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共戴天

陶渡行事是有些不细致,但并不缺心眼儿,反应失态,事情应该确实很严重。

景冲与人说话被打断,此事并不多见。景冲对陶渡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随口问道:“何事?”

陶渡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很失态,但事情确实很急,早报早安心,于是禀到:“禀阁老、禀郎中令,君上在宫中遭刺客行刺,伤势不轻!现下四处缉拿刺客,全城禁严!”

花九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本想核实事件原委,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

景冲看起来十分焦急,“备车,我随郎中令一起进宫,立即派人向卫尉和中郎将核实事情原委。对了,花老就在老四那边,请他与我一同进宫。”

陶渡诺下,赶紧办事去了。叶晨赶紧收摄心神,拍打着脸,一不小心,居然喝得有些过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晨赶紧起身,冲景冲磕了个头,“事发突然,于缉拿恶徒若有驱策,请阁老示下。”

叶晨这个动静一出,花九畹顿时侧目。一是因为,这个傻女婿原来还真不傻,对于朝堂和国家大势看得如此分明;二则是这家伙的反应也太快了,快得自己几乎完全跟不上了。

景冲一直很欣赏叶晨,也包括叶晨这股机灵劲儿,景冲到:“今日不便再饮,景府本就是十将军的家,有时间多到府上来坐坐,老夫与花老进宫看看,郎中令也一起吧。”说完出堂而去,有花福林在场,花九畹只得跟着。

离开客堂时,景冲自言自语到:“王侯将相,不能寒了人心。就算简国,也是需要几个恶人的。”门外并无杂人,这句话叶晨听得清清楚楚,难道是说给花九畹的?

景府离皇城也就几条街,若花九畹想要速去,只怕景府的车还没备好,花九畹就到皇城了。既然景冲发话一起去,花九畹也不好多说什么,身为皇帝身边的核心警卫,发生这样的事,怎么说都是失职。

景冲出门前那句自言自语,今日赵翯遭到行刺之事,定然大有文章。叶晨方才跪下去之前,似乎便想通了事情的原委。花九畹身为郎中令,总管宫中龙尉,更总领君侧护卫之职,皇帝老儿被人行刺,郎中令难辞其咎。另外,卫尉和中郎将两职,一人是执掌皇城禁军尤良,一人是统领京都卫军的景维行,多少也逃不脱干系。事已至此,这三个人,要么找棵大树好乘凉,要么,就做自生自灭的孤魂野鬼。

事已至此,不如早早回家。待叶晨出了景府,城中果然已经禁严。叶晨的宅邸离景府很近,有意绕了段路,路过花府之时,花府大门口那架豪华的车仗,明显是宫中之物,不知在此等了多久,却不知要接的人已进宫去了。叶晨心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明白,宫里发生的事情,必定是凶多吉少。

好好的简国,又是一场变乱。叶晨十分庆幸,自己没有打算对景冲动手,人家干掉一个国君尚且不慌不忙,干掉几个叶晨,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同时,叶晨心中惊叹着行刺事件的许多巧合。几天前,花九畹受命公干,离开中霄一去就是几天。花九畹要是不离开中霄,刺客也没什么机会,赵翯当然知道最近中霄不那么太平,到底什么事可以让赵翯心甘情愿的调走身边第一高手。这一下午,花福林不是在景府做客吗。叶晨算是明白了,景冲那份随意的焦急,那句似乎听不出来去的自言自语,还有下午那份简单的赏识。景冲早就知道赵翯安排下来的刺杀行动,今天之所以没防着叶晨,是因为景冲清楚的知道,叶晨不会乱来,也不敢乱来。

赵翯与景冲,这一对贤君能臣,连干掉对方的时间点,选择都如此默契。这对君臣之间,什么时候发生冲突的,叶晨不会知道。但叶晨知道,任何一位君王,都不会容许臣子的背叛;叶晨也知道,景冲极其看中那个自己赋予自己的“政烈”之名。赵翯的老爹受景冲教训尚且服礼,对于年轻的赵翯,简直是“竖子焉敢造次”的训教。

至于赵翯必须死的原因也不少。詹于合的死,或许就足够让詹天齐逆鳞倒竖。如果说詹于合的死是一场意外,那么赵翯毫不掩饰的又干掉了詹平章。就算詹天齐能忍,把天齐兵栈的发扬光大当成毕生抱负的那些人,如何忍得了。这方面的故事和典籍,相信天龙陆还是有的,中土史书的陈桥兵变一事,赵家,那可是主人公光环套满一身的存在。

撇开天齐兵桟不说,赵翯居然连景冲的儿子也没放过。景义死了,只因那是景冲最心疼的儿子。无论从君臣之道,还是恩仇之道。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赵翯当然不会放过景冲和詹天齐。在赵翯心中,景詹等辈,皆是乱臣贼子,花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要看谁顺眼一些的话,也只剩胡忠贤了,没什么理由,仅仅是老胡真心扶天子上位而已。

赵翯或许早已看透,赵家的东西,赵家不要了,姓景的和姓詹的也休想。断子绝孙这套路子一使出来,事情便再难有什么转机。景冲和詹天齐确实无意篡国,但更不想被人抄家灭门,估计中土宋朝那位赵老哥也是这么想的。人家真的不喜篡逆之名,但是和性命比起来,只能二选一的话,那就让我用性命来背负所有的名吧。

