽油,就是助燃物啊。”
“那助燃物燃烧残留的区域呢?”我问,“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往门缝里灌汽油,然后放火?”
“法制社会了,这种犯罪还是很罕见的吧。”丁支队笑了笑,说,“不过,从燃烧残留物成分检测的初步结果上来看,只有两辆助力车下方的灰烬里有汽油,其他地方应该是没有。但是,这两箱油对于火势的迅速增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起火过程也不符合你说的那种放火案件。”消防支队火灾调查部门的一名军官也走过来说,“根据报案人的反映,他凌晨一点回家的时候,闻见了一股焦煳的味道。但是睡到两点多,才发现火势增强,听见呼救声而报警的。所以,火势应该不是爆燃,而是慢慢起火,在烧破了助力车的油箱之后,才发生了爆燃,以至于火势迅速增强。因为这家的家具、装潢都是实木的,火势一强,就蔓延迅速,一时很难控制,从而造成了悲惨的后果。”
“有那么大的院子,为什么不把车放院子里啊?”大宝说。
“院子里,其实都是菜地,和这房子真是格格不入啊。”丁支队说,“女主人平时在家没事,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菜。院子门的朝向没有路,比较绕,不方便,所以院子门几乎是不开的,他们平时都是从北面的大门进出。”
“身份核实了吗?”我问。
祁科长点点头说:“现场取了五名死者的检材,又取了男女主人父母的血样,通过亲缘关系认定,可以确定五名死者就是这家的五名主人。”
我见上了快速DNA进行鉴定,可想而知五名死者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那几个人的背景调查了吗?”我接着问。
丁支队指了指身边的侦查员,让侦查员来介绍死者背景。侦查员翻开笔记本,说:“男主人叫阮红利,原来就是镇上的农民,后来在十七八年前开始做典当生意,最近五年开始获取暴利,据我们调查,他每年收入在百万以上。这人生性比较张扬,社会矛盾关系比较复杂,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尖锐的矛盾关系。”
“嚯,年入百万的富翁老婆天天在家种菜?”大宝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周围邻居对阮红利的老婆朱红印象都还是不错的。她不仅仅外表漂亮,而且为人谦和,还很勤劳,算是比较出众的农村妇女吧。”
“漂亮?”我问,“这都有三个孩子了,而且大儿子都骑车上学了,多大岁数啊?”
侦查员说:“阮红利今年四十九岁,十六年前和前妻吕芳离婚,离婚的时候吕芳获得阮红利第一个女儿的抚养权,现在他的大女儿阮梦梦还跟随吕芳生活。根据调查,离婚的原因是阮红利和朱红有了孩子。”
“也就是说阮红利和朱红的大儿子今年十五岁了?”大宝问。
“对。”侦查员说,“阮红利和朱红的大儿子阮强十五岁,二女儿阮苗三岁,最小的儿子才十个月,还没有登记户籍。”
“计划生育政策呢?”我问。
“交了罚款。”侦查员摊摊手说。
“这个年龄档次也还真是蛮特殊的。”我说。
“是啊。”侦查员说,“不过,朱红生阮强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她今年三十五岁。”
“小三上位啊。”大宝说。
“这个朱红平时就在家里带两个小的孩子,没有工作,空闲时间种菜。”侦查员说,“据调查,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社会关系还是比较单纯的。”
“尸体分散在几个地方吗?”我指了指烧焦的楼房。
“不是,都挤在二楼主卧室北边的窗户旁边,两个大人和阮强都有手臂伸在防盗栏外面。”侦查员说,“现场没有烧毁的保险柜也是完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勘查组成员们一边往现场里走,一边微微一笑,对侦查员说,“没有侵财迹象,人又是活着呼救的,所以是意外火灾的可能性大。”
侦查员嘿嘿一笑,说:“根据附近邻居的反映,这家人比较喜欢把洗完的衣服搭在家里助力车上晾干。如果是由电路故障引燃了什么,很容易点着衣服,再点燃助力车。现在消防火调部门的同事正在排查电路故障,看有没有发现。”
“这种火灾,确实最常见于电路故障了。”我说,“不过,这个季节不需要大功率的电器,深夜里出现故障起火的概率倒是不大。”
“嘿,现场可以确定是封闭的吗?”林涛指着大门口已经坍塌在地面上的门板说,“这大门锁我再熟悉不过了,看这个状态肯定是完好无损,没有撬压痕迹的。”
“楼房北面除了这扇大门,还有一扇客厅窗户。”祁科长说,“窗框烧毁了,窗户坍塌到了室内。不过我看过了,虽然烧毁严重,但可以看得出来窗户是关闭着的。”
