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君圣臣贤

天越来越凉,不过看样子,今年的第一场雪短时还不会来到。

虞喆带着好消息回到了中霄,一同前来的,还有詹天齐。詹天齐对彖国的归附,让简国本来还有些想法的人,彻底放弃了手中的想法,也为彖国这片新的疆域,埋下了安定和平的种子。北霄势力对彖国的归附,本就没什么悬念,否则的话,虞昊怎会那么轻易将国都迁往中霄。

北霄势力与彖国的关系的突破,还真少不了叶晨的功劳。天龙计划中,离国攻占东平关引诱冉国北进合击中霄,詹平章丢失东平关乃是计策推进的一部分,景冲却突然失心疯似的,冠以丢失重镇之罪,且以雷霆手段要夺其性命。叶晨属于旁观者清,从那个时间点开始,景冲对简国态度的转变,已经完全不做保留的暴露出来。从原来的维系壮大国家,转向了拥有和完全控制。

如果有资格的继承者很多,而且大家都各有所长,景冲当然有必要为自己的派系清理下竞争者。至于更早的时候,詹于合在丢失北霄事件中丢了性命,是不是真与景冲有关的疑问,叶晨也没法弄清楚,除非景冲没死。

总之,北霄一地,现在成了彖国对外的屏障。叶晨想起北霄军府中的十六个大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列国不战,百姓乐业,天下息争,永不篡立。”

詹天齐这水平,老板和搭档换了一茬又一茬,人家还能做到“从未违背初衷”,真神人也。

詹天齐来中霄觐见,实乃国之幸事,但在叶晨心中,还有一事未得其解,蒲沣。

据景冲所言,蒲沣一直在北霄,因为这么重要的人,只有交给詹天齐,景冲才放心。之所以重要,当然是蒲沣原来的身份。不论季国那片广大的土地插上谁家的旗号,想让那片土地改换门庭的话,蒲沣是捷径,高效,且不可替代。

蒲沣是一个人,一个有德行的人,叶晨一不小心,把蒲沣变成了工具。叶晨虽然愧疚,但自信能照看好这个变成了工具的人。事实证明,叶晨过于天真了。

叶晨的良知,让其迫切地想解决这个由自己的错误,而引发的问题。叶晨一直运气不错,今日中霄皇城之内,同德堂落成,虞昊主持了群臣祭祷,仪式完结之后,特意留下了叶晨。像三年前一样,君臣二人联袂而入。也正是三年前,在霞城的同德堂中,虞昊和叶晨商定了和平演变简国之大计。

方才群臣祭祷,那可都是在门外的空场上,莫说进门,离门近些的几个,也都是彖国劳苦功高的老臣。

君臣进入同德堂中,此情此景,叶晨但有所求,虞昊又如何会不允?

除了虞昊和叶晨,做为彖国首席龙尉的丁业,也寸步不离的跟虞昊进了同德堂。做为鬼悟明的关门弟子,丁业的为人和武功,得到彖廷的肯定,当然比叶晨更。

正前方是一张供桌方正华丽,上面点了香烛,烟火无声。左右两边都有架子。左边供奉牌位的架子上,已摆上了许多牌位。叶晨注意到,最上一层赫然有穆可为的牌位,除了顶头放着的四个牌位盖着黑布,架子上还有几个牌位,一样用黑布盖着。翁婿眼神一碰,叶晨恭敬上前,揭开一块黑布。

牌位上的名字是“李永孝”。叶晨眼眶一湿,便跪了下去。自白鹿结义一场,李永孝兄弟四人,又与叶晨结拜,几人亲如手足,相待似一母同胞。只叹天命难违,缘法辗转。叶晨于近阳立足之后,便于近阳西面,建修缘寺供奉,以寄哀思。

叶晨断然不会认错,眼前李永孝的牌位上,这几个文字乃是自己亲手所刻。如今出现在这里,定是虞昊或者虞喆体恤臣下,特意命人从修缘寺取来的牌位。叶晨忍辱负重近三载,这样的奖励,才是真正的天恩浩荡。

见叶晨跪下不起,丁业替叶晨揭去另外三块牌位上的黑布。虞昊则轻声念了念牌位上的英雄之名:“陈思悌,冯忠,孔信。”虞昊赞许着:“好,孝悌忠信!”

叶晨还没开口,虞昊又说道:“办事的人也算机灵,据说修缘寺中还有一个牌位,因为不适合放在此处,东西已交给卿兰保管着,你不必担心什么。算算日子,大概还有三五天,她们也该到了。”

叶晨感激之余,起身对虞昊重新拜下:“谢陛下隆恩!”

此时,叶晨近三年所有付出,似乎都是那么的值得。如果说叶晨历尽艰辛为国家成就了旷世奇功,那么虞昊现在为叶晨所做的种种,除了算作补偿,也可以视为丰厚的赏赐。无论世人将其理解为对赘婿的关爱,还是对臣下的体恤,这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叶晨虽有面圣不跪之权,但对于虞昊细致的关怀,从心里表示感激。叶晨对虞昊,抛开君臣不谈,对方可是虞婷的爹,也就是自己的爹。平时翁婿虽互有算计,是真的对事不对人。叶晨五体投地拜谢圣恩,真诚恭敬,不知是否平日不跪的缘故,叶晨觉得今日却跪得有些久了。出于对礼节的尊重,在虞昊开口让叶晨起身之前,叶晨还真的没资格自己去决定什么。

虞昊说道:“你在彖国的时候,为国家建立了弟子规这个组织,为国家屡立奇功,就连这次你从柏江奔袭中霄,弟子规也功不可没,寡人甚慰。”