不知景冲会不会自嘲,所谓的“政烈”,到头来杀了自家的君上。也不知詹天齐的“兵烈”,烈到哪里去了,天齐兵栈的十六字豪言,以后还有没有脸再读一读、念一念。

——列国不战,百姓乐业,天下息争,永不篡立。

赵翯太年轻,需要太多的试错,看来还不能适应每一个课题都生死攸关的环境。景冲老了,再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机会去进行无意义的消耗。若是天下太平之时,这君臣二人问题不大,如今列国环伺,简国动荡衰落,这一对贤君能臣磨合的环境,一开始就是地狱级别。

在残酷现实的挤压下,君臣间,拔出了锋利的剑,本应背靠背对外的君臣,浑然不觉自己和国家的迷失,只知道,死死盯着那个手里有剑,且离自己很近的那个人。上次有人刺杀赵翯的时候,花九畹把参加行刺的刺客全灭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那是因为,花九畹知道主谋是谁,花九畹希望凭一己之力,化解简国尖锐的君臣矛盾。怎奈计划赶不上变化,预期的正向变化都没发生,负面的事件却一个没避免,费尽心思出力不讨好。

这一次刺杀,是景冲第二次反击,毫无保留的反击。赵翯的生命已结束,被抢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他在位的时候,可以埋怨臣子们办事不力,甚至可以侮辱,但不应把别人的过错和问题,轻易便迁怒给他们的家人。

即便如此,叶晨还是对赵翯生出一些怜悯,生在帝王家,除了锦衣玉食,也不知赵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种打心眼儿里会蹦出快乐的好日子。叶晨猜测着,或许赵扩和赵翯在光华寺,听无识大师说法的那段日子,才是兄弟俩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吧。

次日一早,百官着丧服入朝,众皆悲恸,亡君已矣,殡葬从礼。

景冲以丞相之尊,暂代监国,百官祭奠国殇,亦各司其职,不得懈怠。赵翯在位的时间并不长,也没为简国做什么大事,百官之中悲痛欲绝者却不在少数,这多少让叶晨有些费解。花九畹和景冲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叶晨也很自然的卷入了这种默契。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大家齐心协力建设国家,便是对曾经的执政者们,最大的告慰和尊重,也是对黎民百姓最大的尊重。

叶晨也在百官之列,虽披麻戴孝,心中何止颇有微词,简直是微词不断,想断都断不了。便在叶晨微词横行之际,景冲的一份政令被太监念出来时,叶晨只觉菊花一紧。

“着宗正择赵氏王侯贤良才俊,至万言斋太学履课,复与地方划治,德能俱善者,是为仁君,以证天道昭彰。”

以景冲的才学,这么重大的事,当然不会如此草率,至少行文不会如此草率。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次简国君臣的生死博弈中,赵翯下了死手,却被臣子们反杀。胜负可谓干净利落,好戏落幕之后才发现,简国没了合法的政权代理人。离国受惠于天龙计划,尚在消化之中,这一次还没来得及落井下石。但不管列国态度如何,只要大家还想在简国这杆旗下吃伙食,就必须立好这杆旗。于是,拥立新君的大胆创想,就这么滑稽且隆重的出来了。

既然摄政,那么除了打击谋害君王的恶徒,还要惩治保护君王不利的失职官员。景冲的“政烈”之名,果然一点也不输其他三“烈”。简国朝廷许多朝臣,挺过了胡忠贤的排挤,又挺过了赵扩的清剿,能熬到赵翯这一关的已是凤毛麟角,过了,还要接受景冲的洗礼。简国的能臣善吏要么归隐,要么殒命,乱站队和站错队的也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部分,能力几何不好说,景冲用之,必有如臂使指之效。散朝后,叶晨特意找了交情好的同僚,解读阁老的文章大义,差点把自己噎死。景冲那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让宗正府去全国各地,把有赵氏血脉的正统皇族之人找一些来,这些人有才学有抱负更好,都放到万言斋学习学习,然后再放到地方历练历练,干得好的直接捧上龙椅。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应上天为简国主持公道的天意,才能体现简国的善恶报应分明。

叶晨用脚想也知道了,赵家在简国各地的那些“王侯”,充其量也就是放养的富家翁,有理想有抱负是极度危险的,宗正府这次去,无非选几个年轻人到中霄深造一下,有没有才能另说,关键是,不能向“朝廷旧臣”翻旧账,因为账上都是血。只要铁了心不算账,就教你治国,就让你子孙绵延、享尽荣华富贵。

类似选贤任能的想法和倡议,叶晨刚到彖国时有过类似考量,却没敢开口,不知景冲哪里来的灵感,百官居然还有人附和,且大赞古训之妙。

几天后,詹天齐也来到中霄,在赵翯的灵堂面前随意做了做样子。他没把赵翯的棺椁破开,便是给足了赵家面子。景冲当然知道赵翯怎么死的,也知道谁下的手,詹天齐同样知道,但有些事还是得向天下有个交代。

简国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这一次赵翯的死,是离生门针对春雨行动失败,做出的报复计划,铁证如山。至于事件中是否掺杂第三方势力,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证据。简国在这次的调查中,十分客观的撇清了离国和离生门的关系,客观得令人瞠目。接下来,景冲把简国朝廷的目光,转向了冉国尚未被鲸吞蚕食干净的土地。天龙计划一路行来不易,把冉国的土地和人口收拾干净,划入自家地盘,也算是对先君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