“哦,南面还有一扇通往院子的后门,以及厨房的一扇窗户。”丁支队说,“后门是锁闭的,需要用钥匙才能开启,后窗却是打开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外人往屋内投掷火源的话,只有通过这一途径喽?”我问。
丁支队点了点头。
“怎么会是投掷火源啊?哈哈。”祁科长说。
“我们这也是排除所有可能嘛。”说完,我迈步踏进了火灾的现场。
一栋好好的豪华别墅,此时已经家徒四壁。除了助力车,空调、电视等家电,沙发等家具剩下一副金属框架,其他剩下的只有灰烬。墙壁上的涂料都已经没了,有的地方有浓黑色的烟熏痕迹,也有惨白色的过火痕迹。地面上是厚厚的一层被水浸湿的灰烬,根本无法分辨灰烬里还有些什么。我用消防锄头扒拉开一小块灰烬,露出地面上已经被烧焦的木地板痕迹。
“一个家里,木地板、木吊顶、木家具,这一来火,当然成了火炉。”我说。
“火灾现场都要筛灰。”大宝左右看看说,“这么大的面积,要是把灰都筛完,估计就明年了。”
“所以要有重点地去找线索。”我说。
我刚进现场,就被灰尘呛得直咳嗽,所以我还一时没有想好该从哪里入手,只有先观察一下房屋的结构。
一进前门,就是一个超大的客厅。客厅北面窗户下方摆着一套组合沙发,沙发对面是一面墙,类似屏风一样把客厅隔离出来。墙上挂着电视机,电视机下面的家具已经被完全烧毁了。前门口有两辆烧毁的助力车,助力车南边是客厅和屏风墙后面连通的过道。
从过道里走过去,就来到了屏风墙背后。屏风墙背后是上二楼的楼梯,楼梯一侧有几扇门,分别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卧室,通往后院的后门,还有厨房的门。厨房很大,里面不仅有燃烧残留的灶台、橱柜,还有一张不小的餐桌的燃烧残留物。
从打开的厨房窗户到过道,再到助力车的位置是一条直线,大约有十米的距离,投掷火源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不过,厨房的窗户外面是自家的院内,院墙又很高,院门又是完好的,徒手攀登进来的可能性倒是很小。
我顺着被烧毁了扶手的楼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二楼。
二楼上来就是一个小厅,小厅中央应该原来摆放着一张玻璃茶几和几把折叠椅子。不过现在都已经被烧毁了,留下了玻璃熔化又冷却后的痕迹,还有几把折叠椅的金属框架。小厅的周围有四扇门,分别是三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
我之所以能看出三个房间都是卧室,是因为每个房间的正中间都有席梦思被烧毁后留下的钢丝弹簧。
主卧室在北边,门已经坍塌,烧焦的主要是正面,而且焚烧痕迹一致,说明起火了以后,这扇门是关闭的,这和其他两个卧室的门有外重内轻的焚烧痕迹不同。五具尸体都集中在主卧室里,两名大人和大儿子的尸体都挤在北边飘窗台上,三岁的女儿阮苗的尸体在飘窗之下俯卧,十个月大的婴儿尸体压在阮苗的尸体之上。
看起来,死者在发现起火之后,关起了房门,并且远离卧室南侧的房门,集中在北边的飘窗上,婴儿是被男主人或女主人抱在手上的。火势蔓延到房间之后,三岁的阮苗耐受力最差而伏地死亡,随后才是三名大人。大人死亡后,手里的婴儿尸体滑落到了阮苗的背上。总之,主动避火的行为痕迹在这几具尸体的状态上还是清晰可见的。
除了主卧室床头的保险柜,所有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被烧毁了,只留下了一些依稀可辨的燃烧残留物。卫生间里也有严重的烟熏痕迹,但是并没有多少可燃物,所以算是燃烧程度最轻的部位了。
一楼和二楼的窗户都安装了防盗栏,看起来很牢固,在窗框都被烧毁的情况下,依旧竖立在窗户外面。
“我之前说了,作为现场勘查员,在火灾现场中,我们除了要搞清楚死者的死因和损伤,对现场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这样才可以分析案件的性质。”我说,“而分析清楚起火点,又对起火原因的分析起到关键作用。在分析起火点之前,我们最好要搞清楚几名死者的原始位置,毕竟起火之后死者都有主动位移和呼救的过程,而且起火时间是在深夜睡眠过程当中。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会认为五名死者不可能都睡在一个房间里吧?”
“这我还真没想到。”大宝惊讶地说,“不过,这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我说,“但是在看有什么用之前,首先还得判断出他们各自的原始位置。”
“五个人,四间卧室,两个卫生间,一个厨房。”林涛沉吟道,“怎么分辨?”
