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句到尾

周四早读前,云粹先将两条夏季长裤分别给康琪儿和贝嘉妮,再拿板擦和粉笔去后面改中考倒计时的日期。

康琪儿换好裤子,从后门进来,“你猜我刚才去厕所遇到谁也在换裤子?”

云粹专注写字,不经思索地问:“谁?”

康琪儿像发现了惊天大秘密,语气满是抑制不住的惊喜,“是舟奕可。”很快又急转直下地轻嗤一声,“她哪听来的消息呀。真灵通。唉……好想看她被段长抓一次。”

敏感的名字击中云粹,指尖稍顿,粉笔‘啪’地断成两截,黑板上‘4’的竖线抖动。

康琪儿拿板擦帮着抹掉,“你说如果段长抓到她会记名惩罚吗?”

答案两人都知道,云粹没点破,以一句‘不知道’掩过。

康琪儿啧啧两声,“要是我家和校长也有亲戚关系就好了。”

云粹调侃她‘别瞎想了’,推她回座位参加早读。

大课间,课间操结束,初三年级单独留下,段长带风纪组逐班检查。

三班被揪出七个不合格的。

黎鸿领着那七个同学去办公室谈话,其他人则原地解散。

康琪儿暗叹好险,“我听到段长让他们七个写检查,下周班会课当着全班的面念检讨书。真惨阿。还好你和我说了。校裤我带回去洗干净,明天再给你。”

“没关系。我带回去洗也行。”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我洗吧。”

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云粹要整理作业先行回班。

拿完卷子,刚踏出办公室,云粹听到舟奕可和别人在隔壁女厕里聊校服。她下意识地缩脑袋,紧接着又觉得她太敏感了,跨步要走。

学校厕所的洗手台在中间,是男女共用的。男女厕的入门处各有一面穿衣镜,舟奕可和同学站在那聊天,看不见厕所外的情况。

舟奕可说:“没改的校裤好肥。”

同学搭腔:“对啊。所以大家都改小脚。”

舟奕可扯校裤:“你的怎么比我身上这件看着修身?码数不同吗?”

同学得意道:“我也有改呀。我怕被查到,两件都改的少。从入学到现在从没被抓过。厉害吧?完全不改穿的像套了两个米袋,多土啊。”

云粹低头瞥了眼随步晃动的裤腿,眉头拧紧,抱紧卷子,小跑离开。

抱的卷里还有一半是隔壁班的。

送完回班,座位上多了个纸袋,里面是借出去的校裤和一包咸柠糖。她扭头看向舟奕可,对方浅笑用口型回了个‘谢谢’。

云粹卷紧袋口,塞进书包。

**

心情不佳,做什么都不顺利。雨下了一整夜,早晨天仍是雾蒙蒙的,云粹起床去阳台拿校裤,两条都没干。

她顿时惊醒了,揪下一条,跑进卫生间,用电吹风吹。

葛敏吃完早餐仍不见她出来,敲门催促:“粹粹,七点了,再不出门要迟到了。”

“我、我马上……”手指尖烫出一片红,裤子仍是潮,用劲掐裤腰似乎还能掐出水。云粹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套上湿裤子,开门出来拿书包要走。

葛敏拦住,摸了摸校裤,“没干呀。穿出去会感冒的,回屋去换一件。”

云粹背包,“穿一会就干了。”

“这也太湿了。”葛敏扯住书包不让走,回屋翻出夏季短裤,推云粹进厕所,“凑合穿短裤吧。”

“我不想穿短裤。”

“听话。赶紧去换。”

“好吧……”

许是昨夜下雨,维持了整个夏季的高温在今天骤然下降,街上穿短裤的人少了,走进班级,只有她一人穿着短裤。

云粹尴尬极了,逃也似地从后门溜到座位。坐下拨开散乱的碎发,顺带用微凉的手轻贴着脸颊降温。

语文课代表走近。

云粹来不及脱书包,拉着凳子往里坐,把腿藏进课桌底。

语文课代表问:“今天你领读吗?”

“不、不。”云粹故意压出沙哑的低音,“昨天着凉,我嗓子哑了。”怕对方不信,她清嗓子,装出很不舒服的模样。

看课代表夹书上讲台,她才松了口气。

肩膀没预兆地被轻拍一下。

已是惊弓之鸟的云粹被这么一吓,臀下的弹簧要压不住了,猛地一抖,慌张地转身。

康琪儿也惊着,问怎么了。

云粹定神,摇摇头。

康琪儿交出一个纸袋,“这个天气衣服太难干了。里面是我改过的夏季长裤,你先拿去穿吧。你的等晾干了,我再给你。对不起阿。”

云粹收下纸袋,说没关系。

周五大课间不做操,初三年段十二个班级,按班级数站队,连成一串地圈。

前两圈勉强能维持班级队形,第三圈逐渐有人开始掉队,落到后面班级的方阵里。

二班有个胖男生掉进三班的队列。

他穿着夏季短裤,在一水长裤的方阵中十分扎眼。男生为撞乱三班队形内疚,时不时地对擦过身边的同学说抱歉。

排在云粹后面的两个男生对混进队伍的外来人叽叽喳喳地展开讨论。

“那胖子真逗,跑起来小腿肉会抖哎。”

“真的哎。你看,你看,肚子和月匈好像也会抖。啧啧啧。他怎么好意思穿短裤呀。”

……

康琪儿翻白眼,忍不住小声吐槽:“嘴巴真碎阿。”身边人许久没回应,她扭头,发现云粹低着头,耳廓泛红,呼吸急促,似是没体力了,伸手去拉她,“跟不上了?”

