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红尘_分节阅读_7

第十五章

1991年11月4日,布兰迪继9月初来柏林之后再次来到这个城市。柏林刚经历过一股寒流,气温很低,冷风咫溅地刮着,大街上的人们都用厚实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女人们围起了围巾,穿上了长筒靴,时隔两个月这里已经是冬季了。

出了机场,布兰迪乘出租车顺利来到诺伊瑟尔街,媳门铃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时间是下午3点20分。对讲器仍然传出叶子农的德语问话,当他报出自己是布兰迪时,铁门随即“咔嗒”一声打开了,叶子农很礼貌地站在门口迎客人进屋。因为来过一次,布兰迪知道叶子农家的情况,所以穿着鞋就直接走进了客厅。

叶子农关上门,指着那只破旧的木凳子说:“请坐。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那只凳子虽然破旧,但毕竟是木制的,在这间屋里就算是上座了。

布兰迪坐下说:“是啊,又见面了。叶子农从那攘塑料凳子册下一个在布兰迪对面坐下,问:“从纽约来?布兰迪说:“是的,专门来找你的。叶子农说:“怎么不先来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布兰迪说:“你刚从红月}回来,不想太早打扰你。没关系的,这样很好。叶子农说:“债务转移的事我知道了,非常感谢。咱们不客套了,什么事?布兰迪说:“好的,我喜欢这样。”然后从公文包拿出一份《意向书》,接着说:“都在这上面了,你自己看吧,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这是一份大型政论片《共产主义运动一百年》的合作意向书,意向书里详细说明了该片的意图、市场、制作流程,布兰迪作为总负责人聘请叶子农担任总编辑和撰稿人,明确约定了叶子农酬金的数额和条件,包括叶子农去纽约的签证、食宿和工作条件。

叶子农看完后把《意向书》递给布兰迪,说:“这活儿我干不了。”

布兰迪没有接,而是说:“先别这么肯定,请再仔细看一遍酬金。”

叶子农说:“钱是不少,可我拿不了。布兰迪说:“完成这个片子你就能拿,你是这个问题的专家,我相信你的能力,重要的是要有新思维、新史观。叶子农说:“以新旧划分,昨天都是错的,今天都是对的,那还分什么对错?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反正每天都是对的。布兰迪一怔,说:“谁敢标榜自己是真理呢?只能说新。我的意思,是要有不一样的思维和不一样的视角。叶子农说:“真相只有一个,假象无穷多,你‘不一样’得过来吗?布兰迪又是一怔,但仍然没有不悦,说:“其实争取到这个机会很不容易,广播公司一开始并不支持,是在迪拉诺总部的干预下批准立项的。你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受到政治牵连的顾虑,你是将军的儿子,你因为不理解父母的信仰而研究马克思主义,你的家庭不幸和你的个人经历使你的身份具有特殊性,这使你的观点更容易被接受。叶子农放下《意向书》,说:“跟恩仇扯上关系的真理,你敢信吗?布兰迪说:“你是个人才,但是你缺少一个舞台。迪拉诺是有国际影响的广播公司,你知道这部片子的成功将意味着什么,这个舞台能让你一夜成名,而我作为这个片子的主要负责人,这也将是我个人的一个成就。叶子农说:“出了名就得交出自由,这个账我算得过来。布兰迪不解,问:“出了名怎么就交出自由了?”

叶子农说:“名人有示范效应,得活在楷模里。我这么懒散,那还不得折磨死啊。布兰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梁先生联系过,意图你都知道了。我想说,我是来握手的,不是来找个敌人战斗的。叶子农也沉默了,思索了片刻,站起身说:“你等我一会儿。叶子农换上鞋,拿上钥匙下楼了。楼下是诺伊瑟尔街,这个时间街上的行人很少,显得有些冷清。叶子农进了一家小型超市,超市的营业面积100多平方米,主要经营各种食品和一些日用杂货,顾客大都是附近几条街的居民,价格比大超市要便宜许多。店主是一个来自波兰的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胖胖的脸上总是挂着开心的笑容,因为叶子农经常来这里买东西,是熟客了,所以他一见叶子农进来便笑着用德语打招呼。

叶子农也笑着回应了一句“你好”,直接走到食品区的一排货架上寻找,马上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各种豆子。货架上整齐地陈列着一包包黄豆、绿豆、红豆、黑豆,都分大小两种包装,大的500克,小的390克,价钱4马克到6马克不等,这些豆子的产地大多来自中国台湾,也有些东南亚国家的产品。

叶子农分别拿了小包装的黄豆、红豆和绿豆各一袋,拿着三包豆子来到收款台,店主扫描过价格后拿出一只购物纸袋把豆子装进去。叶子农从衣袋里取出现金递过去,他来这里买东西很少用信用卡,这种小店最欢迎现金结账,营业额不人账能漏掉一些税款,店家会委婉地提示你付现金,为了鼓励顾客使用现金也会给一些优惠,比如免去销售税之类。

买了三包豆子回到房间,叶子农把茶几上的东西往一边推了推,腾出一块空地,然后拿起一只玻璃杯,从包里各抓了一把黄豆、红豆和绿豆放进杯子,摇晃了卞几下,看混合均匀了就“哗”的声倒在茶几上,用于铺平。

布兰迪不解,看着这堆混合均匀的豆子问:“什么意思?”

叶子农说:“给你找个活儿干,你就看这堆豆子吧,看同颜色的能连出什么字母,混色的能连出什么字母。你先看着,我去弄点喝的。”

布兰迪知道叶子农的严谨,不会是故弄玄虚,这堆豆子一定与要谈的主题有关,既然豆子已经买来了,摊开了,不管是什么寓意都要看看。

叶子农把剩下的豆子拎到厨房随手找个地方放下,按下电热壶开关烧水。厨台上放着那个很大的老式白色搪瓷茶缸,他拿起茶缸看了看,从墙上挂着的一排炊具中取下一个不锈钢网的小筑篱,摇了几下茶缸倒出剩茶,把小筑篱滤出的茶叶倒进垃圾桶,用自来水冲洗了一下,把筑篱挂回墙上,然后从一只绿色的茶叶筒里取出一些花茶放人茶缸。

做完了这些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又下楼了,经过客厅的时候见布兰迪正认真地看那堆豆子,那神情像是在破解一个谜。

叶子农再次来到超市,这次买了一兜子罐装饮料,有可口可乐、果汁、矿泉水等好几个品种,回到房间把一兜子饮料放在茶几上,说:“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多买了几样,你喜欢喝什么就喝什么。据说美国人喝什么都放冰块,我这儿没冰,你将就着喝吧。布兰迪说了声“谢谢”,继续看那堆豆子。

