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忍辱偷生

最近叶晨一直有些消沉,但今日,无疑是最为消沉的一天,有人给了用十分隐晦的方式,给叶晨留了封信。信中的内容太过令人震惊,让人不知所措。叶晨不愿向简国核实这件事的真假,因为这个消息也可能是简国使的离间之计。此时如果妄动,反而会让许多兄弟更加被动,也会让自己堪忧的处境更加复杂。

叶晨的心,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糟糕,那股凛冽的寒冷挥之不去,张牙舞爪。叶晨就像一个长了翅膀且习惯了飞翔的人,突然被打断了全身的骨头,然后扔在烂泥里一样无助。今天收到消息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说,叶晨瞬间沦为了市井间游手好闲的泼皮,外加一张无业游民的标签。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如果身处彖国,还会多出一个钦犯的标签。

叶晨始终不敢相信,彖国就这样简单粗暴的抛弃了自己,不相信,又能怎样。花府中,叶崇看出了徒儿的失落,却懒得开解,甚至懒得问一下发生了什么。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年轻人还缺些历练,或许这就上天给予的绝佳机会。挺得过去,就是人中之龙,捱不到头的话,从一开始,就不是金刚之器,面对人生一路的摔打和挫折,只会坏掉,终究逃不脱敝履的命运。

数日后,天已放晴,叶晨摇摇晃晃的走出花府。近几日,叶晨一顿饭可以从中午吃到晚饭,还可以从晚饭吃到夜里,无酒不欢,顿顿慢饮,每饮必醉。

看着自暴自弃的爱徒,叶崇告知要到彖国走一趟的计划,没有收到叶晨任何表态。花嵘月见叶晨嗜酒无度,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叶晨最近浑浑噩噩,心情也不好,花府不让喝酒喝,到外面喝总行了吧。虞喆的事不管了,虞卿兰和虞婷还被下在狱中,也不管了。就连那个醒罪文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叶晨自认对虞昊太过了解,一如景冲所说,死一个叶晨又能解决什么呢?

叶晨终日醉生梦死,花府也不回去了,实在没那个脸。起初林叔还来找过几次,叶晨还能支用些银子。渐渐的林叔也不来找了,叶晨落得个清静自在,整日徘徊于中霄的各色大小酒馆酒楼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晨像滩烂泥似的,在一条巷子外被人发现,接着便被“请”往景府。此时的叶晨,仪容已是一个正宗的乞丐,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刺鼻的味道。确切的说,叶晨连乞丐都不如,乞丐为了博取同情,好歹还有个木棍或者竹杖杵着,吃饭用的破碗总得有一个。而像叶晨这样等死的角色,除了烂泥一般的心,什么都没有。

因为叫不醒,且仪态十分令人厌恶,叶晨被扔到了景府的池塘中,连景府的仆役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生怕坏了景府的一池碧水。

经过一番猛烈的挣扎,叶晨大口的呼吸着,有几口名副其实的够呛。由于长期的颓废,叶晨的体能严重滑落,差点没胜过景府的池塘。

叶晨费力的爬到池塘边,用力的咳嗽,大口的喘息,怨毒的看着景冲。心中咒骂着,没有死在虞昊的刀下,险些死在景冲的池塘里。

四下已没有白雪皑皑,也不见风雪和冰凌。这春寒料峭时节,叶晨的根本无法控制身体颤抖。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你若想听,收拾好了来找我,若没有自行了断的能力,让他们帮你也行。”景冲在岸边俯视着叶晨,话音中透着失望、也透着冷漠。

不到一刻的时间,叶晨换了身干衣服,头发上滴落的池水,身上前前后后湿了大片。从神情看来,像个相对正常的人,至少不太像乞丐。浑身上下,依旧透露着憔悴、单薄、还有病态。这样的身体状态和天气,掉到水里,没死就是奇迹了,生病是必然的。

“说吧,我听着呢。”叶晨声音有些沙哑,显然很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了,虽然已竭力调整气息,叶晨依然颤抖得很厉害,丢人的鼻涕很自然的流下,又自然的吸回,实在吸不住就糟蹋这身朴素棉袍的袖子。

“虞喆帮你救下了,并无大碍,人在南霄将养。”景冲连转身的心情都没有。

“谢阁老。”叶晨并没表现出欣喜若狂,甚至连一丝开心都看不出来。

景冲接道:“彖国兵部,两人革职查办,十多人罚俸降品。”见叶晨没反应,景冲继续说:“你那弟子规的几个正副统领,已全部被彖廷缉拿。”

叶晨早料到这些,就是把整队弟子规解散了,都是预料中的事。估计蒲沣、虞森淼都要受些牵累,轻则过苦日子,重则死无全尸,外加死全家。

“就这些?”叶晨等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虞昊的让步,这种程度的操作,还不算下死手,也就做做样子。

景冲哼了个鼻音,看来对叶晨的某些肯定,还是值得的。“被缉拿的弟子规统领,三人已处斩,没斩的下狱了,生死也就在别人一念间。”

叶晨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只是缓缓的原地坐下,这种消息,人很难站着不动,就能听完。前些日子,叶晨偶然得到的信件,其内容正是景冲现在所说的事情:魏翔、王伟、魏林被处斩的消息。

叶晨一万个不相信,没想到,这个消息从景冲这里得到了证实。叶晨不自觉的抹脸,浑然没有发现止不住的眼泪。叶晨感觉连确认这个消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呆坐原地,就像前段时间每次酒醒之后一样。

景冲又道:“胡砥那个小子,好像很受彖君赏识,应该是代替了你的位置,就算你想回去,估计也回不去了,回不到彖国,回不到从前。”

