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直内方外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这首词,同样是中土南宋辛弃疾所作。因为忧国忧民,年纪轻轻的叶晨,额前确实生出了两根白发。放眼古今,为国家和黎民百姓,早生华发的人又岂是少数。

季国的兵马大权,蒲沣已交到叶晨手中,但叶晨和虞森淼却无法指挥这支部队,因为两人的手中,沾了太多季国士兵的鲜血。

同样陈兵于洗马的简国主力,如何应对和处理,也是很让叶晨头疼的问题。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与容国交锋,叶晨有信心取胜,而实际情况却复杂得多,因为蒲沣现在也很纠结。从实力来说,简国或容国的战力均不逊于彖国,而且现在彖国能投入的力量,实在是单薄得可怜。既然必须利用和转化季国的现有条件,那么就必须更加详尽的掌握季国情况,粮饷的调配补给,几位主要将帅的态度,军心不稳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季国归服的权贵,除了先前樊氏获得的待遇,叶晨还加了些好处。一道“融恩令”归纳萃取之后,简单来说就是三点:第一是曾经在季国朝廷获得的功绩和爵位承袭;第二是朝廷不翻旧账;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三,隶属原季国的大臣们,必须“表现出”对于彖国的忠诚。

这样一来,保证了权贵们的既得利益,同时朝廷和旧的权贵有一个重新平衡关系的机会,还有一个彼此适应的缓冲区间。换了一种方式认可季国权贵对季国政权的忠诚,并成功将这份忠诚转换为彖国认可的功勋,对于遭遇覆巢之祸的权贵们,只要有点脑子的对象,都会对新的统治集团感恩戴德,彼此间至少会形成一个蜜月期,朝廷的政令推行便得到了一个相对和谐的环境。至于如何“表现出”忠诚,叶晨特意没有进行指明,关于这一点,叶晨自己也十分期待,有所表现的人自然会受到关注和礼遇,蓄意制造麻烦的,敢露头就必将遭受无情打击。

叶晨这么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季国和彖国之间,曾经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本来有主动权进行清算的彖国,用谅解和包容来对待曾经的不愉快。从这一点来看,不论彖国的国力强弱如何,在国家器度方面,已经从维度上超越了列国。不但对于人才的培养和吸收,有极大的推进作用,人民也会从方方面面的惊喜之中,重新认识“彖国”和“与民为本”的概念。正所谓失道寡助,得道多助。

叶晨推行政令很积极,但政令推行的效果却急不来。叶晨正为谁带部队去与容国干仗而烦恼的时候,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魏翔提出的计策似乎考虑得更加深远,听起来更加诱人,并不是单纯的通过战术进行彼此消耗。

这一次身处怀德皇城中的军议,叶晨特地要求胡砥参加了进来,虞森淼则于数日前便悄悄离开了洗马。包括蒲沣和叶晨在内,参会的也就六人,叶晨这位新上任的大将军,十分必然的遭到了一些季国旧权贵力量的非议,蒲沣对叶晨制定的战略表现出极大的不满,直接拂袖而去。时间紧迫,事关重大,虽然军议不太愉快,但对策必须拟定清楚。接着,季国和简国的两边将军,在战术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时间,搞得火药味十足,要不是叶晨全力斡旋,差点在皇城之内便要发生单挑闹剧。

漫长的一天,让叶晨身心俱疲,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离开怀德的。蒲沣赐予御前统领之职,是向叶晨证明禅让的诚意。但蒲沣的诚意实在太满了,还朝之后,如何避得过容国和简国的耳目。除了蒲沣夜寝,叶晨可谓寸步不离,彖国的国力与容国或简国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如果蒲沣决定把季国的一切,交付给更加强大的势力,怎么看都无可厚非,且更加稳妥。

次日,军议的火药味更加浓重了些,简国的獠牙终于还是露出来了。从洗马顺流而下,西面百十里的邬彤,是此次简国出兵的基本条件。叶晨费了好大力气,甚至请蒲沣出面压阵,众人方基本达成共识,由魏翔总领季、简、彖国三军,季国兵马延南岸向东转移,至六十里外渡河,绕到容军身后断其粮道。容军若动,则南岸剩余部队渡河,与穿插到容军后方的季国兵马前后夹击,消灭容国的主力。

南军的粮草,现在只能支撑半月,据细作来报,容国的粮草至少还能支撑一月。至少在决战时机的问题方面,大家很容易便达成了共识。容国耗得起,并不必急于决战,而同样的问题,对于南军就棘手得多,仓促发起决战的话,乃是触了兵家大忌,必有翻覆之祸。

计议已定,次日一早,叶晨在怀德送魏翔北去,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十日,应有捷报。

另一方面,虞喆从米援发出的消息,好不容易到了叶晨手里。消息发出之前,虞喆便着手进行了兵马调动,至叶晨收到消息,估计这些兵马在米援集结都还没有完成。加上季国这边复杂的情况,叶晨不得已,又拜请虞森淼跑一趟米援,叶晨这边现在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粮食,幸好现在是秋季。

霍正雄的态度,让叶晨对这个家主产生了许多敬佩。顺境时奋斗不息,逆境时能屈能伸。从米援经增骧的物资和人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讯息的传递也没有任何影响,对这位老家主的眼光,叶晨只能心照不宣。能增援到怀德乃至洗马前线的一兵一卒,都是彖国宝贵的战争资源。同时,在蒲沣的关照下,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中。三日之后,蒲沣将进行禅让大典,禅让的对象,是虞昊,由叶晨代承大礼。

对于自己的岳父大人,叶晨更是由衷的钦佩。虞昊同意接受禅让,说明彖国在季国面前,乃至列国的面前,表现出足够的谦卑。烟幕之中,彖国才能更好的隐藏实力,来避过不必要的国力损耗。叶晨起初对这位岳父大人的认知可谓相当精准,只要能让彖国强大起来,就算让虞昊裸泳也是可以的。

