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婢婢与阙达德汇合后,一路往南奔去。
他们从晚上跑到了拂晓,夜晚上慌不择路,等天明发现大军已经一头扎入了孔雀河北岸的荒漠之中。
满眼的黄沙,无法分辨方向。
而狼狈逃窜的大军并没有携带太多的饮水和粮食。
如今不用追兵,单是这环境就能要了大军的命。
九月的秋老虎还很毒辣。
骑兵还好,有战马代步,步卒就难熬了。
仅半日大军就饥渴难赖,阙达德尽管有先见之明,但是面对饥肠辘辘不讲道理的数万大军,很快被哄抢一空。
步卒们怨声载道,逐渐和骑兵之间有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安西军追至尉犁草原的边缘不再继续追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吐蕃残余的将士进入了这死亡之海。
……
大战结束后,第二天拂晓。
于术守捉城,镇守使府上。
“郭公子长大了!”
李宁抚摸着郭长安伤痕累累的脊背,感叹道。
“殿下……太惨了!”
郭长安两眼空洞,嘴里喃喃道。
“此战能大获全胜,你们当居首功!”李宁脸色凝重,为郭长安擦干了后背。
“斩首五万,俘获九万……那是值了!”
郭长安稍稍恢复了些神志,但是从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喜悦之情。
“殿下,郭镇守使率领我安西、党项、回鹘返回于术,据此不到两里!”
这时一位太子左卫前来汇报,他激动道:“我们联军一路追击,斩首五千,无一活口!”
“孤知道了,待会孤随郭公子一起出去。”李宁对这五千的人头似乎不太在意,他认真地用酒精擦拭着郭长安的身体,小心翼翼避开了伤口。
这是李宁从安西总医官任强虎手里抢来的。
参战的三万安西军,战死战伤九千多人,任强虎积攒的那点大蒜素和酒精压根不够用,此时他们正在日夜操劳中。
大蒜素和酒精的出现,让伤兵死亡率大大降低,要不是被砍中脑袋这样的致命伤,之前很容易出现的伤口溃烂导致死亡的病例大幅减少。
这一战安西军尽管大获全胜,但是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其中扼守铁门关的守军最为惨烈,其次就是对尚婢婢插上最后一刀的安西老兵。
不到两千安西老兵冲入吐蕃军阵中的节点,受到了吐蕃人疯狂地反扑,战后这些老兵仅存六百多人。
……
李宁带着郭长安刚出门就遇到郭盼带着两位临阵反水的回鹘党项首领迈入大门。
只见眼前身影一闪,一位面如红枣的沧桑汉子捂着肩膀冲到李宁前面五步距离,单膝下跪。
“我党项首领拓跋奎,见过至高无上的大唐太子殿下!”
五十多岁的拓跋奎面如红枣,那是在高原生活留下的印记,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单手抱着受伤的肩膀,此时还鲜血直流,伤口深可见骨。
没李宁发话,他不敢抬头。
“我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再次见过亲爱的大唐太子殿下!”
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不甘示弱,大声喊道,与此同时与拓跋奎并排半跪在地,示威性地看了拓跋奎一眼。
李宁皱眉看着眼前一身血污的两人,显然他们是拼了命。
“都起来吧,党项也算我大唐遗民,这些年你们与吐蕃贼子周旋,也算辛苦了!”
登罗羽录没听着李宁认可党项人是唐人身份,顿时羡慕不已,内心还有些忿忿不平。
但是拓跋奎本人却是心中一惊,头勾的更低了,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做为吐蕃仆从军,被吐蕃占领差不多七十年,他早就不认同大唐的身份了。
在他听来,这是李宁在讽刺他,也在提醒他!
毕竟这些年没少与大唐交战,说起来按一个为虎作伥的罪名一点也不冤。
要不是那能大唐太子能召唤雷霆,他也许都不会转投安西军的。
李宁满意地看着伏倒在地的拓跋奎,将手中端着的一点酒精顺手递给了伤口触目惊心的拓跋奎道:“这是我安西特制的药水,你涂抹到伤口上,可保证不溃烂!”