“蒲君夫妇没受什么牵累吧。”叶晨终于表现出一点好奇,会好奇的人,心还没死。

“应该受了些牵连,但不严重,都过去了。”景冲半转过身来,侧目扫了叶晨一眼,若不是景冲派人从中斡旋,蒲沣夫妇可能已经遇害了。

叶晨许久不与人交谈,说话时,口腔的表现有些拙劣。

“你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还是由别人来帮忙?”景冲这次一改往昔老头儿的性格,开门见山。或许是因为,在有些人身上,根本不必浪费时间。

“我应该回去,还是留下?”叶晨难得清醒,看起来并不留恋酒精的麻醉。憔悴的面容,透着惨淡与杀气,回去是为了报仇,留下,同样是为了报仇。叶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自己对虞昊,能否下得去手。

景冲的建议是留下,换一种方式,像消失于天龙陆一样的留下。暂时忘掉与彖国有关的一切,然后投身于简国复兴的大业之中。景冲没有给叶晨任何负担,只是让叶晨在景府住下。

叶晨答应了景冲的条件,更名改姓,终日戴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成为景府一个籍籍无名的食客,十巳。一个化名而已,叶晨也想过其他名字,但景冲相当坚持,“十巳,就这名。”

再说面具,有了万言斋医字科的努力,景冲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发明家。万言斋医字科不是没有美容整形的实力,而是这项实力被景冲隐藏了。一个特殊的面具,外面看起来有些冷漠,勉强算得上美观。里面却有药石,在阳白、四白、素髎、迎香、地仓等诸多面部穴位放了各类药石,戴上后很不舒服,却能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慢慢改变一个人的容貌特征,进而达到持续易容的效果。再加上必须持续服用万言斋医字科的鸭嗓良药,把叶晨的身份改得妥妥。

同意隐姓埋名和易容的原因很简单,如果叶晨敢公开投奔简国,可能会导致更多的人丧命,虞卿兰和虞婷,要么被立即处决,要么就隔三差五要挟一下,叶晨就算真有天大的本事,行事也会蹑手蹑脚,那么简国取用叶晨,便没有了意义。再者,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叶晨难免会接触彖国,假设某个时候,叶晨对彖国以真名相示,便一定是双重打击的时机已至。景冲政烈之名,这些事又怎会看漏。

过了几日,为了掩人耳目,景冲还特意让叶晨上演了一场办密事归来,从正门而入的好戏,叶晨也成功得了个景府客卿的腰牌。从“十巳”客卿独特的举动和待遇来看,应该是个有情有义的实力派神棍,一回来就能住单间,吃独食。估计在外面执行任务时,至少死了三个或者三帮弟兄,因为此卿不大的屋中,专门放了一张供桌,上面有三个牌位,虽不刻名号,却每日晨间上香,糕果供奉不断。真正的恩怨,偶尔会让人察觉到它的存在,更多的时候,应该藏在心里。

花九畹仿佛成了叶晨与自己过去连接的唯一通道,凡事都让叶晨以叶氏风格写个字据,花九畹帮传达一下,反正叶晨消失前,花府还放着叶晨各种信物。与花嵘月的婚事,看来不得景冲首肯,只能无限期后延。让叶晨欣慰的是,程高安然无恙的从彖国逃了出来,到了花府找不着叶晨,在花九畹的疏通下,于万言斋兵科谋了个职。

两支商队因为不在彖国境内的原因,没有遭受太大打击,魏平和魏青松则继续努力经营着,所得一部归龙氏所有,剩下的所得,都妥善保管着,为了表示对叶晨的赤胆忠心,还特意把账册放到花府。叶晨也有拿脾气的时候,花九畹让叶晨给花嵘月写情书的事,叶晨一直没动手,主要是心理上的障碍很难克服。有妇之夫在外另结新欢,还要以情书这种形式维系,实在令人汗颜。而且,虞卿兰和虞婷还在彖国大牢替叶晨受过,想到此节,叶晨哪有心情搞什么浪漫主义。

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叶晨也看得开了。虞昊再昏聩,也不是欺负女流的人,虞卿兰和虞婷虽被下了狱,至少性命是保住了,待时机成熟,夫妻终有相会之日。自从叶晨开始酗酒,老怪便没了踪迹,叶晨就是想去彖国救人,也力不从心。叶晨曾想过游说花九畹,但花九畹所处身份太特殊,实在开不了口。老丈人给女婿找别家女人的荒唐事,天底下就没有发生过。

叶晨从此事少了,得空就习练武功,累了就奇思妙想。大多数时候,叶晨所思的事务,还是虞昊交办的粮食问题,只是现在,叶晨想到的每一个好点子,汇报给景冲就行。在彖国提出过的,和没有提出过的,一股脑向简国倾倒。水稻的杂交理论,桑基鱼塘,海洋牧场,大棚理论,无土化种植,季节性作物的产量提升等等。当然,简国没有临海,海洋牧场这个概念,简国可以拿去与冉、彖等国做人情,先有人情,后又交易,列国来来往往,百试不爽。

距景冲定在三月的天下策论,也没多少时间了。策论分为几个大项,分别是“大统分立”,“抑商政解”,“民与至民”,“豪强制用”四个方面。这几个课题,每一个伸展开来,都是国策的基石,因为战乱和天灾等关系,这种规模的策论,可算是列国久违的政治论坛。景冲选在这个时间点,和平友好的召集列国政要坐下来谈一谈,是十分明智的举动。列国间不断升温的摩擦,还有简离两国拼命的互相伤害,致使两国经济情况惨不忍睹,列国均受波及,对于民生来说,更是巨大的灾难。

简国的号召得到了列国积极的响应,这只能说明,列国都扛不住了,借坡下驴,面子也挣了,仗也不打了。好好发展经济,好好关注民生。对,养好了伤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