叶子农在厨房等了几分钟,水烧开了,他沏了一大缸子滚烫的茶。

布兰迪闻到了茉莉花茶的香气,看看大茶缸,看看那兜饮料,又看看叶子农,问道:“中国的茶?叶子农解释说:“我喜欢喝热的。布兰迪拿起刚才摇豆子的那个杯子到厨房,用自来水测了捌,回来放到茶缸旁边说:“我也来杯热的。叶子农笑笑,给布兰迪倒上一杯热茶,问:“你连出了多少字母?布兰迪喝了一口茶说:“所有的,而且如果密度够大,可以连出任何文字和图形,不管是单色的还是混色的,都可以。叶子农说:“而且不管你连出什么,都是真实的、有根据的。”[!--empirenews.page--]

布兰迪说:“是的,但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叶子农用手指沿那堆豆子画了一个圈,说:“这是个‘场’的世界,有多少立场就有多少观点、主义。众生是立场的、利益的、好恶的,众生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酉,出离立场的观点在立场的圈里是没地方立足的,囚为没有‘场’可以让你立。望河楼吃饭你知道我的观点,于共产主义‘邪恶说’我是狡辩,于‘神圣说’我是歪曲,怎么都不招人待见,没人待见就没市场。这片子正如你《意向书》里所说,东欧民众需要心理支持,东欧当局推行变革政策需要反省历史和理论支持,西欧需要胜利者的感受。其实你还漏掉了一块,还有美国,美国不仅要正义和胜利的光芒,还有领袖感。不管你是什么新思维、新史观,这部片子满足不了这些条件,你是赚不到钱的。布兰迪说:“是的。叶子农接着说:“昨天人们相信共产主义,不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真理,是相信了一个许诺。今天不信了也不是因为它不是真理,是没得到预期的实惠。众生不管你真不真理,他们只需要许诺、兑现。半个世纪的烙印,共产主义一词已经被烙成了一个空洞的符号,连共产党的领袖都说,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现在你跟东欧的人民说,你们解体的那个不一定是真正意义的社会主义,再跟欧盟的人民说,你们组合的那个也不一定不是社会主义。你这不是存心跟人民找别扭嘛,用北京的流行话说,这叫找抽呢。布兰迪不解地问:“什么叫抽?”叶子农说:“就是打耳光,抽嘴巴。布兰迪笑了笑。

叶子农说:“你是要赚钱的,你的立论就一定要找有利于你赚钱的论据,至于100多年来共产主义运动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我呢,是个看客,不是找真理树观点的,是看到什么是什么,马克思主义对错也不关我的事。你知道我不愿意跟人讨论这些问题,更别说弄个片子长篇大论了。你既是来握手的,就不该给朋友出难题。这也不是律师诉讼,拿了谁的钱就能挪挪屁股为谁说话。”

布兰迪说:“东欧解体的那个阵营是不是社会主义不由你我说了算,得由东欧人民乃至世界人民说了算。东欧阵营解体体现了东欧人民的意志,这个还是问题吗?坦率地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也不了解你的观点的具体内容,因为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欧洲人民认为它是什么,重要的是你的思辨能力,市场需要什么,我就认为是人民需要什么。如果东欧阵营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那中国就也不是社会主义,那是不是说整个欧洲的人民都错了,中国人民和中国共产党也都错了,就你是对的?叶子农嘴角闪过一个无奈的笑,摇摇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淡淡说丁一句:“但凡还愿意睁眼看一下的人,有谁还能否认中国在一天天变好吗?布兰迪说:“中国经济确实发展很快,中国威胁论的声音也在升温。叶子农说:“中国和苏联,你拿哪个去证明社会主义?如果你认为改革开放的中国已经不是社会主义了,而美国和中共认为它是社会主义,那又是谁错了呢?布兰迪语塞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叶子农说:“你就是刀架脖子我也不能说我的看法是对的,只能是以我的认识能力所能认识的。我没去影响谁,怎么错都是我自己揣着,不妨碍别人。现在是你要让我输出你的价值观,我只是不想说违心的话,我们谁都不是道德楷模,可人的那点诚实总还得要吧。布兰迪不知是坐累了还是情绪的问题,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又坐回原处,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说:“其实,你直接说‘人民’会更诚实一些,不必惹不起人民就拿‘众生’这个词修饰,你让我觉得你这是精英主义的藐视人民。叶子农说:“惹不起人民,众生就惹得起了?众生泛指一切生命,在认识范畴里特指迷界群体,是一个与‘觉者’相对应的词。用‘人民’,你把人民里的觉者往哪儿搁?官员就一定是觉者吗?平民就一定无明吗?学术讲实事求是,不讲爱憎。”

布兰迪说:“那你就是觉者了?叶子农说:“觉者与众生是社会研究对象的泛指,既有你觉的就必有你惑的,明白了这个不一定明白那个,人人都有所觉有所不觉,不做具体指。布兰迪沉默了一下说:“你连自己的对错都不介意,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谈了。如果一个人不能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却还要坚持,这也是实事求是的学术精神吗?”

叶子农说:“不是坚持,是没有意义。这种讨论是必须要从定义概念开始的,否则你理解的社会主义是公有制,我理解的社会主义是社会化经济,一个名称两样东西,永远论不出个所以然。这题目仅定义概念就少不了一通争论,推理论证又是一通长篇大论,如果你驳不倒我你不能让我违心吧?如果你驳倒了我说明你的认识比我透彻,你还需要我吗?无论什么结论结果都是一样的,明知地里没土豆你还刨这个坑吗?布兰迪点点头,看着那堆豆于说:“是的,不管连出什么都是真买的、有根据的。出离立场的观点,无非是指公正、客观,但是哪个立场不认为自己是公正、客观的呢?那就不会有结论了,最多就是立场之间的交换看法 叶子农说:“所以,有那工夫还不如找个餐馆我请你吃大餐呢。布兰迪说:“按你这个说法,这世上就没真理了。”

叶子农到卫生间摘下挂在墙上的镜子,回来将镜子竖在豆子旁边,说:“它就是,它照到什么是什么,它没立场,没好恶。其实‘客观’也是一‘场’,也未必是真相,客观只表示没有利害关系,不表示没有好恶,也不表示有如实观照的能力。布兰迪质问道:“凭什么你就是镜子,别人就是立场?叶子农把镜子放到一边,说:“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是镜子,因果律是镜子,辨别、证明的逻辑和实践是镜子。其实真理也不‘是’,‘是’的就不叫真理了,叫定律。出离立场不一定是真理,但一定是不被立场接受的,没受众就没钱赚,这就是硬道理。这种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瞄一眼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布兰迪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收起了《意向书》,淡淡地说:“你那么喜欢吃吗?”