“入门级的题目。”我哈哈一笑。
这个问题确实不难,但是因为是我提出来的,短时间之内他们确实不容易想到关键点上。我带着他们走进了主卧室,尽可能绕过尸体,指着地面上的燃烧痕迹,说:“这个房间,显然是家具、家电最齐全的卧室,而且还有保险柜,说明这是主卧室。主卧室的席梦思是两米宽的大床,旁边还有摇篮的痕迹。两个大人和婴儿在这个房间休息,这没问题吧?”
“小女孩也在这个房间。”林涛说,“依据经验,三岁的小女孩肯定不会自己独自在一个房间睡觉的,肯定是爸爸妈妈带着睡的,而且这里有一些金属残留物,是儿童玩具上残留的。婴儿肯定不会玩这些电动玩具,这些玩具也是属于小女孩的。”
“你有什么经验?”陈诗羽笑着问林涛。
“我不是说育儿经验,我到了十岁才自己一个人睡。”林涛说。
“你还好意思说!”陈诗羽说。
“林科长说得有道理。”程子砚说。
我点点头说:“对,这四个人原本就是在这个房间休息的,这没有问题。现在问题是阮强一般在哪个房间睡。”
“另外两个卧室中的一个?”大宝说,“这是最麻烦的,生活习惯的调查,随着全部家庭成员的死亡而无法进行。”
我摇摇头,带着大家进出另外两个卧室,说:“你们看这两个卧室的燃烧痕迹,除了床、衣柜,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房间里至少要有个电脑吧。”
“难道他睡楼下?”林涛说,“反正他们不可能五口人挤一个房间的。”
我笑而不语,带着大家回到了一楼屏风墙后面的卧室里。卧室里除了床和衣柜,还能看到一个被烧毁的电脑机箱和比上面卧室更多的灰烬。
我蹲在地上,从灰烬里抽出一根锯齿样的金属杆,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大宝摆弄着金属杆说,“不会是拉杆箱吧?这怎么会是锯齿样的?”
“所以我说法医必须平时对任何物品都要怀有好奇心,才会在关键时刻用得上。”我说,“这是小孩的学习桌。很多家长买学习桌,都要考虑孩子在不断长大,学习桌如何能多用几年呢?于是这种可以调节高度的学习桌就应运而生了。这根杆子就是学习桌上用来调节高度的档位杆。”
“有电脑,有学习桌,这里才是男孩子的卧室。”林涛说,“不过,上面明明有两个卧室,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间安排在下面的卧室啊?”
“十几岁的男孩子嘛,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自由!”我说。
“一个人睡一层,这么大的房子,多吓人。”林涛说。
陈诗羽扑哧一笑。
“现在原始位置搞清楚了,你说会有用的,有啥用?”大宝问。
我说:“既然原始位置搞清楚了,我们下一步就要推理阮强为什么会从一楼的卧室,跑到二楼的主卧室里。”
“因为出事了,他第一个想到要找父母。”程子砚说。
“这肯定是一方面。”我说,“但是任何一个人的潜意识,就是在起火后避难。十五岁的男孩子不可能发觉起火后第一个想到去救人吧?即便他是为了救人,那为什么又要关闭主卧室的大门?”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最初的起火点是一楼。”林涛说。
“对,可以肯定,起火点是在一楼。”我说,“而且,我们看看这个房屋的结构,如果是屏风墙南边起火,最先殃及的就是男孩的卧室。他即便有机会逃跑,也不应该是向楼上跑,因为楼梯面是木质的,楼梯扶手也是木质的,楼梯的火势会更大。”
“说明起火点是在客厅里。”大宝抢着说道。
“没错。起火点只有在屏风墙北边的客厅里,因为火势太大,阮强无法从客厅北侧的大门逃离。他房间旁边的后门又需要钥匙才能打开,所以才会向楼上逃窜。”
“其实如果他冲过火焰,从北门逃离的话,就能给阮家留下一个活口了。”林涛说。
“这种冷静的思维,是十五岁男孩不可能具有的。”我说,“既然我们把起火点圈在了客厅里,首先说明不是有人从后窗投掷火源到厨房、楼梯间,引燃了可燃物而造成火灾。如果是放火,刚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大家在点头。
“其次,男孩子之所以上楼,是因为一楼的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我接着说,“如果是有人从后窗投掷火源到助力车的话,距离有十米,男孩就睡在旁边的房间,不应该听不见响声。如果听见响声,就可以及时发现小火,这样也容易灭火。”
“所以不管怎么说,投掷火源的可能性很小了。”大宝说,“看来分析原始位置还真是有用的呀。”
“整个客厅的房顶都是过火痕迹,很难分析具体的起火点在客厅的什么位置。”林涛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说道。
“我们来看一下房顶的过火痕迹。”我说,“很明显,北边的轻,南边的重。这个很好理解。在起火后,南边的氧气量多,所以火焰就向南边蔓延,最终蔓延到楼梯,然后顺着楼梯到向上蔓延。为什么南边的氧气量多呢?是因为北边的窗户和门是关闭的,而南边的后窗是开着的,空气向南边流通,火焰也就向南边蔓延了。”