彖国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将能最大程度的接收季国资源,这本身就为彖国省去了大量的消耗。在获得季国的资源后,只要潜心消化一段时间,稳住内外,彖国的版图,便已超过容国,甚至超过简国。加上新政的特殊作用,彖国崛起已成定势,至少彖国治下的人民,会生活得更富足。

如此重大的事件,准备起来自然不易,光是外交文书一项,叶晨就感觉精疲力尽了。叶晨面对的主要压力,一如所料,来自简国和容国。单方面的外交,叶晨也是有自信可以解决的,但眼看着彖国捡了最大的便宜,这两个家伙怎肯善罢甘休。天龙陆如今的格局,与季国相邻的三个国家,无论谁得到了季国的领土,都将为国家称霸奠定坚实的基础。樊霍两家争权,导致季国内耗不息,恰逢蒲沣佛系属性爆发,此为天龙陆史料前所未见的大事。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叶晨全力获取着各方面的消息,心中弥漫的紧张感,始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犹如地狱般困扰着叶晨,前些日子在合萨养出来的膘,在短短几个日夜的煎熬下,灰飞烟灭。

叶晨毕竟还差些火候,蒲沣安排的禅让大典,比当年虞昊对叶晨进行的拜将封侯大典,可盛大得多了,是名副其实的百官叩拜、万民称福的场面。与虞昊相比,蒲沣心中的家国天下,丝毫也不逊色,不同的是,天命缘法茫茫,荣辱兴衰或早已注定。如果几年前,叶晨没有在各种机缘之下投效彖国,而是到季国一展抱负,今日的季国,或许同样是可以雄霸一方的存在,假以时日,又何尝不可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只可惜历史无法回退,更无法假设。叶晨与季国的缘分,多有刀兵之劫,终能和睦相融,已是两国千千万万生灵之幸。

大典刚一结束,便传来了洗马河的最新消息,简国大军已于一日前向西移动,退出了对峙序列。北岸的容国兵马一部东移渡河,南岸军心动摇,魏翔不得已后撤了三十里。

“很好,他们的贺礼彖国收到了。”叶晨一脸的镇定,但魏翔这一撤,已失了险要,容国养精蓄锐多时,直逼怀德只是时间问题。容国渡河的兵马十万有余,魏翔手下彖国和季国的兵马加起来不足六万,且整合训练不足,战力明显是有问题的,简国方面突生变故,实力悬殊巨大,魏翔若不退,被容国包了饺子,叶晨就只能在怀德城头上演失败版本的空城计。但这一退,怀德在战略上的选择,几已山穷水尽,后面的结果,只能是困守。

突如其来的变故,还不仅仅一个,蒲沣做出了禅让的壮举,但现在看来,他错了。没有顾及到简国和容国的利益,彖国想一口就将季国吞下,是根本不可能事情。叶晨也十分尴尬,刚从蒲沣手上接下季国的政权,还来不及整顿,便人心惶惶,变故应接不暇。无论蒲沣和叶晨如何对简国破口大骂,也丝毫改变不了目前的颓势。

煎熬中,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魏翔战术性撤退之后,不得已与容国交锋一次,战况从撤退,演变为溃败,估计撤退最快的骑兵,明日就会出现在怀德。从米援出发的援军,到达怀德至少需要十日,两万人马,在不考虑给养的情况下,十日后怀德将获得两万疲惫之师。

简国西去的兵马也没闲着,他们突袭了洗马河下游约百里的邬彤,攻陷城池之后闭了城门,大队向西南方向去了,那个方向的城邑,估计要被简国一并拿下。随着怀德周边战争态势的不断恶化,那边的消息叶晨已经没功夫顾及。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保住怀德,如果怀德都守不住,增骧又如何守得住?禅让后季国攒动的人心如何守得住?

答案十分明显,叶晨只需一样没守住,彖国极有可能被打回三年前状态,甚至还不如三年前的状态。

又一天过去,除了撤得快的一些兵马,叶晨还等来了容国追击败军的前锋部队。魏翔甚至都没回到怀德,也无任何讯息传回。估计不出两日,怀德将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消息。

加上撤进城来的残兵,怀德城内连六千兵马都不到,叶晨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收入彖国囊中的怀德,却将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增骧还有几千人马可以驰援,但成功调动并能派上用场的概率,低得叶晨都不敢去算。要么当机立断撤退,要么困守孤城。

就这么一犹豫,一日时光匆匆又过,叶晨撤退的机会便错失了。怀德又收了几千残兵入城,然后各城门紧闭,严阵以待,容国兵马已经围住怀德。之前的情报十分准确,叶晨在城上观察,容国十万兵马,只多不少。

容军的主帅伯贲,也是让人恐惧的存在。前些日子洗马对峙,南北两军不死不活,叶晨这边几度示假,对方均不为所动。如今真有破绽稍露,对方便以雷霆之势出击,丝毫没有给叶晨留下喘息的机会。渡河之后,不往相对薄弱的方向攻城掠地,偏偏心无旁骛对准了怀德,眼光精准,行动果决。想来曾与叶晨几位兄长交手的容国良将陈子训,比起伯贲,用兵亦少了几分犀利。容国有将如此,他日必成劲敌。

叶晨立于城墙一角,环视着容军兵马连营,果真围得水泄不通。血战再所难免,但叶晨最担心的,是这次战役,打成消耗战,蒲沣顶着整个季国的压力好不容易完成了禅让,管事的方一易手,怀德便遭逢围城之祸。

叶晨身上同样带几分蒲沣的气质,生死可以不惧,但对于苍生的责任,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