叶子农笑着说:“我就知道吃,没别的。布兰迪笑笑,说:“好吧,那我们就去吃。现在时间还早,总不能就这样坐着一句话不说吧?还是这个话题,我们不为什么了,就像老朋友闲聊一样说说话,可以吗?”

叶子农说:“你这就是为刨坑而刨坑了。布兰迪说:“我诚意而来,至少要知道我握了一只什么手。叶子农拿起镜子去卫生间,把镜子挂回原来的位置,回到客厅将茶几上的豆子推到一边腾出一片地方,这样茶缸、烟缸、茶杯就摆放得从容了,不像刚才见缝插针那样无序。做完了这些他也点上一支烟,说:“你要愿意,那就刨吧。房间里的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已经不再那么生硬了。

布兰迪喝了一口茶,说:“本来我不想这么早跟你讨论敏感问题,虽然我不是这个问题的专家,但是提点质疑还是可以的。只是……你毕竟持中国护照,讨论敏感问题不可避免会涉及中国的制度和现实。我想,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中国人愿意面对的窘境。叶子农笑了,说:“你不是说了嘛,我孤身在外,又没有家人受牵连的顾虑,共产党能把我怎么样?我对共产主义的怀疑不是从红领巾开始的,是从骂共产党开始的,因为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我成了狗怠子,那种街头挨饿的滋味你试一下就知道能激发出什么了。但是,一部《共产主义运动史》不是我拿一块个人伤疤就能覆盖的。中国有什么不能谈的?不就是专制、暴政这些词嘛,说理就行,我不赞成闭着眼睛骂街。”[!--empirenews.page--]

布兰迪说:“是的,我也不赞成骂街。那你就先回答我这个问题,如果可以违心,你能论证共产主义的失败吗?叶子农说:“如果共产主义是神话天堂,不用违心它也是荒谬的。马克思不是神,不是思想探索的终结者,人类就是批判地认识前人的东西才得以进步,凭什么到了马克思这儿就批不得了呢?比如公有制,没了私的公有制还怎么公呢?你这个公往哪儿待着呢?矛和盾是本一的事物,有谁还能扔了一个揣着一个?比如阶级斗争,如果人类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那就否定了阶级斗争之外的一切社会矛盾,怎么可能呢?大锅饭一样让工人队伍里有怨言,宫廷里的权力之争一样杀得你死我活,每个元素都对历史演化产生着影响……布兰迪一笑说:“嗯,这就是我想要的思路。叶子农说:“什么叫批判?就是有甄别的有判断的意见。你要求的路子是批判吗?是只批不判,一判就没钱赚了。你说:是不是欧洲人民和中国人民都错了,就你是对的?人民是无关对错的,人民不受问责,不属于对错的判断。人民的利益更没有对错的判断,只属于可能程度的判断。人民知道社会主义这个名称与人民知道社会主义的本质不是一回事,人类对社会规律的认识是复杂的渐进过程,不是谁一刀下去分成对错两半就算完事了。探索社会规律马克思不是唯一的,马克思的认识方法也不是唯一的,马克思是站在他那个时代条件下可能的认识,用神或终结者的要求去评价马克思,可以肯定不是科学态度。马克思的话不是句句是真理,《共产党宣言》就一再修正,100多年的实践也在不断认识和修正,评价马克思主义如果不去关注它最核心的东西,而是以直取文字的方式去评价,那就只能是不同立场的各取所需,马克思主义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各自的立场需要什么。布兰迪说:“这算不算文字游戏呢?叶于衣说:“如呆不讲逻辑丁,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文字游戏。布兰迪说:“那你认为什么是共产主义?叶子农说:“不用每句话前面都加个‘我认为’吧,我还有可能不是我认为吗?布兰迪说:“不必。叶子农说:“一句话,世界经济有机一体就是人类共产,阐述这个演化原理的理论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一词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拯救、许诺的色彩,人们出于美好的愿望把共产主义神化了。共产主义不是消灭穷人、富人,不是天堂,不是物质和道德指标,是经济学的概念,是经济形态的描述,它既是经济规律的产物,就一定不是人可以奋斗来的,也就不可能是哪个阶级获得解放的理论武器。最通俗的理解,地球东边经济危机,地球西边碗里就少了一块肉,这就是共产主义。布兰迪思索了片刻,说:“如果按这个说法,那现在就是共产主义了,一次石油危机就足以让全世界的碗里少了一块肉。叶子农说:“碗里少了一块肉,经济结构就会调整,有所淘汰,有所催生。碗里连饭粒都没有的就会闹事,只要我挨饿你就别想活踏实了,社会就会朝更稳定的结构整合。共产其实是一个很平常的词,可以是几个人合伙的共产,可以是企业联合、兼并的共产,可以是地域与地域或国家与国家合作的共产。地域性的社会化经济,你可以叫它社会主义。发展到全球结构的人类大经济,就是全球经济高度依存、高度一体化,这种经济形态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共产主义。人类各个角落的经济会因不同条件呈现不同形态,但不管什么形态,其本质都是朝着社会化和全球化的方向演化,它不管你什么政党、主义,那是经济规律,是由生产力发展要求决定的,是人类趋利的本能。布兰迪说:“社会化经济就是市场经济,只是叫法不同。如果地域性的市场经济都可以叫社会主义,那市场经济国家都是社会主义了? 叶子农没有直接回答布兰迪的问题,而是问:“人是什么?”

