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石碑,李宁胸中涌出一阵意难平。
大唐最盛的时候有多强大?
《资治通鉴》写到:“自开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
什么概念?
人不歇马不停蹄的六百里加急至少得跑二十多天,寻常步行至少半年之久。
可现如今的大唐早就不复当年,全国面积缩水一半以上,还剩下的一半的领土上有着四十八个大部分还都是不听朝廷号令的藩镇。
哪怕是大唐首都长安,在短短半个世纪内,已经被前后攻陷三次了。
自从失去河西走廊之后,长安便直接暴露在敌国兵锋之下,从西境出发抵达长安,只需快马一日。
半个世纪连绵不断的战争让李宁这一代人早就要忘记了大唐最强盛的时期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石碑记载的文字,让李宁感受到那个强盛的大唐。
断为两截的石碑被沧海桑田所埋没,则见证了大唐的衰弱过程。
它不再风光的矗立在开远门之外,而是如同这摇摇欲坠的大唐一般逐渐被人遗忘在杂草里。
现如今朝堂之上,谁还会惦记这万里之外的故土?
无人!
哪怕是有着中兴大唐抱负的李纯,也只是有心无力,能守好当下的一亩三分地,已是极限。
李宁亲手抚摸这历经百余年的石碑,不禁感慨万分。
相较于由衰到盛需要数代人努力,由盛到衰则只需一夜间。
历朝历代皆如此!
而安西都护府的幸存是大唐最强盛时期的最后的印记。
“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
不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先苟着。
李宁念叨着,眸子逐渐亮了起来,胸中豁然开朗。
他的呼吸逐渐加粗,突然觉得有一种神圣的使命落在了肩上。
对于西域那片地,后世的李宁很熟悉,简直是熟透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
此时已是元和二年,安西都护府已经孤悬西域四十一载。
根据李宁在后世的了解,有记载推测出安西四镇中最后一镇龟兹于元和三年冬被吐蕃攻陷;
又根据《九姓回鹘可汗碑》记载,龟兹镇自始至终没有被攻陷,而是在元和三年联合回鹘大破吐蕃,在等不到唐朝援军之后,数十年后以自治身份融入到回鹘。
无论哪一种结局,至少在现在,安西都护府依旧奉李唐正朔,铸造使用着大唐的钱币,还在坚守着大唐在西域最后的孤岛,唐旗依旧飘扬在安西上空。
想到安西白发老兵挺起脊梁守卫着大唐疆土,东盼王师一年又一年。
作为大唐皇子的李宁顿时血脉贲张。
再想到如今大唐境内各地藩镇争地盘战乱不断,朝廷之上宦官擅权,皇权式微。
李宁不免耿耿于怀。
安西都护府,可以说是大唐最后净土。
“万里一孤城,怎敢忘大唐。生是汉家人,死亦大唐兵!”
李宁的呼吸逐渐加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逐渐加热,直至沸腾。
有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召唤着他:“万里长征……旗不倒!”
算起来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已经七十五岁了,他这杆旗已经撑不了几年。
旗倒,人心散!
安西都护府需要一杆新的大旗!
这一刻,李宁与手下的石碑心灵相通,穿越了地域的阻隔,与安西都护府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也是从那一刻起,李宁心中积郁一扫而空,他找到了新的世界,那也是一片心中的净土。
“万里长征……也只是万里而已!”
想到后世两万五千里,这区区万里又算什么!
有地,有人,底气就足。
眼前的石碑给李宁指明了方向。
……
开远门城头的小兵奇怪地看着城墙下蹲一边边抚摸着石碑的李宁,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怎么呼唤都没反应。
这时,从远处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出现在守城士卒视线里,看那规模显然是大户人家回城了。
那少年对此毫无察觉,他还保持着蹲姿,一动也不动。
只见一众黑衣家丁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逼近,马车前面的灯笼上一个大大的“李”字。
为首家丁举着大灯笼仰头道:“劳烦城门上的兄弟开一下门,马车里是李相爱女可馨,前些日子出城养伤,路上有所耽搁,所以……”
李吉甫,当今天子身边的大红人,中书侍郎、平章事,当今宰相之一。
但那又如何,在古代城门关闭之后不是说开就开的,谁都不好使,除非八百里加急等紧急情况或者皇帝召令才能打开。
城头士卒看到来人非富即贵,也不敢轻佻,当即回道:“抱歉了诸位,这城门一关,非圣旨不能入,诸位赶紧去寻住处,明日再来吧!”
为首的家丁显然知道规矩,纵马到马车边解释着什么,但似乎没什么用。
马车里传出一道骄横任性的声音:“不行,本小姐今晚一定要入城!”
为首的家丁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再次上前交涉。
那个为首的家丁路过李宁时瞥了一眼,看到嘴角上扬的李宁以为是在嘲笑他。
他强忍着不快,仰头有些傲娇道:“城上的兄弟,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已经与当今皇长子邓王殿下有婚约,也算是皇亲国戚,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说谁都没用,请各位大爷就放过小的吧,擅开城门可是大罪!”城门守卫当场拒绝,然后诧异道:“咦,巧了……
然后从城头探出一群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脑袋。
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李宁听到对方提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猜出对方是谁了。
李宁不禁皱眉,起身厌恶地看向对方。
由于李可馨从骊山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城外,她对城内的事并不知情。
尤其她的婚约也是昨天才解除,而且还涉及三皇子李宥,加之细节有损皇家颜面,所以很多消息并没有传出来。
为首的家丁当即感觉到李宁不友好的眼神,他冷冷地瞥向李宁,威胁道:“年轻人不要乱瞟,小心戳瞎你的眼睛!”