“谢殿下赐药!”
拓跋奎暗中长舒一口气,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盏半碗的药水,生怕洒出半滴水。
登罗羽录没鄙夷地瞥了一眼拓跋奎,眼前老小子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一肚子算计,难怪他入城的时候死活不让部下包扎伤口。
看着李宁将那半盏药水递给了拓跋奎,登罗羽录没地眼睛都红了,他后悔自己为啥没在入城前砍自己一刀。
“殿下,我们回鹘两千骑兵浴血奋战,歼敌两千人以上,自身损失五百多人……不辱使命!”
李宁眼睛微眯,没有接腔,他看着回鹘叶护在判断对方是不是真心的。
对于回鹘人,李宁并没有好感。
感受到李宁凌厉的目光,登罗羽录没如芒背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惊天的一炸,顿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
如果没有这般堪比天威的武器,自己何至于此!
登罗羽录没眼神闪烁,突然觉得眼前少年并不好忽悠。
“孤之前提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李宁看着登罗羽录没低下头,这才幽幽问道。
登罗羽录没咽了口唾沫道:“此事……我得回去与我汗兄商量商量!”
李宁微眯着眼睛思索片刻道:“不慌,估计也就两三天,咱们一起去问!”
“什么?!”
登罗羽录没惊呼道。
自己出手帮忙,帮了一个仇人?
李宁没有理会,他下定决心这一次携胜之威一定要将天山北麓的特克斯地区以及西州收回来。
“你就好好想想如何劝说你汗兄归还我北庭失地吧!”李宁一脸寒霜,没留丝毫情面,“当年你们回鹘说是因为郭老爷子没资格收复北庭,所以你们暂管……现在孤来了,总有资格了吧?”
李宁问完,登罗羽录没额头上也渗出一头冷汗。
回鹘为了得到北庭都护府这十几年付出了太多,但是眼前大唐太子一张嘴就要收回去。
保义可汗和自己敢答应的话,怕是要被部落元老活剥了。
“后悔救了孤了?”
李宁戏谑地看着眼前的回鹘叶护。
“不敢!”
登罗羽录没连连摇头。
“那就好!”
李宁冷哼一声,过去一百多年了回鹘人的战略眼光还是那么差,只知道一窝蜂的杀。
唯一的作用就是牵制了吐蕃五千骑兵。
而关键的节点不打破,除非数量上战力上具有碾压之势,否则回鹘人的救援不会起多大作用。
此刻在这于术,回鹘人还活着的也就一千四五,不足以构成威胁。
所以李宁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登罗羽录没大气都不敢出。
李宁突然扭头问拓跋奎道:“不知拓跋首领的伤影响不影响行动,如果不影响到时候陪孤去见证一番?”
拓跋奎眼睛一亮,欣喜道:“末将愿供殿下驱使,这点皮外伤不影响行动。”
李宁微微一笑道:“好,那就说好了!”
想要用好仆从军,决不能让他们抱成团。
这时人群中匆匆忙忙走来了一位满身是血的医官,正是安西军总医官任强虎。
他看见自己的碗在拓跋奎的手里,心疼不已。
但是碍于李宁的面子,他眼角抽抽到卢十四耳边细说着什么。
“任大哥直接说!”李宁对一起熬过夜的任强虎没有丝毫架子。
任强虎当即上前,恭恭敬敬道:“见过殿下,一位安西老兵自称认识殿下,殿下还去他的茶水摊喝过茶……他带着一帮老兵不配合治疗,还大闹治疗所,说想见殿下最后一面!”
“好,孤这就去!”
李宁想到了那个执拗的断臂断腿的老汉,微微点头道:“确实认识!”
李宁指着拓跋奎和登罗羽录没道:“劳烦老哥哥带他们的人去疗伤,与咱们安西军一个待遇!”
任强虎笑嘻嘻的脸顿时拉长了,极不情愿道:“是!”
胡萝卜与大棒都得有!
这叫恩威并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