布兰迪说:“趋利避害。叶子农说:“人是我要比你强的,我要比你尊贵、富有,比你荣耀……归根到底是我得比你强,比你强了才踏实,这就是人的原动力。所以,尊重、关爱才成了道德,而能众生平等的就不是人了,是佛,是基督。资本的本性是逐利,而把货币、技术、信息……包括青春美色和健壮体格等一切可用之用都转化为资本的,是人。市场经济是丛林法则,当社会矛盾演化到谁都过不踏实的时候,生存秩序和生产力要求就会催生与之相适应的新规则,就是以国家意志对市场经济和社会分配有所干预、有所调控的社会机制。教条的社会主义以为消灭了资本就没事了,其实关资本什么事,丛林法则的原动力是人,遏制了人的原动力,经济就没活力,苏联解体和中国改革都是作为果存在的,无需论证。社会化经济就是不‘唯’的经济,不唯资本形式和结构,不唯所有制形式,不唯资本意志,不唯市场经济……资本是有规律的,运用资本规律协调社会关系,不断解放生产力,人民安居乐业过日子,这就是社会化经济,就是马克思没有我们在140多年后看得清楚的社会主义。人们出于各自的好恶可以不叫它社会主义,人类不能被一堆名词困住了,不必为一堆名词吵得脸红脖子粗,其实那只是一堆符号,注重本质的就不会在意它叫什么。”

布兰迪说:“世界经济日益趋向一体化,这是事实。我们不必在意那个发展方向究竟该叫什么名字了,共产党可以叫它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废墟,西方政治可以叫它自由世界,我们暂且就叫它共产主义。既然那不是谁一奋斗就能得来的,并且苏共70多年的奋斗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那么共产主义理想还有价值吗?共产党还有存在的法理吗?苏共和中共都是靠共产主义许诺夺取政权的,那是不是欺骗了人民?失去存在法理的中共政权如果只能靠国家机器来维持,这是不是专制、暴政呢?叶子农说:“如果只把共产主义运动看成是共产党为了夺取政权,那就狭隘了,一党之利没这么大能量,最本质的是社会矛盾已经激化到需要变革的程度了。人类出一个马克思是偶然的,社会矛盾是必然的,《共产党宣言》本身就是社会矛盾的产物,没有马克思主义会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没有共产党也会有这个党、那个党,都是要爆发的。美国的社会矛盾没有激化到那个程度,那些主义就没起作用,如果真有那么管用,那纽约、巴黎到处飘扬的就该是共产主义旗帜。我不敢昧着历史说共产党欺骗了人民,共产党确实建立了人类历史上几乎接近平等极限的社会。今天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说,按教条雕塑的社会模式谁来吹口气也不显灵,捆绑出来的全民经济背离了价值规律,气血不通就没活力。但是人类对真理的认识是有过程的,如果我们不是站在对立双方的立场,我们就不能不承认那是一次空前规模的人类追求美好社会的实践,仅我个人,我愿意称它为伟大的实践。布兰迪说:“这话听起来很像共产克。叶子农说:“如果是因果真相的,我是不是共产党又有什么关系?布兰迪说:“对不起。你继续。叶子农说:“有谁能给我举个例子,哪个国家政权不是靠国家机器维持的?我们把国家机器这个词换成武力吧,这样更赤裸一些。如果政权是可以单靠武力维持的,历史就不会有王朝变迁,就不会有苏联这种军事强国的解体。不管你是什么政党、什么主义,只要是违背基本国情的国策,就没有不被淘汰的。我不知道你对中国历史了解多少,儒家文化是中国植根最深、影响最大、渗透时间最长的文化,之所以有这么强的生命力自有它的道理,因为它适应皇权制度和小农经济的生产力要求,但是到了工业革命和资本经济时代,它已经无力承载现代工业文明了。美国是移民国家,各种价值观汇集,不存在根深蒂固的一统文化,所以很难理解一种文化的根深蒂固对一个民族意味着什么,中国只能站在这块文化土壤迈进工业文明。如果儒家文化管用,是解放生产力的,谁敢欺负这么一个大国?历史的事实是,在这个主义那个主义之间,中国的国情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这不是因为共产党比谁会打仗,是社会基础,正如美国的社会基础决定了美国的社会形态。布兰迪说:“我不了解中国历史,也不能说了解中国文化,但历史的事实不一定是历史的必然。我不否认美国也有很多社会问题,但是我认为美国的民主制度是迄今人类可以做到的最先进的制度。什么是马克思主义最核心的东西?中国为什么不能选择民主?如果马克思主义没有价值了,那么中共的存在法理是什么?叶子农说:“这会儿我真想加人个什么党先避避嫌再回答你的问题,不然你又该说我是共产党了。你这个问题,谁来如实回答谁都是共产党。布兰迪问:“为什么?叶子农说:“中共从二一年成立到四九年执政,历经28年,什么样的偶然或运气可以让你连碰28年?这世上还存在没有因的果吗?中国的经济与发达国家相比确实有很大差距,但是四九年之前的呆账坏账能不能都划到中共的账上?如果不能,那你是在指责中共呢?还是在指责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历史?这会儿你就不怕惹着人民了?布兰迪说:“我丝毫没有针对中国人民的意思。叶子农说:“在我看来,马克思的资本规律说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马克思土义的认识观,辨别、证明的认识观。也许是我太笨了,我看来看去就只看出了一句话:实事求是。以辨别、证明的认识观实事求是认识事物,这就是我认为的马克思主义。布兰迪说:“美国也讲实事求是,依你的逻辑,美国也是马克思主义了?叶子农说:“务实与实事求是能不能画等号?咱就算愣画等号,佛法讲如实观照,翻译过来也是实事求是,那佛法与马克思主义又该谁是谁呢?基督教的神,道教的道,佛教的如来,马克思主义的客观规律,刨到根其实都是一样东西,规律,又该谁是谁呢?不同价值体系的共性有着不同的外延,因不同用,做不同方向延伸。或许美国移民汇集的文化比中国一统的儒家文化更具有实事求是的含量,或者说更接近实事求是,但是能不能据此就冠以‘实事求是的文化’?可能还不够质量,务实与实事求是毕竟还有距离。布兰迪说:“实事求是也是由人来操作的,谁来认定这个实事求是?叶子农说:“人民。你不行,人民就请你下去,这就不是真理了,是定律。布兰迪沉思了一会儿,说:“假定实事求是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价值,但是实事求是就可以取代民主吗?你不认为民主是效率更高和历史成本更低的实事求是吗?”[!--empirenews.page--]

叶子农说:“解释民主的版本很多,你能不能先把概念定义了,什么是民主?要定义就来点一竿子到底的,别弄个带皮的玉米还得再剥半天。”布兰迪说:“体现人民意志的制度就是民主。叶子农说:“还是个带皮的。意志就一定是利益的体现吗?那开店就只有开张的没有关门的,没有谁开店是为了倒闭赔钱。布兰迪想了想,说:“标志性的还是美国的选举制度。叶子农说:“我能不能这样理解,美国式的民主就是数人头?布兰迪说:“不是简单的数人头,民主的内涵是尊重。”