叶晨依旧伏跪于地,这段话听得齐齐整整,虞昊所言确为实际情况,这同德堂中,除了李永孝四人的牌位,其他的牌位的一部分,就是历次任务中牺牲的弟子规队员,还有一部分,则是山水阁向整个天龙陆各色势力展开的潜入行动,包括在行动过程中暴露或者潜入过程中失去联络,后核实牺牲的人员。甚至还有几个牌位没有刻上名字,那是因为时至今日,这几人已经牺牲的人,对于被潜入的势力来说,对方依然不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潜入计划的对象很广泛,有针对列国的,也有针对离生门的,甚至连锦浩宫或者鹰眼派这些大小不一的江湖门派,也曾被列为行动的对象。这些潜入计划中的人员,在虞涛引发山水阁之乱的时候,大多数出事了,他们的牌位就在此处。虞涛被就地正法之后,弟子规也参与过潜入计划,不知虞昊为何提起此事。

叶晨直起身,抱拳禀奏道:“国家知道他们有功,并让后人瞻仰,便是为他们证道。”

虞昊点点头,接着说道:“听说你在简国又组建了‘墨竹’,其精锐程度甚至超过弟子规。”

叶晨似乎听出点虞昊的意思。“回陛下,确有此事,景冲精明多疑,臣在这方面的表现,如果不能胜过在彖国的表现,臣的潜入计划一定会被识破,就算侥幸能瞒得住景冲一时,又如何瞒得了整个简国朝堂。”

虞昊缓缓背过身,又问道:“四年前,你救下了蒲君,为我国彻底解决了季国之患,海慧大师的牌位就在那边。”虞昊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稍远处的架子。虞昊所指之处,丁业便将黑布揭下,虞昊则继续问:“这位海慧大师,与西来寺可有关联?”

叶晨此时脑中一片茫然,回答道:“据臣所知,海慧大师应该未见过明增大师,但同属释道一脉,臣实不知,承心寺其与西来寺是否有关联。”叶晨答得理直气壮,刚才跪下谢恩是真,现在除了理直的气壮,还有一分不悦的气壮。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有失,也不至于用上了演变简国这一贪天之功,来将功折罪都抵不过吧。

不知刚才的回答虞昊是否满意,但提问似乎并没有结束。虞昊又问:“离国有一位左相,他死得轰烈,孤也为他立了牌位,你可知缘由?”

叶晨心头一震,此时说的当然是何云峰,至于缘由,自然不是一情一事所致。但又一定与春雨行动或者天龙计划有关。此事颓长复杂,说得多错得多,干脆不言,听君上指教就是,大不了,再责罚一二又能如何。

虞昊并没让叶晨等太久,看出叶晨无意作答,便道:“他死的时候,给了你两颗棋子,也一并把他身后暗处的组织,托付给你。对了,叫什么来着?”

叶晨心中好笑,虞昊似今日这般阴阳怪气,还是头一回遇到,看来只能尽心奉陪一下。令人不爽的是,刚才意气用事,给这老儿跪了,又不能翻脸,现在身高矮了半截,关系矮了半截,应对方面更是毫无准备,看来今日,少不了被好岳父拿捏敲打一番了。

“叫黑白子。”叶晨毫不掩饰的表现自己的不悦,什么尊称敬语,全都免了。

‘你没遮没拦的对一个有功之臣进行怀疑和问询,本功臣便给你安心,让你如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只要你不仁,我便能不义,是孔夫子还是孟夫子说的来着。’

虞昊没有继续追问黑白子的问题,也没对叶晨的小脾气有什么反应,还是接着问到:“合萨有一个招揽天下人才的组织,你到简国以后,我把铭庆殿拆了,仁泽汇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原封不动的放到了山水阁,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给国家招揽的人才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失水准。”

叶晨完全不知,要如何才能通过自己的回答,来解答自己三年没参加管理的一个挖人组织,挖不到人的问题。再说了,这三年间,彖国刻意对外展示的,是虞昊的昏昧,和整个彖国的混乱、衰落。天下的有识有志之士都不傻,谁会主动往屎坑里跳呢?

叶晨沉默,虞昊接着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包括商队的获利和资金积累储备形式;叶晨和龙氏的关系深度;因为叶晨命令黑白子救下了詹平章,叶晨与北霄的关系也是十分敏感的;再之后,就是叶晨与简国陈旧派系的关系,这个问题最复杂的地方,是既包含花嵘月的情况,又不包含花嵘月的情况;最后,还有叶晨与简国民生主义派系的内容,因为叶晨将彖国粮食增产的方式,向束青山分享过,这是绝对敏感的国家战略问题。

到了后来,叶晨的双腿跪得只剩下痛感,几乎完全没有了痛感以外的一切知觉。在这同德堂中,叶晨咬紧牙关,苟到了最后,没有所谓的翻脸,因为翻脸就是死,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身边许多许多的人。

苟住看似没得选,其实也是最高明的策略。虞昊肯问,便是对叶晨最大的爱护。否则的话,经历潜入计划之后的叶晨,身份之复杂,关系网隐秘、涉及广、深度几不可测。不论是为了国家现在的稳定安全,还是崛起的长远考量,杀掉叶晨,都是最有效的上善手段,没有之一。

大致问过,虞昊带着丁业离开此地。并没有下令让叶晨在此跪省,但叶晨在同德堂中,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思绪万千,但身体上,却一直静静的。叶晨愤怒、失望、不安、感激、还有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