“这是个在窗户被烧毁后,确定北边窗户当时是关闭状态的一个很好的依据。”林涛说,“更说明投掷火源放火的可能性小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检验尸体,然后撤了?”大宝问。
“剩下的,就是消防火调部门同事的事情了。”我松了一口气,说,“客厅有很多电线,说明有埋在墙里的暗线,也有扯拉接线板的明线。现在就要看哪块区域是最开始的起火点了,然后就能发现起火原因。”
“既然这样,灰还是要扒的。”林涛摊摊手说,“这个工作我们也赖不掉。”
现场勘查员对火灾现场的灰烬筛查处理,被我们形象地称之为“扒灰”。这一项看似简单的工作,确实非常辛苦,而且非常有用。
“我们去尸检,你和小羽毛、小程扒灰。”我笑着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说,“辛苦你们了。”
烧死的尸体都非常惨,尸体受到高温作用,蛋白质变性,甚至完全炭化,一般都会面目全非。尤其是火场中孩子的尸体,是我们很害怕看见的惨状。
好在消防灭火迅速,尸体并没有被大火焚烧炭化,但是尸体表面皮肤已经受热变性,成了黑色和蜡黄色相间的模样。没有被焚烧炭化最大的好处不仅仅是让我们这些直面尸体的人心里好受一些,而且能发现那些在火场尸体上不容易发现的附加损伤。
既然具备条件,我们就要尽人事。仅仅对五具尸体表面进行认真检查,就花了我们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检查的时候提心吊胆,检查之后算是彻底放心了。五具尸体都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和约束伤。
尸体的皮肤已经皮革样化,手术刀都很难划开。我们甚至要用剪刀来代替手术刀,对尸体进行解剖。
英城市公安局调集了其附属的几个县里的非当班法医来帮忙,五具尸体的解剖同时进行。基层公安机关的法医每年检验尸体量非常大,解剖能力都被练得炉火纯青。所以,五具尸体的气管、支气管很快都被打开了。
我“窜台子”看了看,都有明显的热呼吸道综合征,也有大量的烟灰炭末附着,他们五人都是活活地被烟熏死无疑。
“看来问题不大。”我活动了一下站得僵硬的腰。
他们总说我没有腰,真是笑话,没有腰的话,我怎么可以让肚子转圈?想着想着就给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谁知我刚刚放下的心,被林涛的一个电话又拎了起来。
“老秦你还是到现场来一下吧。”林涛说,“有一些发现,我们开始的想法可能不对。”
尸体检验还在继续进行,我提前下了台子,和韩亮重新赶往现场。
此时的林涛正蹲在现场楼房北面的空地上,面对着一块大塑料布上放着的物件研究着什么。我和韩亮在警戒带外面穿戴好勘查装备,走到林涛背后,拍了他一下。林涛吓得一蹦三尺高。
“你天天一惊一乍的,上辈子是不是猫?”我笑着说。
“你才是猫,走路没动静的。”林涛说。
“你们才是猫,去照照镜子看看。”韩亮指着林涛、陈诗羽和程子砚笑道。
三个人因为在火场里待的时间久了,又是在扒灰,所以脸上都已经像被画上了迷彩,黑一道白一道的。其实这完全在预料之内,我曾经在一个火场里工作了五个小时,后面连续一个礼拜,吐痰、擤鼻涕都带着黑色炭末。
“言归正传。”林涛用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脸,正色道,“这是我们整体移出来的一楼北面窗户,因为外侧有防盗栏的保护,窗户倒塌到了内侧,压在沙发最上方。我们没敢动沙发的框架,就把最表层的窗户框架挪了出来。”
“玻璃都熔化了。”我看着金属的铝合金窗体说。
林涛点点头,说:“从框架上来看,窗户确实是闭合的,和你说的一样。但是我们仔细研究了一下窗户的锁扣,你看。”
林涛拿起从灰烬里找出来的铝合金窗户的锁扣,往窗框上安放。
“如果是闭合状态,是安放不上去的,只有窗锁是打开的状态,锁扣才能安得上去。”林涛一边演示一边说,“这说明,窗户虽然是关着的,但是锁扣是开着的。”
“确实!”我出了一身冷汗,说,“我们只研究窗户是否闭合,但是没研究窗户是否锁闭。窗户的外面是空地,任何人都能来。如果是投掷完火源,再关闭窗户的话,看起来就和现在一样啊。”
“当然这只是可能性。”韩亮说,“你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证明你说的这种可能。相反,现场横七竖八的电线,更可能引起火灾。”
“说是这样说,但是一旦出现可能性,我们就要想办法排除。”我说。
“当然,我所谓的疑点,绝对不仅仅是这种可能性的出现。”林涛指着一旁另一块大塑料布上的一扇烧毁的大门,说,“这是现场北边的大门,门锁我很熟悉,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撬压的痕迹,按理说,全铜的锁芯也不可能因为高温而损毁。但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男女主人的两串钥匙,都塞不进锁眼里。”
“为什么会塞不进去?”我问,“如果不是锁芯变形的话,难道是钥匙变形了?”