叶子农说:“既然标志性的还是美国的选举制度,那你告诉我,哪届总统不是数人头数出来的?又有哪届总统是尊重出来的?国家政权这种事还可以AA制或自助餐吗?不管是简单地数还是复杂地数,还能不是数人头吗?布兰迪说:“你愿意理解成数人头,我尊重你的理解。叶子农说:“你别尊重,你就告诉我哪届总统不是数人头数出来的就行了。希特勒认为犹太人是应该灭绝的,你也尊重吗?布兰迪说:“好,就算是数人头。叶子农说:..罗斯福和希特勒,你拿哪个去证明数人头的历史成本呢了是不是也捎带着说说越南战争这个数人头的历史成本呢?布兰迪沉默,没有回答。

叶子农喝了一口水,说:“民主不是先挖渠还是先放水的非此即彼,不是为民主而民主的事于道,民主是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产物,不是谁想不要就可以不要了。不同的社会条件决定了不同的民主形式,没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法宝。中国文化2000多年了,那是植根在一个民族骨子里的东西,你说换就换了?中国人民不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吗?一定要生活在西方人的价值观里吗?人,文化,是有思维方向和思维半径的,数人头不是什么条件下都能适用的,也未必是最好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美国不能把中国的文化土壤搬过去试试美国式的民主,中国也不能把美国的文化土壤搬来试试中国的人民代表大会的民主。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是民族团结、领土完整和经济发展?还是美国式的民主?过去中国要把红旗插遍全世界,也不管人家需不需要红旗,那是事于道了。美国到处输出它的民主与过去中国要把红旗插遍全世界,我看不出来有什么质的不同,同样是事于道。中国有错就改了,美国是不是也该有错就改呢?你喜欢吃大米,就拿把稻子到处撒,也不管人家的土质、温度合不合适,你是真关心人家呢?还是价值观的好恶使然呢?中国选择马克思主义,在我看来就是因为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观,见路不走,不唯经验、教条,讲实事求是。布兰迪说:“我现在很想请你诚实地回答一句,你是不是共产党?叶子农说:“当事物作为‘果’存在的时候,必然有它的‘因’,说出这个因的叫解释因果。如果解释中国的因果就叫共产党,那换个话题,我来解释美国民主的因果,我是不是就是共和党呢?你家的水田种稻子,我家的耕地种麦子,你告诉我谁错了?布兰迪非常遗憾地摇摇头,叹息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头脑的傻瓜。

第十六章

11月10日,星期天,方迪前一天熬夜写论文,睡得很晚,今天又没课,赖在床上迟迟不肯起来,其实早就醒了。到了9点多很不情愿地起来了,洗漱、化妆,一杯白开水和一片面包就当早餐了,然后伏在案子上继续写论文,可怎么写都不在状态,脑子里空白一片,好像论文是一个遥远的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事,堆砌词汇都找不到头绪?一

她烦躁地把笔往案子上一摔,打开录音机,脱去毛衣只穿了件黑色紧身内衣,就在她那块专用属地上跳舞排遣烦躁。她跳的就是那段在纽约华人中秋晚会上表演的舞蹈,连音乐都是一样的,节奏强劲,舞姿狂野……跳着跳着,她隐约感觉有人敲门,开始没在意,但是敲门声加重了,她关掉录音机,果然有人敲门。

她一开门,门外突然就冒出一个整齐的、又大又尖的混合女声:“哈!”

方迪被吓了一跳,一看惊呆了,原来是三个高中的同班同学,太不可思议了!她知道何文婷在日本留学,嫁给了一个在日本大学任教的华人教授。孙瑶是职业模特,经常给一些企业做产品代言。张娟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还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方迪惊讶地说:“天哪……这是真的吗?孙瑶边进屋边说:“别激动,别激动,礼物收好了,谢就免了,见外。方迪关上门说:“礼物在哪儿呢?孙瑶说:“嘿,你个小蹄子,刚才没给你个惊喜吗?几个女人随意找地方坐下,椅子、床上坐满了,方迪就站着。

何文婷打量着方迪,说:“奶奶的,迪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丰胸肥乳小蛮腰,你说都是女人,上帝咋就不公平呢?我受刺激了,我要丰!孙瑶说:“我也受刺激了,我也要丰!方迪说:“得了吧你,再丰就成篮球了。张娟说:“迪子可不是天使,绝对害人精,哪个男人找她算倒霉了。孙瑶说:“那是,再强壮都没用,半年就瘦成一把干柴。”

大家哈哈一笑。

方迪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笑笑问:“怎么回事?从哪儿冒出来的?”

何文婷说:“我那书呆子被加州理工学院挖走了,我就跟来了。娟儿他们公司派她到总部进行管理流程培训,来纽约两个多月了,不知道怎么跟你联系……张娟说:“哎,哎,你甭替我美化,我是不好意思。小的就是一打工仔,逛街都得溜边儿走,姐儿几个就数姐们儿混得惨了。方迪说:“嘿?一您这高级白领都溜墙根儿走,俺毕了业还敢不敢出去混了?张娟说:“孙瑶陪她老公来美国商务考察,这不都赶巧了嘛,姐儿几个难得一聚,就差你了。孙瑶傍了个温州大款,有钱,除了有钱也就小剩啥了。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聊了一会儿,方迪看时间差不多了,带她们去吃中午饭。

下楼,孙瑶一看方迪的破车,笑道:“我的妈耶,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方迪就当没听见,可那辆破车偏偏还不争气,车子打不着火。

方迪说:“女昌A,下去瑞一脚。张娟问:“瑞哪儿?方迪说:“发动机边上。张娟下去“吮”地瑞一脚,车就发动着了。

孙瑶说:“这破车,也没哪个男人来怜香惜玉,瞎了狗眼!方迪说:“凉车有时候这样,跑热就没事了。方迪带她们去了老九面王餐馆,大餐厅里有几桌客人,还有几张台子空闲着。几个人在一张餐桌刚落座,服务员就来了,这个女服务生认识方迪,点头一笑。

孙瑶说:“今天这个显摆机会谁都别跟我抢,可着劲点贵的。方迪说:“放心,以后给你机会。姐儿几个来找我,今儿再惨烈小女也得撑着。酒水和几个冷盘先上来,何文婷和孙瑶都拿出相机照相,你跟我,我跟她,合影时还请来服务员为她们拍照,折腾了半天才吃上这顿饭,大家兴致都很高。

席间,孙瑶说:“迪子,你还记得咱班的莎莎和眼镜吗?”

方迪说:“他俩是死对头。张娟笑笑说:“你猜怎么着?人家俩成一对儿了,可把我逗死了!”