云粹回神,轻声说不是,攥拳摆手,步伐加快,跟上队伍。

听到后面人的议论,她顺势低头看了眼,她腿肚的小赘肉也在抖。开始在意这些,全身的肉好像都会抖,脸颊、月匈前、小腹,觉得自己哪里都有赘肉。

失神的半圈里,云粹在思考如何能不让全身的肉抖动。落地轻盈似乎能改善这种尴尬的状况。她脚后跟微抬,踮着脚跑步。早知如此,她宁可穿湿裤子感冒,都不会穿短裤出门。

最后一圈,站在记数点的体育老师吹哨提醒。

除了领头带班级袖标的班长,其他人已经不顾方阵地随意跑。

云粹踮着脚,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艰难找跑道,被忽然窜出来的男生碰了下肩膀,人往右倒,摔出跑道。

“啊——”周围喊声四起,“有人摔倒啦!别跑啦!”

内道人多,以防被同学踩到,云粹摔倒时有意识地往中间的足球场倒,又有手作支撑,几乎是刚摔倒就手撑地地站起来,没有受伤,仅是裤子和腿蹭上些泥土和草汁。

待黎鸿拨开人群跑近,她已经站在草坪,用手拍掉腿上的泥土。

黎鸿问:“有没有被踩到?有没有受伤?”

云粹说没有。

黎鸿将她带离队伍时,不忘指责一句,“知道今天大课间要跑步怎么还穿短裤啊?短裤摔倒容易擦伤。下次别穿了。去医务室看看吧。”

云粹闷闷不乐地拖出个,“哦——”

她没去医务室,去厕所掬清水洗掉泥土。

裤子上的泥土不仅没洗干,用水一擦还晕开了,有块深色印迹烙在臀后,看着更为恼火。

都是短裤惹的祸!

云粹拿着康琪儿给的纸袋去厕所换裤子。

康琪儿腿细,裤脚收得小。云粹穿上裤子,贴着布料的小腿似乎再一次提醒她该减肥了。

第四节是段长的数学课。

课前,云粹和林彦清去办公室搬作业。

段长叫住云粹,挥手示意林彦清先回班。

云粹以为是要叫她顺带把小测卷拿走,伸手去拿桌上的卷子。

段长的手按在卷上,说不着急,眼睛往下瞟,眉头随之拧紧,“我昨天进行过仪容仪表检查,你今天就松懈了是吧?”

“我、我没有……”身上穿着说不清的小脚校裤,云粹心虚,声音渐小,左跨一步,站到桌边柜后,藏住校裤。

段长又瞄一眼,继续教育:“努力学习才是你作为学生的第一任务,不要整天想一些有的没的。你自己低头看看,穿得紧巴巴的,能好看吗?”

‘紧巴巴’三个字扎进心脏,云粹夹腿站直,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快点结束批评教育,她摇摇头,顺着他的话说:“不好看。”

段长听到这句,结束长吁短叹,拍了拍她肩膀,郑重道:“初三阶段的每次考试成绩都会计入高中的分班,你是有机会进火|箭班的,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云粹点头应允,“我会努力的。”

“这次我就不和黎老师说了,你自己要注意。”

中午放学回家,云粹立刻脱掉小脚校裤,和夏季短裤一起丢进脏衣篓,换上没改的校服长裤。

站在镜子前,熟悉的宽松感回来,她松出一口气。松垮的校裤晃荡,或许有点土气,可规矩、普通才是她原本的面貌。

云粹一直觉得她也应该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打开衣柜,之前买的热裤挂在空荡的衣柜上层。遮不住膝盖的热裤和整个衣柜的保守衣物格格不入,她总觉得是经不住康琪儿的劝说买的,现在拿在手里意识到是因为季晫恒。

遇见他之后,她更在意容貌,想和那些女装店的广告模特一样,想长大,想瘦,想变时尚,想好看。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她,她不能这么想。

“粹粹。”葛敏开锁进屋,在客厅喊她的名字。

云粹挂好热裤,关衣柜,开门出来,“怎么了?”

葛敏说:“我今天去交物业费,居委会说养狗要去派出所和免疫站填资料备案。你查查咱们市的宠物免疫站在哪呢。下午我带lucky去办|证。”

“好啊。我现在查。”

云粹回屋开电脑。

她的Q|Q设置的开机随启,左下角刚弹出‘您的开机速度击败全国99%的电脑’,左上角就弹出Q|Q好友列表。

覆盖在开机提示上的还有一个Q|Q空间提醒——

‘您收到一份礼物,来自好友季晫恒(……),快点击查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