“如果是钥匙变形,至少钥匙前端是可以塞进去的。即便是钥匙前端变形了,总不能两把钥匙都是前端变形啊。”林涛说,“以我的经验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锁眼里有异物。”
“异物?”我和韩亮同时叫道。
我又惊出了一身冷汗,问道:“那如何才能确定?会不会是灰烬进入锁眼后,遇水凝结导致的?”
林涛摇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只有把锁芯拆下来,然后想办法把异物弄出来看。”
“那就快动手吧!”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涛从车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我知道,这是他技术开锁时会用到的工具箱。林涛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展示他的这个本事了,新来的两位女同志都没有见识过。
再复杂的门锁到了林涛的手里,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没一会儿,林涛就拆下了大门的锁芯,然后用各种看起来简单,其实很精细的类似铁丝一样的工具对锁眼进行了清理。
林涛的判断不错,没一会儿,他就从锁眼里抠出了一小段折断的牙签尖端。
“牙签?”林涛愣了一愣。
我赶紧拿出物证袋,把牙签装了进去,说:“男女主人平时都是大门进出,而案发当天男女主人都顺利进入了现场,说明这个牙签是案发前刚刚被塞进去的。”
“果真是一起案件!”韩亮惊叹道,“你们工作可真是细致啊,这案子差点儿成了漏网之鱼。”
“不会。”我摆摆手说,“现场还没有细致勘查,具体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还没有搞清楚。如果是放火,那么留下的绝对不会仅是一小段牙签那么简单,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在门锁里塞牙签,是为了烧死这一家吗?”韩亮问。
我和林涛没有回答,都在思考。
少顷,我说:“我觉得有问题啊,这个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的。”
“是的,和我想的一样。”林涛说,“这种门锁是把手式的,也就是说,在房间内开关门的话,只需要旋转把手就可以了,和锁眼无关啊。如果是有人放火,凶手为了防止被害人逃脱,完全可以利用其他很多种办法去锁闭大门。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堵塞锁眼,是不可能阻止人从房内开门的。”
“而且我们之前了解到,除了助力车下方,其他部位取样的灰烬并没有做出助燃物的燃烧残留物。”我说,“你见过蓄意烧死人,却不使用助燃剂的案例吗?”
“那为什么要堵锁眼?”韩亮问。
我说:“不知道我的直觉准不准,我感觉这个行为更像是一种恶作剧,是小孩子做坏事喜欢用的套路。”
“也就是说,这种堵锁眼的行为,和起火不一定有关联?”韩亮又松了一口气。
这案子也真是蹊跷,一会儿看像是案件,一会儿看又不像,让我们的心一会儿提起,一会儿放下。
我摇摇头,说:“这可不好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现在的重点并不是堵锁眼这个行为的目的所在,而是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要尽快搞清楚。既然我们明确了存在点火后关窗的可能,那么窗户的下方就应该是我们重点研究的区域。”
“是啊。”林涛说,“窗户的下方就是一套布艺沙发,是可燃物,可以作为引燃的初始物。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地方了。”
“沙发有移动吗?”我问。
“没有。”林涛说,“除了消防部门在沙发附近表面提取了少量的灰烬,没有任何变动,里面的痕迹物证是可信的。”
我点了点头,走进现场,在沙发的周围走了一圈,看了看沙发的状态。沙发只剩下铁质的框架,还有一些弹簧。铝合金的窗帘杆掉落在沙发的表面,已经烧黑了。沙发被一堆灰烬所包围,也看不出灰烬里有些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的旁边,林涛一把拉住我,说:“沙发烧得很脆,别踩,你那体重,估计一下就毁了。”
我白了林涛一眼说:“谁说我要踩了?”