孙瑶说:“那俩活宝,眼镜能从性扯到民主,莎莎能从民主扯到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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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见何文婷刚喝几口酒脸就红了,说:“文婷,不能喝就别喝了。”

何文婷说:“哎,婷同学的酒量是越来越不行了,老了。我的生活终于变成了我妈希望的那样,就差生个孩子喂奶换尿布了。张娟说:“哈哈,一说你妈怎么跟控诉地主恶霸似的。孙瑶说:“我忙,我一天到晚忙,我没事找事也得忙,我他妈命贱,我就喜欢忙得快窒息那种压力,那才是女强人,哈哈哈……”

张娟说:“’我,要吐了。何文婷说:“我,已经吐了。孙瑶说:“吐吧,吐吧,不在嫉妒中崛起,就在嫉妒中倒塌,哈哈哈……方迪说:“哎,姐儿几个,吃完饭干吗去?何文婷说:“逛街呀,让我们装嫩去。”孙瑶说:“还要买衣服,老娘要血洗纽约!张娟问:“迪子,毕业了怎么打算,留在纽约吗?现在国内到处都是出国热。方迪说:“现在中国发展那么好,全世界都跑中国捞机会,我干吗要留在纽约?我敢说中国要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早晚中国的绿卡也得成香悖悖。何文婷说:“我觉得中国有戏,早晚有天看’r谁都是孙子辈儿的。孙瑶说:“那是!到那时,中国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平身!张娟说:“对对!还有:看茶……拉个长音儿,这表示我们还是礼仪之邦,是吧。

几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拢嘴。

这顿饭很丰盛,还剩了一大桌没吃完。方迪看大家已经吃好了,为了避免争着付钱,就起身去吧台结账,但大家还是追过来了,争着付钱。

孙瑶一拍吧台,对着方迪呵斥道:“孙瑶在此,谁敢造次?你个小蹄子,今天你要敢付账,我就把你的艳舞照片撒到大栅栏去!”

不料,吧台的台湾女领班说:“你们谁都不用付了,老板有交代,这桌免单。三个人一起看方迪,孙瑶说:“嘿……姐们儿行啊!第二天下午,方迪放学后去老九面王餐馆补交昨天的餐费。她向吧台解释了昨天为了避免争执而没有坚持当时付账,也为迟付餐费表示歉意。

女领班说:“老板交代这桌免单,你去跟老板说吧。方迪问:“九哥在吗?女领班说:“在。”她打了一个电话,然后说,“三号厨房,你去吧。万迪这些年母到假期都在这里打工,对后厨的情况太熟悉了,她只知道餐馆有中餐和西餐两间大厨房,从来不知道还有个三号厨房。来到后厨,也确实没看到三号厨房,但是中餐工作间的面积和布局都发生了变化,变小了,被一道类似屏风的假墙隔离出了一段,原来的中餐工作间是两端各一个门,现在变成了一道门,隔离出来的就该是三号厨房。

方迪走过去敲门,老九在里面说:“是方迪吧?请进。方迪一进屋看呆了,这哪里还是一间厨房,简直就是一个实验室,除了正常厨房里该有的炉灶、器皿、材料,更醒目的则是天平、大小电子秤、大小量杯……办公室的电脑和电话都搬过来了,这显然是产品研发的性质,老九一身大厨行头,正坐在桌前往电脑里的表格填写数据,旁边放着笔和笔记本,写的都是中文繁体字。

方迪惊讶道:“九哥,你这是干吗呢?老九抬头一笑算是打招呼了,回应说:“革命叹。方迪说:“革命?革……革自己?老九低着头说:“不革自己革谁?咱还能革顾客的命吗?呵呵。”,方迪站在桌子旁边,说:“九哥,昨天来了几个老同学,难得一聚……

老九仍然低头填数据,打断方迪的话,说:“我知道昨天你是给九哥捧场的,可谁开店也不能靠这个,你这是寒掺九哥呢。调查报告省了那么多钱,一顿饭的事就别提了。方迪说:“九哥,你要这么堵我,这店我以后还怎么来呀?老九放下笔,说:“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你是学管理的,九哥有事要请教你。你要不忙就坐会儿,我也不付你咨询费了。拿个椅子,先坐。方迪在老九对面坐下,说:“九哥是商界前辈,可不敢说请教,我只有学习的份儿。老九问:“你现在最想什么?方迪说:“最想把毕业论文写好。老九问:“想管用吗?方迪回答:“当然管用,不然怎么去做呢?

老九说:“那你小家子气了,既然管用,为啥不多想点?想博士,干脆当校长。方迪被这个“为啥不多想点?”给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老九说:.AP我再问你,论物质生活,是咱过得好还是秦始皇过得好了

方迪说:“当然是咱过得好了。老九又问:“那你比秦始皇幸福吗?

方迪说:“那能比吗?人家是君临天下,万众之上。

老九说:“那看来物质条件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得比别人强才幸福。

方迪又愣住了。

老九说:“再问个问题,是手拚面好吃还是机器面好吃?

方迪说:“九哥,我不敢回答了。老九说:“为啥?怕答错了没面子?也就是说只要把错的藏好就没事了?方迪说:“那当然是手撰面好吃,口感不死,有麦香。老九一指面板说:“那你揩一个给我看看。方迪说:“我哪儿行啊?搬面那么讲究。老九说:“那就是说手和机器都是形式,那些‘讲究’的条件才是本质,不管是手还是机器,只要符合了那些‘讲究’的条件,就都可以做出好面。机器不受情绪影响,不会因为薪水多少给你做手脚,也不会请假、跳槽,质量还会比手工面更精确、更稳定。要按见相非相的说,这就是见到如来了,就是实相,对吧?方迪愣了好半天,吃惊地说:“九哥,你你……你是九哥吗?我不是幻觉吧?老九说:“九哥哪有这道行?刚学的,背课文。我在红川耗了整整一个月,叶子农的嘴是真难撬啊,可他到底没耗过我,还是让我给他撬开了。方迪说:“九哥,你这哪是请教啊,是考试。我得承认,我全答错了,零分。老九说:“我还没请教呢,这只是给请教做准备。我有个想法,说大点叫餐馆改革方案吧,这两天我准备整理个书面材料,可能会写得很}y嗦。我知道你对九哥的印象,九哥能整出来个啥呀?值得浪费时间吗?但是我想跟你说,九哥也在学习、进步,我希望你能认真帮九哥看看。这方案走的是‘见路不走’的思路,就是没模式、没套路。你是学管理的,我想请你从正规管理的角度给看看,从另一面挑挑毛病,提点意见。方迪说:“这么大的事,你还是找专业机构咨询吧,我不行。老九说:“找过,别说专业咨询了,就连算命和看风水的都找了,没用啊,人家就是来掏你钱的,怎么能掏走钱怎么说,要管用我还革哪门子命啊。你是学管理专业的,对餐馆的情况也了解,你不会黑九哥,你就帮我看看,咨询费我也不给了,咱就两清了。方迪想了一下,问:“九哥,你那个方案确实需要我看吗?老九肯定地点点头说:“确实。方迪说:“那你给吧台打个电话,我先把餐费付了,’付了我就敢帮你看。老九不解,问:“那为啥呢?方迪说:“我仅仅是看看,提个意见,决不是咨询的性质,那太吓人了,我担不起。老九想了想,说:“没关系,你愿意付就付吧,日子还长着呢。”说着起身走到放电话的位置,拿起电话拨号,说:“阿美,方小姐马上过去,你把昨天那桌餐费给她结了。方迪起身说:“谢谢九哥!老九说:“那这两天我整理材料,整理好跟你联系。”[!--empirenews.page--]

