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莺莺燕燕

次日一觉醒来,叶晨用过早饭,好好的收摄了心神一番。铭庆殿中近来多了许多女婢,各个莺歌燕舞,妖娆主动。昨夜的事,介怀也没用,有机会再解释吧,叶晨的心中恨死了“不必解释”这四个字。

最近工坊的研发还算顺利,叶晨每日都会到现场参与一些工作。想起昨夜的事,还是先去了一趟书斋。

推门进去,里面还是昨夜离开时的光景。叶晨故意放在书案上的书简,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归整到书架里去。叶晨转到工坊,依旧是热火朝天,四处叮叮当当敲打个不停。不同的是,工坊里多了几道靓影,除了赵怡与两个叶晨送的女婢,花嵘月和她的女婢也在。

叶晨到了工坊,匠人们历来都十分尊敬。叶晨照旧打了圈招呼,然后向“攻城狮”们询问着最新的进展。

铭庆殿的匠人们,凡有某一技能长于众人,叶晨便会亲封“工程师”名号,多行研发与指导之职,但此间所研所产,均为战用,叫着叫着,这名号就被人听成了“攻城狮”。工坊工作气氛热烈,匠人们也乐此不疲,倒是十分应景。

叶晨找了个当口,正准备向赵怡解释一二,无奈此间嘈杂,根本说不下去。可以说话的时候,叶晨又被匠人们拉住了话头。到了中午,叶晨与匠人们一起用饭也是习惯了的事,除了花嵘月自觉新鲜,其他人倒没觉得与往常有何异样。

午饭过后,陈头儿找了个时机与叶晨说了几句,叶晨一时也没了主意。

“赵姑娘平日无事便会到工坊走动,忙的时候还会帮工,赵姑娘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并不影响什么,时间一长,大伙也都习惯了。但最近府中多了些女婢,女婢跟着她们的主上本也无可厚非,但是莺莺燕燕全都到工坊来了。”陈头说着,脸现为难之色。“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妙龄女郎,工坊的活计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让工人们分心,近几日,不但产能下降,残次品也不少。”

“她们只在工坊活动吗?”叶晨更关心的是黑科技的保密情况,合萨的黑科技的秘密列国迟早会知道,但越迟越好。

“这个到没有,军侯有严令,工坊不得擅入的地方,谁也没进去过,守卫的军士也从不敢懈怠,加上几位统领时常巡视,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知道了,陈头费心,还是那句话,有情况随时可以找我,这些女婢,我会约束她们的。陈头叫人把赵姑娘叫过来一下,我在那边等她。”

“还有一点,军侯也常提醒我等,工坊之地,不但搬来搬去的都是重物,锻打那边尤其凶险,昨日赵姑娘还被火星子烫了脚,还望军侯多多约束她们,若是受了伤,我等吃罪不起。”陈头一边说着,告辞给叶晨叫人去了。

叶晨别了陈头,就在工坊相对安静的一角等候,工坊不单是打造普通的军器,保密工作不容闪失,安全工作叶晨也从不敢大意。莫说火星子烫伤什么的,院落的东边那几间府库,可是名副其实的火药桶。

叶晨心头纳闷,赵怡最近出现的地方,不是书斋就是工坊,锦浩宫光大宗门的事好像全都不用管,难道赵瑞那个不太成器的家伙,突然变得很有担当了?

不一会,赵怡带着两个女婢来见叶晨。三女穿得都是长靴加短裙,布料还算厚实,但膝盖以下还是有部分皮肤暴露在外。腰带扎得紧致,轻薄的罗衣袖口不大,外面加了个坎肩,三人就像一个模子造出来的。赵怡会武,腰侧还多了把不大不小的匕首,娇媚中透出一股热辣。叶晨看得出,三女这没有长裙大袖的穿着,是真心为工坊帮忙,心中多了几分谢意。

“不知大将军唤我何事?”当着旁人的面,赵怡对叶晨不失礼数,抱拳一拜,与身旁的两个女婢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单是参见的方式,还有冰火两重天的神情。

这两个女婢是季国之前送来的,一个唤作阿晴,一个唤作阿香,见了叶晨没有半分做作,眼神娇美,笑得甜淡。在几女的眼中,这一身“工服”反而让叶晨有些不自然。

“我与赵姑娘有些话说,你们先回去吧,回宅子去,工坊很危险,不适合姑娘家。”叶晨的逐客令,招来了一阵秋波,两女从命转身去了,不时冲这边回眸一笑。风闻叶大将军人品极佳,要是能入得了这英武大将军的眼,朝夕侍奉左右,余生便可不再孤苦飘零。这在新到铭庆殿的众女婢当中,已是普遍的共识。而这位叶大将军,平日主要在几个地方出现,工坊就是之一。

“你的腿没事吧?”叶晨说着,两眼已经打量着赵怡修长的腿。赵怡自幼习武,浑圆的腿看起来极富弹性,只可惜这天工之美中,出现了瑕疵。赵怡右腿膝盖上外侧的地方,确实有蚕豆大的一处烫伤,疮口呈淡棕色,很显然水泡已经被刺破,看着令人心疼。

“就为这事?”

