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转眼距离月底还有四五天了。
坊间传闻,据说朝廷在十一月初一的时候要举行阅兵。
百姓们对此很期待,大唐好多年没有举行阅兵了,反而因为西境防线收缩以及防范各藩镇搞的长安经常风声鹤唳,没有片刻安宁。
但是新皇登基之后,形势逆转,朝廷逐渐强势起来,去年平西川,据说一个月前又镇讨镇海节度使李锜。
想来这次阅兵和前线战事相关。
至少从各个方面的反应来看,长安暂时是安全的。
李宁出关之时,卢十四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这天李宁和卢十四乔装改扮之后,从王府后门偷偷离开,前往东市置办一些东西。
“随孤王前往东市转转!”
李宁一袭青衫,背着一个包裹扮作读书人模样。
卢十四则身着黑色短衫跟在后面。
长安东市,胡商更多些,鱼龙混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行人和商家。
两人最先去了东市的一家铁匠铺,李宁抬头看见是胡人铁匠,皱眉思考片刻,便扭头离开,气的胡人掌柜骂骂咧咧。
两人找了半天,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唐人开的铁匠铺。
掌柜是一位白胡子老头,李宁去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两眼茫然的望着地面,全然没注意到有客人来。
“掌柜,你这器具刀剑打造的很不错嘛,怎么生意这般萧条?”李宁打量着店里摆出来的刀具,疑惑道。
“啊!这位客官……唉,一言难尽,老汉这铺子怕是今个儿就要关门了!”那老头受惊抬头,看清楚来人后松了口气。
李宁不解道:“这么好的手艺,怎么说关就关了?”
那老汉没有起身,纠结半天选择了逐客令:“今日你能来便是有缘,喜欢哪几把刀剑,不用给钱,拿上赶紧离开这里!”
李宁从老人语气中听到一丝惧意,刚要询问原因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哟,你怪大方了,把回鹘人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
李宁回头看清来人还没说话就被一位身材魁梧的回鹘人拨到一边。
身边的卢十四刚要上前,被李宁的眼神制止了,两人站在旁边看热闹。
来人李宁认识,是宫中中侍公公郭里旻。
此时郭里旻在一众回鹘人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俯视着还蹲在地上已经满头白发的老头,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的李宁。
“李老头你说话倒是算数,就是店里的伙计一个都不剩,回鹘人接手后怎么打铁,本公公如何给陛下交差?”
“呸,想的美!”那老汉猛然起身,从身后抄起两把横刀,怒目圆睁,指着郭里旻骂道:“想要这间铺子,从老汉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哈哈,死瘸子以为你还是当年在这长安城内以一敌十的莽夫么?”郭里旻哈哈大笑,一脸不屑,出言尖酸刻薄:“那年长安不是还没守住么,你们团就剩你一个人独活,你不臊得慌么,你早就该死在四十年前了!”
李宁这才注意到那老汉的断了一条腿。
四十年多前长安失守,那应该广德元年吐蕃攻破长安那一次,想来眼前老汉至少有六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能活这么久实属不易。
“你……”
那老汉听闻此言为之一窒,双目瞬间红了,一时气血攻心说不出话来。
“哈哈……无话可说了吧!实话告诉你,今个儿这铺子本公公收定了!”郭里旻冷哼一声道,甚至不拿皇帝当遮羞布了。
“当年老汉我拼命守城,不是为了让你这般畜生横行霸市,为异族牟利,今日老汉我就是死也要为民除害!”那老汉缓过气来,红着眼指着郭里旻怒骂道。
“就凭你?
天生贱命,不就是你们守江山,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么……哈哈!”被一众回鹘人围着的郭里旻有恃无恐极其嚣张,他脸色一寒:“本公公看上你这铺子是你的荣幸,别不知好歹!”
一旁的卢十四早被气的七窍冒烟,双拳紧握就要冲上去打抱不平,但是被李宁死死抓住。
“本公公就不信你敢杀我,别忘了,你养大的那些孩子大部分还在这长安城谋生,本公公想碾死他们和蚂蚁一样轻松!”
郭里旻不惧眼前的刀剑,步步紧逼。
那老汉听到威胁后眸子了出现一丝慌乱,知道郭里旻要做真能做到,面对逼近的郭里旻他不得不接连后退。
“你个畜生,他们父亲当年可是为长安流干了血!”
那老汉的手开始抖起来,自己苟活就是为了把当年战友的遗孤养大,如今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可还是为孩子们带来了祸害。
老汉声音颤抖道:“你放过他们,这事与他们无关!”
“无关?可谁要他们喊你爹呢,你让我不爽,那他们也活该……来,杀我啊!”郭里旻看着连连后退的老汉,嚣张的仰天大笑,“在这东市,谁敢杀我?”
“孤敢!”
一道爆喝突然响起。
郭里旻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脸色大变。
“殿下……”
没等他做出反应,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从喉咙喷出,喷的老远。
郭里旻双手捂住脖子,止不住的鲜血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他眼珠子瞪的老大,满眼惊恐,却说不出话来。
等郭里旻瘫倒在地回鹘人才反应过来,但是迎接他们的是卢十四满腔怒火的拳头。
那老汉也不含糊,拖着断腿也加入战团。
回鹘人没料到郭里旻居然被人在闹市斩杀,而且这里毕竟是长安,虽然他们嚣张跋扈惯了,但是闹出人命却不免麻烦。
“住手!”一名回鹘汉子捂着冒血的肩膀闪出战圈暴喝道。
在他的命令下,回鹘人很快退到了他的身后。
“他刚喊你殿下,请问你是哪位?这位公公可是有口谕的。”那名为首的回鹘汉子皱眉盯着书生气却下手狠戾的李宁,忌惮道。
李宁丝毫不让,死死盯着为首的回鹘人:“孤乃邓王,怎么孤不知道?”
