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没料到会有人头铁反驳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第一时间眼光射向郭氏三兄弟。
听到有人反对,一直闭目养神的左金吾大将军郭钊也都愕然。
饶是他打算全程不睁眼,此时也忍不住朝那人看去。
什么人这般愚蠢,敢在这档口在太岁……陛下头上动土,简直就是在陛下头上撒尿。
要是自己的人,必须第一时间打死。
身为焦点中心的当事人李宁倒是很淡定,稳如老狗。
这般庄重场合下还有人上眼药,可见有多少人对自己这个太子不服气。
以后这个位置意料之中的坐不安稳。
李宁甚至懒得看是谁了,自己没有让对手忌惮的资本之前,就算知道对方是谁又能怎样,再说此时站出来的都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小喽啰。
暗杀?
非王道,要杀就刑杀,光明正大地杀!
李宁吐出一口浊气,
反正自己都不在乎了,要不是有太子这杆旗的话在安西可以更好地搞事情,自己怕是更没一丝波澜。
李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再理会,而是仔细思索着俱文珍给自己说的话。
……
所有人都在寻找发声的人,但是找了一圈在城头没找到。
“臣认为不妥!”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众人才发现在登往城墙的甬道口跪着一位浅绯色官袍的官员趴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跳出来的那人身上,等他抬头却发现他并不是愣头青,而是年近五旬的正五品上给事中李逢吉。
五品,还没资格登上城楼,所以他只能趴在那里。
此人郭钊并不熟悉,郭钊严厉地看向老二和老三,以期得到答案。
那哥俩也是满脸惊讶,一脸无辜地连连摇头,摊手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郭钊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个平日见面理不会理的五品官。
他此时跳出来,何意?
舔自己?
五十岁了,想到这郭钊不由得一哆嗦。
不过还真别说,他还真有权利反驳。
给事中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百司奏章,得驳正其违失,事权甚重。
只要和自家兄弟无关,那就事不关己。
郭钊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逢吉松了口气,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继续闭目养神,却看见李纯如刀剑般锋利的眼神正盯着他看。
郭钊一惊,连忙抱拳微微躬身,一脸冤枉。
李纯这才将目光集中到李逢吉身上。
郭氏兄弟眼神交流的一幕被李纯看在眼里,看到郭氏兄弟三人同样惊诧的眼神,心中的怒意稍减几分。
李纯强压着胸中怒意,缓缓道:“李逢吉,你讲讲自己的理由!”
感受到李纯愤怒的眼神,在这大冷天李逢吉额头渗出一层汗珠,他硬着头皮道:
“陛下,自高祖皇帝以来,我大唐向来都是立贤不立长,如今诸皇子年幼,大部分还未出阁,尚无法体察贤德,此时立储不公。
且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此时立储臣以为为时尚早,还望陛下三思!”
说罢李逢吉伏地不起,身体微微发抖,等待硬抗天子一怒,他甚至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尽管可能性很低。
这是一场赌局,也是投名状。
依李逢吉近五十年的见识,他不看好没有雄厚背景支持的邓王李宁。
另外说当这么多人的面,就算再昏庸的帝王也不会处死谏臣,只要挨过这一关,他将仕途无量……
谁都知道遂王李宥年仅十二岁,还尚未出阁,虽然李逢吉说得冠冕堂皇,没有具体指出谁,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李逢吉所指。
今日出头,只要不死,无论事成与否,他李逢吉日后必成郭氏一族的座上宾。
想到这里,趴在地上的李逢吉看着地上滴落的汗珠,嘴角上扬。
李纯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李逢吉一眼,然后对闭目养神的郭钊道:“左金吾大将军怎么看?”
“啊?”郭钊一惊,极为惶恐地出列。
“臣身份敏感,理应避嫌,所以关于立储一事,老臣无话可说!”郭钊瞬间满头大汗,他弯着腰不敢抬头,“无论谁是大唐太子,臣必当鞠躬尽瘁辅佐!
至于给事中李大人的一番言辞,虽是他这职责所在,但是他考虑不周,不注场合,理应受罚!”
郭钊并不接招,而且三言两语给李逢吉开脱了,顶多给一个禁足反省的惩罚。
老狐狸!
李纯暗骂道,将眼神瞥向了郭瑽。
郭瑽最擅察言观色,他没等李纯发话当即站了出来:“陛下,臣首先是大唐的臣子,立储大事,臣无异议!”
郭銛想要说两句,但是他感受到他大哥犀利的眼神,无奈改口:“臣身为遂王舅家,理应避讳……臣无话可说!”
李纯满意地看着郭氏三兄弟,这才回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李逢吉道:“还有谁和你一般看法?”
趴的不能再低的李逢吉又往下趴了趴,大声说道:“这只是老臣一人看法,与他人无关!”
“哦!”李纯回顾城头,目光一一扫过群臣,沉声问道:“还有谁有相同看法,站出来,赦你无罪!”
群臣面面相觑,没有郭氏三兄弟授意,无人敢挑战天威。
“臣有异议!”
这时在城门楼左侧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众人纷纷抬眼望去,正是回鹘使者塞勒姆。
没等李纯发话,塞勒姆一把扯掉衣袖露出裹着白布的伤口,上面还渗出斑斑血迹,他对李纯抱拳道:“英武雄壮的大唐天子,我反对!”
“邓王殿下不顾两国友好关系,在闹市当众伤害他国使者,这般暴戾冲动,臣以为不能成为合格的储君!”塞勒姆抬头不顾李纯阴沉的脸道:“他若登基,势必给两国关系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回鹘使者一开口,始作俑者李逢吉脸色大变,心道这要坏事。
果然,李纯当场怒道:“我大唐立储,与汝何干?”
可谁想那塞勒姆居然强词夺理道:“昔我回鹘与大唐为兄弟,后宁国公主嫁我可汗,回鹘为子婿,是半个子……所以大唐的事就是回鹘的事,臣为回鹘使者,怎么说与臣无关?”
塞勒姆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场的大唐文武百官立马坐不住了,纷纷指着塞勒姆大骂。
李纯本来对贪得无厌的回鹘人没有好感,此时更是气得头上冒烟。
李纯的脸色异常难看,强忍着怒意道:“朕意已决,汝回鹘好自为之!”
此时已不是单纯的立储问题了,而是原则性问题了,要是被扣一个勾结外敌的帽子,就是郭子仪在世怕也难保周全。
“放肆!蕞尔小国,安敢出言不逊!”郭钊脸色大变,不得不跳出来指责塞勒姆。
“陛下,今日立储乃顺应天意,臣郭钊恭贺太子殿下!”说罢郭钊率先向李宁恭贺。
有了郭钊带头,文武百官纷纷对李宁起身恭贺,唯有郭銛。
终于浩大的阅兵式结束。
就在太子李宁应付百官恭贺的时候,俱文珍与郭钊心照不宣地互视一眼,然后快步上前扶着李纯离开城门楼。
没人理会跪在地上的李逢吉,直到年仅十二岁的遂王李宥站在他跟前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