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声刚落,黎之行直接抄起旁边的酒瓶子作势就要砸过去,却被梁晚一把拉住了小臂。
“黎之行!人家请我喝酒关你屁事。”
她的话语太过平淡,一时让人听不出具体情绪来。
很难想象,一群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居然会听她一个人的话。
梁晚坐的位置不算太角落,可是整个人都靠着沙发,忽明忽暗的灯光时不时地将她的脸笼罩在阴影之中,不明神色。
黎之行冷笑一声,扔了手里的酒瓶子,没再说话。
梁晚徐徐起身,站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件白裙子,因为晚上要和钱阿姨吃饭,所以早上肖何蓉特意给她放袋子里,让她放学换好的。
但她不太爱干净,晚上吃饭的时候,倒了点西瓜果汁在腰身边上。
坐着的时候污渍并不明显,站起来那一块就会很突兀。
桌子上还放着那一杯徐庆强朋友倒好的酒,玻璃瓶身里的液体在灯光之下摇曳着涟漪。
她弯身端起。
本以为她不愿意多事,主动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想下一秒她就着那杯酒直接给对面的人泼去。
女孩垂下的手上倒拿着已空的酒杯,粉唇微张,迎着对方的怒气,挑衅地温笑,“sorry啊。”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请我喝酒,都是这种喝法。”
冷淡、嚣张。
橙黄色的酒水顺着徐庆强的短发滴滴地往下流,被泼的那一瞬由于毫无准备,瞳孔都惊得震大了些。
等到大家都反应过来,场面已经无法控制。
没多久,包厢里混乱不已,各种打斗杂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像一只交响乐,在耳边不断更迭演奏。
夜色暗了。
树上的蝉鸣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一波又一波,不歇不停。
肖何蓉和梁实秋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于是两人腿都没来得及歇一下便又匆忙赶去。
不过分开了两个小时,梁晚就又给她捅出了这么大一篓子。
一整个晚上,从警局跑到医院,验伤治疗和后续处理,说不完的好话,道不完的歉,自认为是知识分子家庭的肖何蓉脸都被梁晚丢完了。
从把梁晚领出来开始,肖何蓉一路上都没有和梁晚说超过三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梁实秋领着她一直向人道歉赔礼。
梁晚有经验,这个时候就得装乖,所以轮到她赔笑自责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含糊。
对方家长大概也知道自己儿子平时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几方家长商量过后选择私聊了,治疗费用和损失费用给到位了,对方也就没打算继续追究这件事儿了。
回到家后,已经快要早上六点。
客厅灯亮起的那一秒,梁晚久违地感到了心虚。
梁实秋在楼下接到李芳打来的电话,询问梁晚的事情,迟迟没有上楼。
安静的空气中,母女俩的无言以对的气氛似是暴风雨前最后一刻的宁静。
一晚上了,梁晚想,肖何蓉也该向她闹了。
肖何蓉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毕竟她就这一个女儿,她不止一次想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梁晚太小没了亲生父亲,所以她从小对梁晚溺爱成性,以至于让梁晚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倒不是说成了社会渣滓,只是逃课打架斗殴这些恶劣行为,哪一点像是个正常学生该有的样子。
以前小的时候管得太松,现在大了又管不了,她也不知道要拿梁晚怎么办才好。
母女俩一时都怔在原地,良久未动,隔了好久肖何蓉才苦口婆心地试图和她说道理:“你别让你爸难做好吗?”
“你知道昨晚出事以后,他给李老师和教导主任那边沟通了多久吗?你要知道李芳是他学生,可他现在因为你要低三下四地去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求情,梁晚你都多大了呀,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省心一点点?”
说到后面,肖何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话里话间的指责太过明显。
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听见梁实秋电话里的声音了。
其实她很少这样和梁晚说重话的,因为老梁经常和她说,青春期的姑娘自尊心重,梁晚性格本来就有些叛逆,怕说多了容易走岔路。
梁晚不喜欢肖何蓉这样看她的眼神,无奈的责怪,让她烦躁至极。
她微微眯了眯眼,神色自若,轻飘飘地答了句:“我没让你们给我转班。”
肖何蓉听着她不知悔改的话更是来气,紧握着胸口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质问:“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是不是?是我让你结交一堆乱七八糟的朋友?是我让你半夜三更地在外面鬼混?是我让你打架斗殴的?”