我小心地把窗帘杆抬起了一点点,看了看。窗帘杆的下方,压着两小块布片还没有烧毁。一块是亚麻布的花色布片,另一块是灰色的绒布布片。两块布片因为受到窗帘杆的压迫,没有变成灰烬,但是受到热作用,牢牢粘在了一起。
我想了一会儿,说:“起火点,是北边窗户的窗帘。”
“如果确定起火点是窗帘的话,那么肯定是外来火源了。”丁支队说,“根据现场初步勘查的结果,窗帘的上下左右都没有任何电源接口或者通过的电线,下方的沙发周围也没有。而且,死者不吸烟,沙发周围也不应该摆放容易起火的装置。那么,火源从窗帘开始,唯一的可能就是外来的火源了。”
专案组里,坐着二十几名刑警和几名消防军官。大家正在观看林涛制作的幻灯片,都是皱眉思考的表情。
“可是,你是怎么确定起火点是北窗窗帘呢?”祁科长问我。
“因为这两块布片。”我用激光笔指了指幻灯片上的特写照片,“这是我在现场灰烬中找到的,位于掉落的窗帘杆下方。显然,亚麻布的是窗帘,灰色绒布的是沙发坐垫的外罩。两块布片因为受到上方窗帘杆和下方沙发钢筋框架的挤压,没有直接过火,得以保存下来。”
“明白了,你说的是起火顺序的问题。”丁支队说。
我点点头说:“如果起火点是客厅地面周围的电源接口的话,那么引燃了易燃物,火势会顺着木地板慢慢蔓延,最后蔓延到沙发,甚至点着窗帘。但是最先烧着的,应该是沙发上的易燃布料。等窗帘杆都被烧得掉落下来的时候,不应该还残留沙发表面的布料。这就说明,在火势还不是很大的情况下,窗帘杆就已经掉落了。”
“是的。”林涛接着说,“只有在窗帘布先点着的情况下,最先累及的才是窗帘杆。在窗帘杆掉落的时候,还有一小块窗帘布没有燃尽,被压在了沙发表面。此时,窗帘的火焰就点燃了很易燃的沙发,然后逐渐在客厅蔓延,甚至点燃了助力车上可能晾晒的衣物,烧破了助力车的油箱,最后引发了悲惨的结局。”
“你们想一想。”我说,“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在如此大火的现场,保留下来两块最易燃烧的布块。”
“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导致这样的结局。”丁支队说,“有人在窗口点燃了窗帘,然后关窗逃离。”
会场沉寂了下来。
“那么,这就是一起放火案件。”丁支队扫视了专案组的民警们一眼,强调道,“一起死亡多人的严重、特大放火案件。”
“虽然结果是非常严重的,但是放火人的主观动机应该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我说,“放火人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恶作剧?是小孩子干的?”祁科长问。
我摇摇头说:“根据报案人反映的情况,凌晨一点钟,他刚刚闻见一股焦煳味道。说明点火的时间,可能是在夜里十二点以后。这个时间,一般小孩子都被家长管束着睡觉了。而且,小孩子不怎么使用牙签。”
“有什么依据是恶作剧呢?”丁支队问。
我说:“用牙签堵锁眼,本身就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根本不可能造成房门从里面打不开的情况。那么,我认为这就是一种恶作剧。同时,用打火机点窗帘,这同样是一种意义并不大的行为。如果是蓄意放火,完全可以携带助燃剂,然后从沙发开始起火。所以,我认为用打火机点燃窗帘,一样也是一种恶作剧的行为。”
“既然是恶作剧,就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了,这样的矛盾关系,可就不好排查了。”丁支队说。
“有发现。”一名侦查员走近专案组,拿着一个物证袋,说,“刚才例行巡查现场周围的同事,发现现场楼房西侧的外墙根,靠着一束塑料花。”
“塑料花?”我从侦查员手上接过物证袋,看了起来。
“这肯定是刚才有人趁着天黑放过去的,之前我们巡查还没有发现。”侦查员说。
“这束花上有很多灰尘,应该是放置很久的,而不是特地买的。”我说,“偷偷摸摸地冒险去现场放花,我觉得肯定就是放火人干的了。”
“啊?那我们赶紧部署路面巡控。”丁支队说。
“敢如此进入中心现场附近,说明对现场很熟悉,是本地人。”我说,“这是我们排查的条件,但是同时也是我们巡控作用不会大的原因,放火人能很快回到家里,或者利用胡同绕过警察。”
“我们错失了直接抓人的良机啊。”丁支队说。
我说:“不过也无所谓,这个送花的动作,给了我们很多提示。至少印证了我之前的说法,这次火灾,是从一个恶作剧开始的。”
“你说的是,放火人的愧疚行为?”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在现场附近放花,显然是行为心理学中说的愧疚行为。说明放火人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结果,更加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断。同时,也说明放火人和死者之间是很熟悉的,有一定的社会交往和关系,这就大大缩小了我们的侦查范围,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了表达愧疚,不仅不送鲜花,更没有去买一束新的塑料花,而是用在自己家里放置了很久没有打理的塑料花。这说明放火人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对了,别忘了排查嫌疑人的时候,看看他家里有没有空着的花瓶。”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丁支队说,“这确实可以缩小很多侦查范围,但是如何甄别犯罪嫌疑人呢?”
