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巳虽然定下了不废一兵一卒的收复大计,却休想消停半日。景冲从南霄发来的军令,时刻关注着叶晨在牢哀山以南的进展,情况每日一报告,还不得有误。不是叶晨不想回去受赏,实在是受赏之后还有太多的事。
大量的冉国俘虏需要开展思想教育,早日完成三观的转化,就能早日形成战力。与离国利益的分配也很棘手,说好的北霄换东平,怎么个换法,啥时候换;一半的俘虏需要转移到离国,几万人的部队,早晚一天,就是一座山那么高的粮食。一边要迎合景冲,另一边还不能让赵翯不悦。
光是以上的三项,叶晨就拖延症爆发,怎么也抬不动腿。再者,叶晨虽挂了南霄郡守之职,上面文有景冲督辖,武有詹天齐坐镇。无论做什么,都得请示汇报,一不小心还可能冲撞了上峰,于是干脆歇在浦陵。从叶晨上复景冲的公文中可以看出,收复失地,那可是一份“苦差。”催也没用,越催越崩溃,阁老既知民生多坚,当抓紧时间落实仁德之政。
从浦陵撤退的冉军,得到了叶晨充分的关照。几个营的简国队伍相杂而行,不必作战就能顺势收复失地,犹如吃饭喝水般轻松。两军彼此还十分友好,每日行军路线和预估行程都彼此商定,就像可靠的战略合作伙伴,组织了愉快的行军一样。简国这边收复失地不用作战,冉国弟兄们还能避免与简国提前穿插拦截的部队发生冲突,实乃化干戈为玉帛的时代最优策略。
若没有叶晨与施需田的“深入交流”,两国交兵,兵马所到之处,除了遍地狼烟,就只剩尸横遍野或者满目疮痍。如今的结果,不但叶晨和施需田偷着乐,将士们也发觉,这应该是全天下最有意义的“和为贵。”
到了旧时简冉交界之处,两军上下,还有些不舍。不是舍不得彼此,而是舍不得那份生死相搏化作手足之情的感动。打仗可不是开玩笑,两军真刀真枪的干起来,没有伤亡是不可能的,今天你砍了别人,明天就有可能被另一人砍。现在这样挺好,彼此都成了对方的救命恩人。尤其是一些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兵,要不是十将军和施将军英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家乡,这事还得两说。
施需田和回到故土的所有冉军将士一样,接下来的命运,依旧多舛。离国大军围困朱雀,已不是什么秘密,从冉国的东边大老远赶回去,肯定于事无补。都说叶晨运气好,沾了叶晨的人运气似乎也不差。在施需田离开浦陵之前,叶晨就为其找好了去处,不但名正言顺,还很符合施需田忠诚于国家和社稷的性子。
叶晨在浦陵度假般的过了一个月,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舒坦了。大战刚过,将士们也颇受十巳照顾,比起十巳刚刚挂帅之时,现在“天佑”将军的威望还是有一些的。
按叶晨的预想,简国无论如何都应该打一打冉国,趁你病,要你命。就算抄掠不到什么东西了,占点土地,再以低赋税吸引些流民,过个三五年,赋税不就上来了吗。有了人口和粮食,称霸什么的都不够看,必须一统。趁着两军刚刚建立的一点友谊,叶晨有把握以最小的代价去获取攻冉的胜利。但不管叶晨怎么想,上头似乎总有别的打算,看如今的形势,简国并没有向冉国动手的意思,无论机会多么难得,叶晨几次发往中霄的请战书都如石沉大海。
叶晨还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彖国居然也没出手。按理说,彖国和冉国之间,也是有着深厚旧怨积累的国家,虽然一年多前叶晨到朱雀签了个和睦的盟约,但因此就不出手的话,彖国还是很划不来,不管叶晨效力于哪国,叶晨都是这么想的。
若叶晨有幸身为彖国之君,天龙计划进行到目前的程度,必将演绎完全不同的决策。而虞昊,似乎有着更加深不可测的样子。冉国发生的内外惊变,对于任何一个邻国,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此时的彖国,偏偏没有任何动作,周边的列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这个冉国最菜的时候,明明可以获得更多利益的简国,也突然停止了对冉国的攻击。叶晨想不通,但并不代表,这后面没有一套合理的逻辑链条,更不会代表,发生了什么巧合。
虞昊治下的彖国,曾经数次抵抗季国和冉国的攻击,也曾在最合适的时机对季国出手,加上每次不失时机的点到即止,直到季国崩溃和臣服。整个过程中,彖国几乎没有对冉国出手,即便如今强弱力量已经发生显而易见的更迭。虞昊一定在准备着什么,他眼中的目标,比起吞并一部分冉国的土地,还要大得多。
叶晨在南丰郡的拖沓,很快便招来了相应的结果。朝廷诏命如约而至,在大家都很卷的时候,小样你居然敢猫在边地而无视朝廷鸡血,那就给你点教训。
“封十巳为三水县刺史,辅佐丰宁郡郡守楚涂,安抚地方,稳定民生,兼修文武,传承懿德,钦此!”
