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黑得晚,绯红的晚夏与橙黄的日光交织在一起,红透透的一大片云在城市的边缘缓缓下沉。
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不断更迭。
梁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
女孩原本白皙的脸蛋此时微微出汗,有些泛粉。她换鞋走进去,饭菜香从厨房里阵阵传来,将刚才碰到的糟心事一并甩在脑后。
肖何蓉听见她的声,端着菜出来,问了句:“不是去图书室吗?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女人一边放菜,一边和她说话。
梁晚跟着进厨房洗手拿碗,“和苏苏随便在街上逛了逛。”
“要开学了,你自己收收心。下学期可就是你爸亲自带你了,你自己努努力,别让人说咱家闲话。”肖何蓉嘱咐。
梁晚敷衍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心里。
晚饭过后,她找借口说是看书便回了卧室。
肖何蓉也没多管她,收拾好碗筷后就在客厅里看起了肥皂剧,但刻意将声音调小了一些。
这套房子是梁实秋和肖何蓉结婚后买的,大额都是梁实秋出的。他当老师这么多年,虽说名声在外,但实际工资没多少,是死去父母留给他卖掉老房子才凑合买的两室两卫,房产名是写的他和肖何蓉两个人。
主卧带了一个卫生间,梁实秋觉着她是女孩子,加上梁晚又不是自己亲生的,怕梁晚心里别扭,就将主卧留给了她住。
梁晚一回卧室便先去洗了个澡,总觉得被那猥琐男碰到的肩膀黏糊得很,可差点没把自己恶心死,搓了一遍又一遍,才觉得终于干净了。
半个小时的功夫里,她消息框里全是红点点,柳苏苏好心地给她发来答案,各科都有。
她看了一下,随后便拿出自己的空白题测出来抄。
平时做作业吧,最喜欢做文科,因为就算不会也能编点出来。一到赶作业的时候,就恨不得全是数理,选择题直接乱选,大题抄两个公式上去凑点字数就完了。
没赶一会儿,她就没了兴致,乏力地靠向椅背,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阵神。
空调外机有些出问题了,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夏日的傍晚,一切都是惬意的。
冷空气吹得窗帘布帷轻轻晃动,冷意抚过她的大腿根部,她闭眸,脑海突然闪过一个侧身。
———很高、很瘦,病态的白,背着陈旧的书包,上面商标洗得掉渍。
想起时,她快速地转动着手里的笔,唇角溢出笑意,轻声:“adidos。”
梁晚是一个有严重拖延症的人,并且她的拖延症目前看来只针对学习,一般情况下,不到最后一天的前十二个小时,她绝对不会去赶作业,也不会因为别人完成了而感到丝毫恐慌,这心理素质,柳苏苏佩服得不得了。
说出去都很难相信,她爸爸居然是老师。
直到开学前的一个周,她才慢慢悠悠地开始赶作文,可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压根不可能赶完三十个八百字的作文,于是直接放弃了,不管柳苏苏怎么劝她,她愣是没再动一个字。
那天,她直接从网上下了手写的几张作文网图拿去打印店里打印出来,这个时候了,死马当活马医呗。
梁晚怕热,特意吃过晚饭才出来。
晚风徐徐,带着热气吹在人身上,燥动又凉快,树上蝉鸣不止,两三只流浪猫在街道的灌丛里穿来穿去,翻找着吃食。
打印机的大叔抱着个冰镇西瓜啃,汁水从嘴角渗出,看得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生怕西瓜水滴落到她的卷子上。
打印的功夫里,她去买了根冰淇凌蹲在阳光棚下等着。
亮了亮手机屏幕,八点半了,肖何蓉的肥皂剧已经开始演起来了。
没等多久,大叔就把零零散散的十几张作文卷拿给了她,还好心的提醒了句:“学生还是要多学习才行。”
梁晚面上笑呵呵地应了声,给了钱就转身离开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她沿着街道走回家。
这片区人多,她也不怕,吃着冰淇淋,脚步自然就放慢了下来。
直到走进巷子的拐角处,一阵人带来的急风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手中的冰淇凌一个不注意便落在了地上。
雪白的冰奶油化成一滩,黏稠的边缘与地面渗开来,肮脏又恶心。
梁晚抬眸之际,那人从她身边匆匆擦肩而过,“抱歉”。
他的声音很淡,很急。
像是夏日的雨,舒展开来,冲洗着狭窄逼仄的巷道,带着泥土的方向,沁人心脾的同时,又让人恼烦这突来的大雨。
谢程里的下颚沾上一抹奶油,抿紧的薄唇之下,那一抹白让人看得心颤,碎碎的刘海下,是一双浅色的眸子。
只一眼,梁晚就认出来这人。
下午在图书室见过的,那个“adidos”,没等她说话,谢程里便快速消失在了巷尾。
灰暗的天空,嘈杂的巷子,电线杆上驻停着几只麻雀。
平凡而又乏味的一个晚上,她意外撞见一场好戏。
几个同龄的男生跑了过来,问她看没看见刚跑过来的人。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静止,就像是罪犯在等待法官的宣判,一切都是寂静的,连烦人的夏蝉好似在那一刻都一片死绝,让人不免心旷神怡。
女孩眉眼弯弯,瞥了眼地上的化掉的冰淇凌,说:“朝里面去了。”
倏然。
被逼至巷尾的人,已退无可退。
像是一只病弱的羔羊,面对着无数欲拆它入腹的豺狼。
梁晚转身瞧了一眼,撞入那双死盯着她的眼眸。
该怎样形容那双眼睛呢?