“邓王?”那回鹘汉子听到李宁自报家门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态度当即缓和了不少,再也不敢提口谕一事。
“正是孤!”
那回鹘汉子沉思片刻盯着李宁的眼睛道:“我回纥使者塞勒姆见过邓王殿下,只是你们出手伤我部族一事,还望殿下能给个解释,毕竟这涉及到你我两国关系!”
“解释个屁,这儿是我大唐!”李宁毫不客气指着远处道,“给老子滚!”
“好,那就告辞!”
塞勒姆也不含糊,试探到李宁的态度之后,一挥手就带着一众人扶着伤者离开,转身的时候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和杀意。
回鹘人再猖狂,面对当今大唐亲王也不得不选择退让。
回鹘人与赶来的禁军擦肩而过时,那些禁军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
等为首的校尉赶到看到李宁的腰牌后傻了眼,他咽了口唾沫指着地上郭里旻的尸体道:“殿下,他可是总管宫廷内部事务俱公公的干儿子……”
那校尉小心翼翼看着李宁道:“末将该向俱公公怎么解释!”
“又是他!”
李宁眉头一皱,杀意一闪而过,冷哼一声:“身为大唐内侍,矫诏霸市,勾结回鹘人欺凌我大唐老兵,霸占商铺,更是丧尽天良地侮辱为国捐躯的将士,威胁我大唐将士遗孤,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死有余辜,该杀!
将他尸体挂到坊门示众三天!”
李宁阴恻恻道:“还烦请校尉将孤的原话转告给他干爹!”
“殿下英明!”
听到李宁的话,那老汉早就丢掉兵刃跪倒在地呼喊道,这一刻他老泪纵横。
本来忿忿不平的卢十四在李宁动手之后就对眼前少年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满眼的敬佩之意不加掩饰。
“老人家,受惊了!”李宁赶紧扶起那老人,扭头对着那校尉厉声道:“告诉你家上官,这位老人家孤保定了,谁敢为难他,本王就和谁过不去!”
李宁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也是和当今陛下过不去!”
“末将知晓!”
那校尉哪还敢多事,当即点头哈腰的拖着郭里旻的尸体离开了。
情绪恢复平静的老汉拉着李宁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感激道:“殿下,您想要什么尽管拿,这钱老汉不能收!”
“老爷子,你看看这玩意咱能不能搞出来,用上好的百炼钢活着黄铜!”李宁看着众人离开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问道。
那老汉一愣,接过图纸看了半天。
李宁关切道:“老人家能看懂么?”
“请殿下放心,老汉就算拼了命也要为殿下把这把空心锤打造出来,只是这儿为何要留一小眼?”老汉很快就看明白了,疑惑问道。
“老人家,照着上面尺寸打造就行了……”李宁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孤一个月后来取!”
“这里还有一张图纸,用普通铸铁就行。”说着李宁有掏出一张图纸。
……
……
铁匠铺这事一出,李宁的乔装打扮没了意义,所以二人迅速买好所需物资后提前回府。
刚到府门,卢十四则犹豫道:“殿下,卢某想回家看一遭!”
卢十四这是十多天来第一次出门,这位而立之年的汉子在长安城内安了家,家中尚有父母双亲还有媳妇和一对儿女共五口人。
李宁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拱手的卢十四,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李宁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忍最后还是狠心道:“好,但是你记住,你本人和你上官昨日已经被赐死了……孤需要你忘记家人,下不为例!”
卢十四松了口气,欣然回道:“请殿下放心,卢某答应殿下的事,一定做到。”
“嗯,那你去吧,安顿好家人!”李宁微微颔首,“给你十天时间。”
十天!
卢十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笑吟吟的李宁。
“拿着!”李宁丢过一个包裹,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丢下一句:“孤借你十年自由,还你一脉十世荣华富贵!”
平民出身的卢十四一愣,眼神里冒出亮光,雄心激荡,谁不想光宗耀祖。
可是在唐朝想要跨越阶层很难,难于上青天。
他身为没有背景的老兵,鏖战沙场十几年建功无数,多少功劳被顶替,这才做到统帅百人的旅帅。
如今有幸得到大唐皇子李宁的赏识和承诺,他怎能不动心。
尤其经历东市一事之后,卢十四更加坚定了跟随李宁的信念。
卢十四当即抱拳:“谢殿下提携!卢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后后知后觉发现手中的包裹和体积不成比例,打开一看瞬间卢十四傻了眼。
里面十个黄灿灿的金锭,这可是他八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
合着殿下出门的时候就一直背着这么重的玩意?
含着热泪的卢十四再抬头时,邓王府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
当天晚上,一道圣旨送抵邓王府,之后数日邓王再未踏出王府一步。
有消息说邓王因为东市之事被禁足,将无法参加十一月初的阅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