“臣领旨谢恩!”叶晨恭恭敬敬的跪接,不管这是景冲的意思,还是赵翯的意思。
传旨的公公可不敢得罪,叶晨赶紧奉上见面礼,好吃好喝的侍奉着。朝廷的诏命要是都这样下,天下不是应该乱套了吗,感觉什么都没说清楚,动不动就一德二德的。两三个月前,楚涂和柴望都还是叶晨的跟班,就算战功卓著,也不至于一下子就飞到天上去。叶晨也向景冲和朝廷送礼,得来这么个结果,那一定是这两个家伙送得更多,而且不是多一些,是多太多,太太多。这本事,叶晨在彖国可没使过,都是到了简国现学现卖,这不,学渣和三好生的差距顿时就显现出来了。
在打听了其他的人事变动之后,叶晨心中又宽慰了些。同为景府门客的柴望,好像连刺史都没做成,继续回景府当门客;景维行从原来的丰宁郡守,迁调为南霄郡守;詹平章封朝廷从二品东平将军,镇守东平关,这是简国朝廷最年轻的二品官员了。
叶晨不明一事,为何偏偏是身为郡守的楚涂,没与诏命一起到来。多动乱神,多思扰神,反正不能改变什么,干脆随便。叶晨把事情安排给随宦官到来的一众文武官员,来了一个帅气的转身。三水县就三水县吧,丰宁郡与南霄郡的交接地带,至少不是前线,不管离国还是彖国打过来,还有机会往南霄跑。叶晨心中无量草泥马奔过,过而不息。
叶晨卷了铺盖从浦陵北返,实在是不愿想象楚涂的嘴脸,更不愿想象自己作为下属参拜上官的嘴脸。有了彖国积累的经验,简国朝廷的资源若是足够,叶晨本来有信心把丰宁郡,变成一个比彖国北铁郡还要繁华富足的地方,要经济有经济,要兵马有兵马。而现在,叶晨同样可以把三水做大做强,至少还可以比一比彖国的近阳。
叶晨在浦陵时,表面上是向朝廷磨洋工。而实际上,从冉国撤退的第一时间起,叶晨便迅速开始了战后秩序恢复和生产重建工作,不单浦陵的百姓,就连南坪和丰宁城的百姓,都表里如一的高呼吾皇万岁。除了与民生有关的各项积极政策,叶晨应该是老毛病犯了,在没有请示朝廷的情况下,下发了免除赋税的政策。
十巳大人调任的消息,在浦陵迅速传开,离开的时候,居然形成了焚香而拜的场面。人民发出的欢呼,难道是幻觉?一个政体,在人民最艰难的时候,除了赋税,就没有活下去的能力了吗?叶晨北返的途中,一直在纠结这些问题,或许楚涂不但向上面“孝敬”得多,人家也更识时务。
就连叶晨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生病了,有几次刚开始赶路,突然一想到问题,就能停在路边思考一整天。叶晨这一趟北返,走了一个多月,回到三水城时,怎料又是一番沧海桑田。还没在三水城上任,叶晨便离任了,回中霄,以兵部三品侍郎之职入朝,入朝议政。从一个外放的野官,摇身一变为京官,看来该囤该备的东西,还是要积极的囤积和准备,免得用到的时候,两手空空,别人尴尬,自己也尴尬。
叶晨又一次谢恩,感觉自己差点就能成为一个思想家,在创造了一个漂亮的思想体系之后,正准备将其付诸于行动之前,又被人猛的一下,从山居陋室,拉到一个喧嚣的饭局当中。前后两道诏命,从中霄发出的间隔,也就十多日。叶晨一度在计算,是不是自己那些“孝敬,”刚好位于两到诏命的时间点之间。随便一算便知,这个设想并不成立,但又想不出发生这等狗血破事的缘由。
这一次,叶晨不敢再耽搁了,免得又发生时空的错觉,也免得一回到中霄,又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重大变局。一路快马加鞭,先至南霄城,继而北上返回中霄。
数日后,叶晨和几个随从,到了南霄城下。小年未至,每日早晚还冷得紧。叶晨驱马而入,不去驿馆,找了间客栈住下。从时间上说,叶晨并不打算在南霄停留太久,若景维行在城中,明日拜会之后便离开,这老哥的人品和实力,还是值得去“钦佩”一下的。之所以不去驿馆,就是怕住进驿馆之后,惊动了地方,叶晨的这一习惯,可是在彖国好不容易才养成的。景维行与叶晨相识不长,却有生死之情,若知叶晨来到,迎来送往乃是必然,请吃宴乐一开,免不了又是三五日时光。
晚饭过后,叶晨安排从人打听下南霄的近况。这不去打听还好,问到些情况回来一说,叶晨缓缓低下头,大手捏住了半张脸,‘内部的变数,看来比外部的变数,要猛烈得多,有些让人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