———羸弱的,阴郁的,沉闷的,看人是总有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感。
似雾朦胧,似泥污垢。
梁晚勾唇冲谢程里笑了笑,月光之下,女孩大方地展露着明眸皓齿,她不深不浅的两处酒窝看上去真诚善美极了。
之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巷子。
巷子里传来少年的闷哼与各种污秽的辱骂词,一拳一脚。
不知过去多久,最终,那天晚上一切都消失在了赶来的警笛声中。
在开学前两天,梁晚在肖何蓉的各种糖衣炮弹下,乖乖地把自己的美甲给卸掉了。
不过只卸了手上的,脚上的没卸。
她臭美,舍不得,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得到。
还有两只柳苏苏送给她的大牌口红,一并被肖何蓉没收了,说是放假的时候再还给她。
开学前的一晚上,肖何蓉还特意来和她促膝长谈,像是下定决心这学期要让梁晚这个问题少女做一个乖乖三好学生似的。
梁晚口头上答应得快,甭管别人当时说得多动情肺腑,她转头就忘了,说好听点叫没心没肺,说难听点,就是狼心狗肺。
九月一号,宣城全城的高中都统一开学。
林荫长道,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石板路上,叮叮的单车作响声伴随着窸悉簌簌的风叶落下。
十六七的少男少女,花的年纪,穿着校服,从校门口检查着装依数进校。
开学第一天,有人光彩照人,一心准备脱胎换骨重新做人,而有人还在埋头奋笔疾书,生死速度地赶着暑假作业。
高二分班,大家都各自来到了新班级,大多数都是些陌生面孔,但其间还是有几个脸熟的,但还是视具体情况而定。
就像梁晚在的这个班,理科火箭班,班里的人有两三个是找关系插进来的,例如她。但大多数都是些要么有先天优势,要么后天不懈努力的,再或者是二者兼具的成绩一等好学生。
勤奋刻苦,三好学生,成绩优异,这些词跟她都搭不上边,她自然在这个新班级里没几个认识的人。
不过火箭班就是要不一样些,就像现在,这层楼里就他们班最安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做着自己的事儿,且这些事儿还基本上都是和学习有关的。
细微的翻页生和闻蝇般的朗读声混合一起,像是一阵午后的催眠曲,能将人的心绪抚平,慢慢哄睡。
新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提前就建好了班级群,将排好的作为名单发在了群里。
梁晚坐在靠窗边上的倒数第三排,阳光透过蔚蓝的纱窗洒在她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好似能看清微小的绒毛。
她睡容恬静,胸部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小幅度的起伏着。
一眼望去,班级里就属她最打眼,因为只有她趴着在睡觉。
梁晚在做梦,梦里内容是昨晚柳苏苏发给她的不可描述的小说。
“这就是那个关系户?”前排的女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随后和同桌的女生小声议论了着。
王诗敏拉了拉同自己说话的张菲,小声道:“别说了,一会儿别人该听见了。”
张菲连忙拿了本书来挡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地继续说:“这有什么,本来就是嘛,谁不知道她呀,仗着爸爸是老师,和辰靖嘉那群人混得好,在学校可没少为非作歹。”
说到这里时,身后的人动了动,吓得两人后背都僵了,没敢继续往下说。
梁晚一只手麻了,于是换了换侧脸。
因为她这一动,前排的两人都没敢再继续议论。
倒不是说梁晚这人有多么的骇人听闻,只是背后说人家坏话总归是有些心虚的。
作者有话要说:梁晚:是谁报的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