“好大的口气!”李宁缓缓起身,嘴角上扬蔑视地看着那个家丁。
“呵呵,邓王殿下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在此……将这个胆敢冒充皇亲国戚的恶人,给我拿下!”为首家丁冷哼一声,就要下令拿人。
“慢着!”
忽然马车里传来一道惊呼,随即马车帘子被打开,从里面钻出来一位肌理丰盈的水灵姑娘,只是眼神有些不自然。
她稍稍犹豫片刻,便极为灵活的跳下马车来到李宁身边,强欢颜笑道:“殿下弟弟,没想到真是你,馨儿听说你恢复了,这才急着回来看望殿下!”
此言一出,那马上挑衅李宁家丁还有城头看热闹的守卫们如雷轰顶,当场僵住。
“都是小人有眼无珠,还望殿下勿怪!”
那为首的家丁反应极快,当即滚下马跪到李宁脚下,磕头如捣蒜。
至于城头那些弹出来看热闹的脑袋,早就消失不见了,只听见城墙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
李宁冷哼一声,背手傲然而立,一脸的嫌弃毫不掩饰。
李可馨微微皱眉,只是这不快的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她挤出一丝笑容,很熟练地伸手挽住李宁的胳膊,撒娇道:“殿下,跟个下人计较什么?”
“唉哟,我的胳膊!”
没等李宁反应过来,李可馨突然就戏精附体,她揉着胳膊,表情痛苦道:“那日殿下遭袭,馨儿太担心,赶来的路上被摔断了胳膊,这还没好彻底,刚太激动动作大了些,好疼……”
“放开!”李宁却置若罔闻,颇为嫌弃的一把甩开李可馨,盯着李可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孤嫌弃的是你!”
“什么?!”李可馨当场僵住,花容失色。
她原本以为李宁苏醒后没有那日的记忆。
并且相关的人员也被李宥处理了,只要李宥不说,自己不提,就算那一两个知情人也不敢传出去,所以那日大帐内发生的一切就无人知晓。
可是看着眼前愤怒的李宁,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可馨心虚的低下了头,低声抽泣着。
此时她还心怀侥幸道:“馨儿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殿下说出来,馨儿必改!”
李宁恶心地看着眼前女子,冷哼一声:“自己不要脸就算了,李相颜面你总要顾忌几分吧?没去当戏子可惜了!”
李可馨脸色一会红一会儿白,她深吸一口气,抽泣地说道:“只是馨儿一个小女子,遂王殿下若强来……”
想到那日李可馨憎恶至极的脸,李宁没来由的一阵恶心:“拉倒吧,你大概还不知晓,昨日父皇已经与李相商议取消了婚约,所以你大可不必在孤面前装可怜!”
“什么!”李可馨一脸惨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呵呵,既然如此,馨儿也不装了,以前是馨儿小瞧了您,馨儿向你道歉!”
李可馨突然恢复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样,挺起了胸膛,甚至比李宁还要高傲。
她贴着李宁耳朵冷冷道:“之前馨儿错了,如果家父辅佐殿下成为储君,可否让殿下不计前嫌,恢复婚约?”
对于李可馨来说丈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那个位置。
毕竟郭家权势太重,已经足以威胁到皇权了,这个时候皇帝必然会平衡一下。
如今李宁恢复心智了,李宥那个纨绔皇子就没眼前的李宁吃香了,所以不到最后一步,李可馨不愿放弃。
“这是交易?”李宁看着眼前突然镇定下来的李可馨皱眉道。
李可馨眸子中燃起了一团火:“只要馨儿能够成为太子妃,其他都好说!”
李宁冷哼一声,漠然道:“孤不在乎!”
李可馨一窒,不甘心道:“你就不怕我们李家也投入遂王门下么?”
李宁厌恶地瞪了李可馨一眼,斩钉截铁道:“孤,不在乎!”
“你对太子之位真的不在乎么?”李可馨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宁。
对未来已有规划的李宁,微微一笑,看着一门心思嫁入皇室的李可馨,眼神里全是怜悯:“孤再说一遍!”
“孤,不,在,乎!”
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比那些权势利禄更重要。
李可馨气急败坏道:“等我阿爷助遂王成为太子的时候,希望你还能不在乎!”
“哈哈……孤告诉你,除非孤死了,否则你这都是痴心妄想!”李宁傲然道。
然后李宁脸色一正,手扶腰间横刀,漠然道:“要不是汝父还算是能臣,孤今日定斩你于此!”
李可馨一脸煞白,连退数步躲在家丁身后,前段时间李宁折断她胳膊的时候,李宁的眼神就这般疯狂。
李宁蔑视的瞥了一眼李可馨之后,将眼光转向城门,满眼杀意。
既然要走,何须再忍?
片刻之后,开远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城门口停下:“我是城门郎,请问门外可是邓王殿下?”
“孤在此!”李宁傲然应道。
“殿下可有通关鱼符?若有请从城门
李宁将李纯丢给他的那块刻有“如朕亲临”的玉佩塞了进去。
“吱呀!”
沉重的城门很快被打开,当差的监门将、中郎将以及城门郎蜂拥而出。
“末将等恭迎邓王殿下入城!”
监门将双手捧着那块玉佩恭恭敬敬的递还给了李宁。
“辛苦诸位了!”
李宁收回玉佩,微微颔首,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那个喊话门吏躲在角落看着李宁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还有我们呢?”
“凭什么他能进,我们就不能进了?”
眼看城门就要关上了,吃了一嘴灰的李可馨不服气。
“凭什么?就是你阿爷,也得老老实实地等明天!”
城门郎头也不回的关上了城门,将李可馨一众人拒之门外,这一次没了之前刚见面时的客气。
“李宁,你等着!”李可馨看着巍峨的城门缓缓关上,气的直跺脚,她把这一切都归罪到了李宁头上,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