“我没动手。”梁晚说。
“对,你是不用动手,你都让别人替你动手了你还用动什么手!”
每次跟梁晚说点道理,这孩子就喜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她都已经管不了了,以后可真是得了,她看着梁晚无所谓的态度就来气。
梁晚冷冷道:“我不想跟你吵。”
肖何蓉几乎快要被她气得喘不过气来,闷热的夏日清晨,一向温柔亲和的女人久违开始歇斯底里的抓狂:“你很骄傲是吧!”说着,她顺手将沙发上的抱枕朝梁晚扔去。
梁晚侧身躲开,抱枕落在她脚边。
她像是没看见一样,越过抱枕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肖何蓉几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按住梁晚的双肩,“你以为我想跟你吵?梁晚你不要在我面前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你给我记住了!你是老师的女儿,你享受了来自你爸的优待你就要有觉悟不让你爸丢脸!”
肖何蓉不止一次和梁晚交流过这个问题,梁实秋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师风师德自然不用多说,她不想因为梁晚让他的教学生涯留下不好的污点。
而且梁晚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地设身处地为父母想一想?为什么没有一点感恩戴德的人之常情呢?这么多年了,梁实秋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教育资源上,哪一点不是紧着她的?她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肖何蓉想不明白。
这还是肖何蓉和梁实秋结婚后的第一次,梁晚再次看到她失控的样子,但她想应该不是为了她,更多的只是怕她丢了梁老师的脸。
毕竟可不能让人说,爱岗敬业的梁老师的女儿是一个恶劣的问题少女。
她直视着女人怒火中烧的眼眸,讽刺地勾唇笑道:“妈,你是不是忘了啊?”
---“我爸可是个赌鬼。”
话落,女人的瞳孔震惊得不断放大,随后随着恼怒,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了梁晚的脸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梁晚甚至来不及闪躲,她直接被打偏了脸,瞬间懵掉。
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耳朵在失鸣,整个周遭都是沉静空荡的,巴掌印在女孩细嫩的皮肤上显得恐怖惊骇。
肖何蓉看着自己手掌,一直颤抖个不停。
好一阵,两人都才渐渐缓过神来。
很多年了,梁晚印象中,肖何蓉很多年没跟她动过手了,自从带她改嫁梁实秋之后,就再也没打过她了。
梁晚是一个很会洞察人心的人,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只要她感兴趣,她就能观察到她想要的答案,所以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机,将针给扎下去,以达到伤人的目的。
女人后知后觉,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梁晚漠视的眼神和冷若冰霜话语给愣住了。
她扯着渗出血珠的嘴角:“您不用道歉,反正我也不会改。”
几秒后,“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彻底阻隔开两人。
肖何蓉坐在沙发上,脑子浑噩,久久没有回神。
她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她漏掉了,竟然没发现梁晚现如今已经变成这样。
黎明破晓之际,日头却没有按时从云层里探出苗头,窗帘外是灰蒙蒙的一片。
雨雾散开,闷热潮湿得让人崩溃得想死。
梁晚坐在桌边,脸上的痛感几乎快要麻木。
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有着一份不属于她的物理作业,这是昨天物归原主时她偷留下的一份。
此刻恶劣的心情犹如肆意生长的藤蔓,她的破坏欲不算正常,偶尔会不受控制并且疯虐。
以前是习惯性地安静坐下来剪衣服或者洋娃娃,多数剪的都是肖何蓉给她买的漂亮裙子,白的,粉的,蝴蝶结的,丝带的······耳朵,脖子、手臂、扯出棉花,满地都是。
剪掉,再撕碎。
那份不属于的她作业,此时在她手里,就是这样残败的景象。
她扬起手一挥,题册的碎片在空中凌乱飘散,落在脸上,她感受着那轻飘的重量。
就算不是她的,那又怎样,现在在她手里不是吗?主人也没办法要回去不是吗?
夏季的雨,是带着侵略性的暴烈,水花气势如虹地在窗边、泥地留下一圈圈的符号,鸟儿打湿羽毛,拖着沉重的身躯在天空留下飞行过后的痕迹。
如墨翻滚着的雨点慷慨激昂地洗涤着城市的每个角落,带走肮脏的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