“这个简单。”我说,“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物证,牙签。我们之前说了,放火人并不是蓄意去放火,那么很有可能是路过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去做了两件恶作剧。把牙签插进锁眼里别断,点燃了窗帘。既然不是蓄意预谋,那么什么人会深更半夜经过现场的时候还带着牙签呢?”
“对啊,谁会带着牙签啊?”大宝问。
我笑了笑说:“我看了地形,现场附近不远处,有一个小市场,据说晚上会有一些吃夜宵的路边摊。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路边摊吃完夜宵,用牙签剔着牙经过了现场,才会萌生了犯罪意图。”
“范围又缩小了。”丁支队说,“我们可以找路边摊的老板们去辨认犯罪嫌疑人。”
“不仅如此。”我说,“牙签我已经让韩亮连夜送省厅DNA实验室了,估计明早可以出来结果。喜欢剔牙的人,牙龈状况都不会太好,都会有少量或微量出血的可能。那么,牙签上的血的主人,就是本案头号犯罪嫌疑人!”
“太好了,现在排查工作可以开始了吧?”丁支队说。
“可是,阮红利的社会关系确实非常复杂啊。”侦查员说,“我觉得既然是恶作剧,又不是深仇大恨,那么比如说妒忌他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就很大。阮红利这个人性格非常张扬、爱炫耀,妒忌他的人很多。案发那天下午四点多钟,阮红利就在他微信朋友圈里晒了一张自己用磅秤称人民币的照片,估计照片里的现金有一百万。”
“什么?这是重点线索啊。”我说,“我一直就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会是这一天发案,引发恶作剧是需要导火索的。而微信朋友圈的炫富,是最有可能成为导火索的因素。”
“我也是这样想。”侦查员说,“既然你们也认可这个可能是导火索的因素,那么我们就重点围绕他朋友圈里的人进行调查了。总共就两百多人,应该好查得很。”
“熟人、熟地、经济拮据、案发当晚在附近吃夜宵、家里有空花瓶。”丁支队掰着手指头罗列了一下条件,说,“这下范围就很小了。”
“还有个很好的条件。”陈诗羽从会场外面接完了电话,走了进来,说,“刚才接到我爸,哦,接到我们总队陈总的电话,DNA结果加班做出来了。”
“哦”的一声,说明会场所有的侦查员都松了一口气。这获取了一个重要的证据之王,甄别犯罪嫌疑人就不是难事了。
“是个女性。”陈诗羽补充道。
“行了!今晚破案!”丁支队兴奋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们的工作,第一时间确定了这是一起命案,而非意外,给五名死者洗冤了!更是谢谢你们的指导,这么快就框定了侦查范围。”
“我们不来,这案子也是一定可以破的。”我说,“因为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作案的了。”
我知道我怀疑得应该没有错。根据前期的调查情况,最容易产生妒火的女人,显然是阮红利的前妻吕芳。在她看来,阮红利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祁科长就拿着一张搜查令赶到了我们的宾馆,搜查令上写着“准予对英城市同三镇特大放火案犯罪嫌疑人吕芳住处进行搜查”。
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距离火灾现场一公里的吕芳家。打开了吕芳家的大门,又无比兴奋地提取了她家卧室电视机上面的空花瓶。有了这么多证据,加上地摊老板的口供,吕芳就是犯罪分子已经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了。
可是当我们走进吕芳家的次卧室时,心情又重新跌落到了低谷。
原来次卧里还有一个女青年,十八九岁的样子,卧床不起。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吕芳家里还有别人,而这个“别人”,显然是阮红利和吕芳的女儿阮梦梦。一眼就能看出,阮梦梦是异于常人的,连和我们最基本的交谈都很难进行。
当我们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局里,得知吕芳已经交代了她的全部犯罪事实。
十六年前,三十二岁的吕芳因为丈夫出轨,毅然决然地和丈夫离了婚,并且财产分文不取,只要了三岁的女儿阮梦梦的抚养权。可没有想到,离婚后不足一年,厄运再次降临到了吕芳的头上,女儿阮梦梦因为一次重感冒患上了脑膜炎。在当时医疗条件有限的情况下,阮梦梦并没有被治愈,而是留下了终身残疾,生活不能自理。
吕芳在最难熬的时间里,曾经向阮红利开口借钱,可是被阮红利无情地拒绝了。本身就没有稳定工作的吕芳,十几年的生活里被汗水和泪水充斥着。她不愿意再求任何人,活在只有自己和女儿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到处打工,最累的时候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同时兼职四份工作。