方迪说:“好的,那九哥你忙,我走了。方迪到吧台结账,付过餐费就开车回去了。

出了老九面王餐馆,天已经黑了,大街亮起了灯火,餐馆也陆续上客人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给深秋的寒冷注人了一股清润的气息。

方迪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先去了离住处不远的那家台湾粥棚,她还没吃晚饭,这家粥棚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经济实惠。她在街边停好车,进粥棚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碗香菇粥和四个小包子,心不在焉地吃晚饭。

她隐约察觉到帮老九看方案的事没有那么简单,觉得自己的处理草率了,却又一时理不清头绪。老九要革自己的命了……老九提了三个问题她都答错了……从老九嘴里居然能听到诸如“见路不走”、“见相非相”、“如来”、“实相”这些听上去很高深的词。老九的变化是让她吃惊的,而这种变化就来自他在红川耗了一个月,虽然餐馆改革方案是老九的,但是方案的方向、原理、思想……是叶子农的,她调查过这个人,以叶子农的头脑、阅历……她突然意识到,老九的方案她是不能“看”的,看了,就是一个笑话。

吃过饭,她上车准备回住处,手扶着钥匙却迟迟不发动车,索性放弃了,望着挡风玻璃凝神,越想越觉得这事不简单。叶子农不管是利用双轨制敛财还是布达佩斯劳务,这两次商业运作都是成功的。见路不走谈何容易,总要先见到路才有资格选择走不走,而更多的人通常面临的情况是连路都没见到,更别说见路不走了。老九的方案显然是以叶子农的认识能力为后盾的,那么成功的几率也就不能纯粹以老九的能力衡量了。如果老九的方案是老九面王从亏损到盈利的转折,是老九从失败到成功的转折,那么……这么现成的案例,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把“见路不走”作为论文选题,在老九餐馆实习,理论、实践都有了。

方迪的思路渐渐清晰了:决不能等老九把餐馆方案材料整理出来,这个方案她是万万不能“看”的,一“看”就没有自知之明了,最恰当的方式就是跟老九“聊天”,了解这个方案的核心内容,可行,就争取在方案的实施过程里实习;不可行,就是聊聊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既低调,又保留了视情况而选择。

她从包里找出电话号码本,下车走到就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投币给老九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她说:“我是方迪。九哥,有时间吗?”

老九说:“有时间,你说。方迪说:“我想约九哥出来聊聊天,可以吗?”

老九说:“那来店里吧,边吃边聊。方迪说:“我刚吃过饭,我请九哥喝咖啡吧,去蓝星咖啡馆,我这就过去。老九停顿了一下,问:“有事吗?方迪说:“没有,就是闲聊天。老九说:“好的,那我在咖啡馆等你。挂上电话,方迪开车去咖啡馆。

蓝星咖啡馆就在老九面王餐馆的斜对面,不到200米的距离。这是一家大众咖啡馆,门面不是很大,装修古典,门口停着几辆轿车。方迪停好车进到咖啡馆,看见老九坐在一张靠墙的桌子边等她,桌上放着一杯咖啡。

方迪坐下,笑笑说:“我犯错误了,纠正纠正,请九哥喝咖啡。服务员过米,方迪要丁一杯咖啡和儿碟小点心。老九说:“你一说聊天我就知道准有事,说吧。方迪说:“九哥,你说这两天整理个书面材料,这说明餐馆方案已经很成熟了,那咱们就聊聊吧,就是闲聊天。看,我是不敢的,我还知道自己是谁。老九说:“不至于吧?太夸张了,谦虚得都让人受不了了。方迪笑笑,说:“是做作,肉麻。其实我也想过,假如我是九哥,我会怎么办?说实话我想不出办法。我混文凭是为找工作,没有老板的视野和思维。学校教的主要是一些成功企业的经验和案例,领会多少在自己,我要脑子够用就不会为论文发愁了。我实话实说,九哥别生气啊。餐馆改革方案是你的,但是方案的原理和思想可不是你的,你只是体现这些原理和思想,去实践见路不走的理念。叶子农是什么人?是可以让罗家明放弃50万去求一句话的人,是可以让你在红月}耗上一个月去撬开他嘴的人。九哥,我去审查这样的方案,我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不觉得这是个笑话吗?”

老九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请你从正规管理的角度给看看。”