如果说五年前的阮红利也是一无所有,吕芳可以理解他的拒绝的话,那么最近五年暴富的阮红利,还是每个月只通过微信打给吕芳一千元抚养费,就有一些不近人情了。
一千元,给阮梦梦吃药都不够。
没有别的办法,人老珠黄的吕芳,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男人,只有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和每况愈下的身体去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
最近,工作是越来越难找了。原本兼任四份工作的吕芳,只剩下了两份工作。而且这两份工作单位的老板,同时提出要无条件地延长工作时间。为了能保住维持生活的工作,吕芳默默地接受了。
她早晨六点起床,开始帮助环保车清理镇上的垃圾,一直工作到中午十二点。然后从下午一点开始到镇上的饭店做服务员,下班时间不定,根据客人离开的时间来确定下班的时间,而且没有加班费,不包吃不包住。
吕芳就这样,早起晚睡,中午还要回家给阮梦梦做好午饭和晚饭,无节假日、无休息日。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以说是万般的折磨了。
吕芳家和阮红利家不远,阮红利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生活状态,但是阮红利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多给她一分钱,哪怕是过年过节。
这一天,饭店的客人喝酒吵闹到晚上十一点半。这对站立在一旁的吕芳来说,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客人们的吵闹声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下班后,她拖着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身子,第一次花钱在路边摊上吃了一大碗馄饨。就在吃馄饨的时候,她看到了微信朋友圈里阮红利晒现金的照片。
这个家的女主人原本应该是她啊!这些现金的主人也应该是她啊!她本不该过上这么苦的日子啊!那个阮红利真的是为富不仁啊!不管她就算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不问!他还算是个人吗?
吃完饭,边走边剔牙的吕芳经过了阮红利家。因为营养不良,钙质过分流失,吕芳才四十九岁,整口牙就已经破烂不堪了。经济拮据的她,不可能看得起口腔科,就只有自己痛苦地忍受着。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吕芳经过阮红利家豪宅门口的时候,都爆发了出来。深夜十二点多,左右无人,吕芳心中邪恶的小宇宙促使她用牙签堵了阮红利家大门的锁眼。在牙签被折断在锁眼里的那一瞬间,吕芳感觉到了无比痛快的快感,那是十几年都没有过的情绪宣泄。
为了再尝试一下这种快感,吕芳又寻找了另一种恶作剧的方法。
作为服务员,吕芳在口袋里会常放一个打火机,是为了给客人点火锅用的。吕芳看见了阮红利家北窗里面随风摇摆的亚麻窗帘。
吕芳想,这窗帘怎么这么讨厌啊,我烧了它吧!
罪恶,从吕芳的拇指按下打火机点火键的那一刻起,开始了。
亚麻并不是那么易燃,即便在吕芳点燃了它之后,火苗也是若有若无的。吕芳果真又获得了那种难得的快感,于是关上了现场的窗户,满足地离开了。
做了坏事,让吕芳异常不安。回到家里后,她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辗转难眠。但直到她听见消防车呼啸着从她家窗下经过,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甚至来不及穿上皮鞋,拖着一双拖鞋就徒步跑到了现场。看见的,是那几条耷拉在窗口的、赤裸的胳膊。
五条人命,就因为她一时的不忿,陨灭了。
追悔莫及的吕芳,魂不守舍地过完了一天,在天黑以后,拿着家里唯一的塑料花束回到了现场,绕过了现场保护的警察,在旁边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然而,磕头并不能消除她的罪孽,法律的严惩接踵而至。
“没有想到,女人的妒忌心可以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在回程的车上,陈诗羽说道。
“妒忌真的很可怕,妒忌心可以摧毁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林涛说,“做人啊,还是宽容一些好。没了妒忌、没了攀比、没了贪婪,这个世界就美好了。”
“其实这么大的破坏力,多多少少会有外界因素在里面,毕竟吕芳并没有烧死人的主观故意。”我说。
“可是,她放火的行为是有主观故意的。”韩亮说,“放火罪的罪名是妥妥的了,而且造成了极其严重后果的放火罪。轻判不了。”
“法律上,吕芳罪孽深重,道德上,阮红利罪有应得。”大宝气愤地说,“可怜了那几个无辜的孩子。”
“是啊。”我叹了口气,说,“可怜的还有那个阮梦梦,她以后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