服务员把一杯咖啡和几碟小点心送来了。方迪喝了一口咖啡,说:“我对九哥的变化挺吃惊的,对这个方案也很感兴趣,这对我是一个学习的机会,我想请九哥聊聊。老九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笔记本,说:“我把笔记带来了,记得很乱,我说话也锣嗦,咱们聊到哪儿算哪儿,闲聊。方迪点点头说:“嗯。老九翻笔记本,找到其中一页,念道:“人最难做到的是实事求是,妄念、贪念、杂念一大堆,就算想实事求是,你也不知道怎样实事求是。见路不走是实事求是的通俗版,是提醒你不要唯经验、教条,要走因果、走条件的可能。见路不走是让你解放思想,不要怕跟别人不一样,因为很多人一看到跟别人不一样就觉得不正常了,心里不踏实。也不要怕跟别人一样,因为也有很多人是生怕跟别人一样显不出自己高了。见路不走是解决实事求是的可操作性问题,实事求是的态度、观念、思想,是一切正确认识和决策的基础。方迪感叹道:“说得太好了!如果方向错了,手伸得再长,也摸不到正确。老九说:“如果把一碗成功的面……不单是好吃啊,是成功……用‘x面’表示,那这碗X面要求的第一个条件就是祛除妄念,有个求实求是的心态。我检讨自己,在态度上就错了。我追求豪华、高档,不是产品需要,不是为顾客,也不是餐馆有社会背景,是为显示自己是成功人士,是为自己有身份、有面子。一碗面本来就是大众化的东西,你开餐馆都不为顾客了,都成满足你虚荣心的工具了,那不死还等啥呀?方迪说:“就是啊,好多想吃面的人不敢进来,如果我只为吃碗面,我也不敢来,那还是面馆吗?就是打着面馆招牌卖炒菜的。有钱的人进来,山珍海味都吃饱吃足了,你的面再好也不好了。没钱的人,不点菜谁敢进来?人家谁舍得为吃一碗面点一桌大菜?老九又翻笔记本,找到一页,念道:“不往左看,不往右看,只看市场、顾客,只看你自己条件的因果。不以新旧论,不以跟别人一样不一样论,只以有效论,有效与否是唯一的取舍标准。凡左顾右盼的,大多是不清楚内在因果的,学个形,漏其神,很危险。人家的成功有人家的条件,人家的条件不是你可以悉数复制的,精髓不是学来的,是悟出来的,人家的内在因果不是你从外表看一眼就能具备了。方迪点点头说:“嗯,还是强调见路不走,要立足自己的条件。老九又找了一页,再念:“奢华之所以奢华,是因为大众不可及。如取规模效应,则必须大众可及,普天下的规模效应无不安住于规模消费集群,这是规模效应的因果律。老九找一页又念:“降低成本不是缺斤短两,不是让员工死去活来超负荷工作,而是不缘起降低成本命题的根本理念,从本体设计和机制设置就不允许缘起降低成本问题。方迪说:“不缘起?这种成本管理……太……太苛刻了吧?老九说:“你未必能做到,但是你有了努力方向,有了这种成本管理意识。”[!--empirenews.page--]

方迪说:“对。但是有了原理,怎么操作呢?老九说:“是啊,我也是这么问的。子农就问我,如果一个人肯下功夫,花个一年半载做出一碗好吃的面,难吗?方迪说:“不难,只要肯下功夫就行,这不是门槛很高的事。老九说:“好,这个条件我有了,一勺卤,一口汤,一把面,还有几盘家传菜,这是我看家的手艺。但是,这碗X面所要求的味道、口感、温度……要一年四李都一样,要母个分店都一样,不允许一在厨师一个味道,这就难了。过去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收徒拜师要讲堂口的,味道一脉相承,分店都由徒弟打理。现在不兴拜师了,都是烹饪学校,半年就是大厨,今天来明天走,厨师一茬一茬地换,看家的饭菜做着做着就变味儿了,最后连老板都搞不清自己是卖啥的,人家来你这儿吃啥要碰运气,这不就是瞎胡闹嘛。方迪联想到老九谈到的手搬面与机器面,联想到厨房里的天平、量杯、表格?4一突然觉得明白了点什么,惊讶道:“九哥,你的餐馆要消灭厨师,像麦当劳模式?老九翻开笔记找到一页,念道:“顾客和无关痛痒的人都可以认为像麦当劳模式,但唯独你不可以,你要这样认为就有危险,就有可能不自觉套用模式,而你的条件是不可能与麦当劳的条件完全一样的,你不能在意相似或不相似,你只考虑条件与目的的有效。方迪说:“这一不留神见路就走了,真做到见路不走也不容易呀。老九笑笑,说:“是不需要厨师,不是消灭厨师。这要搁以前我就想不通,一个餐馆没厨师那还叫啥餐馆?现在就想通了,该没厨师的就没厨师,这就是见路不走。我要请人设计一套机器,从杠子压面到切面,完全模拟手揩面,试验出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炒菜也是这个道理,在廉价地段建一个半成品车间,厨房没有厨师了,只需要培训熟练操作工,不需要你的厨艺,不需要你懂原理,更不需要你创新,那些统统不关你的事,你只需要严格遵守操作流程。餐馆地处繁华地段,寸土寸金,要把半成品生产腾出的面积给餐厅。没有厨师和揩面师,成本降了一大块。半成品迁到廉价地段,成本又降了一大块。饭菜质量稳定了,价格降低了,出菜速度快了……当然其他方面也有好多考虑。方迪问:“为一个餐馆建一个生产基地,还要运输配送,这成本也不低吧?老九停顿了一下,放缓了节奏,说:“根据我这个店的规模,还是比有厨师和占用黄金地价的成本低,但这还不是它的真正价值。真正的价值是,这个生产基地的设计功能可以让我的手艺乘以最大市场系数,供应一个城市的加盟连锁店。子农说得对,不是开餐馆,是设置一个赚钱机制,或者叫能量源,谁来找你谁发财,你就把社会资源调动起来了。这一点还是像麦当劳,研究出一个产品马上覆盖全世界。我没那本事,我做好一个北京行不行?做好中国的市场行不行?中国是面食大国,哪块地打粮食我奔哪儿去。方迪这才明白,原来老九的思路已经不仅是纽约这个餐馆了,而是要于更大的。老九的财力、技术是没有问题的,叶子农的学识也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老九在实施方案的过程中能持续得到叶子农的支持,老九干成这个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这是一个极好而又难得的实习机会,方迪心里已经果断做出了决定。方迪有感而发地说:“九哥,那我觉得你那块牌子也该换换,面王还是想显示你比别人强嘛,体现不出你实事求是的态度。九哥在红川耗了一个月,然后就一直参悟,终于把一碗面的禅机给参透了,如果是我,我就把牌子换成老九禅面。老九念叨了一句“老九禅面”,想了一下,突然兴奋地说:“这个名字好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你……你这样,你开个价吧,这名字我买了,从现在起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这四个字了,直到我注册下来,纽约、北京都要注册。”

方迪说:“看九哥说哪儿去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我还怕九哥听了不高兴呢,可不敢再说别的。听九哥聊了这么多,我倒是有了点想法,还希望九哥能帮忙呢。老九说:“只要是我能帮上的,都没问题。”

方迪说:“我觉得我的论文有选题了,就叫‘见路不走’。我想来九哥这儿实习,这次不是刷碗端盘子,是给九哥的方案实施打下手,这次是奔论文来的。老九说:“人家都是找大公司实习,你能在九哥这小店屈尊,那没啥说的。方迪说:“谢谢九哥,那我就向学校递申请了。”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