“就为这事,恩,也有昨晚的事。”

“赵怡自己不小心烫伤了腿,不劳将军挂怀。昨晚的事,不知将军打算如何治罪,赵怡听凭发落。”

叶晨心中一阵恼火,但自打认识赵怡,此女就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若冰霜。思量再三后还是婉言到:“昨晚…就是个误会,花老三拿刀架我脖子上。”

赵怡噗嗤一笑,“月儿人美,心肠也很好,你却乱叫些阿猫阿狗的名字。”

这一笑,赵怡的眼神瞬间灵动了起来,两颊春风嫣然拂过,叶晨看得有些痴了。

“你也很美,就是别冷冰冰的就好了。”叶晨是真心赞叹,但说完就后悔。赵怡刚露出的笑颜,像被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骤然吹来的风雪,顿时吹得无影无踪。就算是炎热的伏夏,叶晨也感到一股寒意。

“喂,我还没说完呢。”

赵怡头也不回的走了,叶晨本不想与之纠缠,但渐渐远去的那份单薄与孤寂,终于还是驱动了叶晨的脚。叶晨大步赶上,四目相对,一人看到了炎夏炙热的火,一人看到了寒冬渴望消融的冰。

叶晨轻轻的抱住了赵怡,“让我抱抱吧,我见过的女性里,你是第二坚强的。”

赵怡没有对叶晨突如其来的怪诞行为做出反抗,也没有为了迎合叶晨而抬起手来,两人静静的立在园中,看到的人都收了声,悄悄的绕开。

“好了好了,要哭也换个地方吧,不然整个园子的人都看见了,大家笑话你。”叶晨发觉胸膛湿了一大片,接着就被赵怡推开了。

“谢谢你对我好,但父亲大仇未报,请恕赵怡不能侍奉。”赵怡不停的擦着眼泪,一会儿的功夫,两眼已经有些红肿。

叶晨知道,赵怡的眼泪,不全是因为锦浩宫毁于一旦之事。赵怡最大的心结,其实是被胡兴达下药坏了身子。

叶晨从赵怡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冷漠融化的痕迹,咧着嘴笑到:“刚才说的,昨晚的事听凭本将军发落,可还算数?”

赵怡点了点头,并不担心叶晨为难自己,两只袖子不时往脸上抹泪,搞得有些湿答答的。

“那我可就发落咯。”叶晨说着,走上前去,两手托起赵怡脸颊,往其额头上亲了一口。“这脑门太性感,我喜欢,要是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亲一亲或许就好了,你可不要吝啬。”

赵怡同样没有反抗的意思,像她这种失了贞洁的女子,某些自诩正经的男人都避之不及。抬眼发现叶晨胸口湿掉的一大片,又被人亲了脑门,现在羞红了脸,低头不语,心中已很久没有这么雀跃的感觉。

“既然是发落,还不算完,跟我来吧。”叶晨说完就走。要解开赵怡的心结,为其手刃仇人自然是最有效的途径,但除此之外,并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见赵怡不动,叶晨转回去把手一拉,“你这叫作茧自缚,对心理健康没什么好处,走着。”

叶晨拉着赵怡,大摇大摆的一路行去,见到的人无不惊讶。赵怡骤然被这么一牵,本来凉冰冰的手,冒出了点汗,似乎热了起来。

这七拐八绕的,到了叶晨的“我最有福”。此地乃是叶晨卧房,赵怡本想挣脱,叶晨哪能让其得逞。

“先坐着,等我找找。”叶晨指了把椅子,示意赵怡先坐。接着进到里屋一通翻找。

“你找什么?”

“药,没药怎么办事。”叶晨在里面翻了半天,也没找着要用的东西。接着就喊人,“阿琴,我的药呢,快来给我找找。”外面却无人回应。

平日里,叶晨的私密空间都是虞卿兰与虞婷带着女婢收拾,现在这两位都不在,阿琴是叶晨深宅中最机灵能干的一位了,却唤之不来。

不是叶晨叫人的声音不够大,也不是阿琴没听见,方才看见叶晨拉着赵怡,大家都识趣的回避了。虞卿兰有过明令,为了风雨侯能尽早开枝散叶,侍奉的婢女都可以向叶晨示好,只要叶晨愿意,虞卿兰和虞婷不但不会打压,还会鼓励一二,如果叶晨没意见,妾室的名分也是允许并鼓励的。于是铭庆殿的少女们都卯足了劲儿,可叶晨偏偏做了一个守身如玉的男人,除了两位妻子,谁都不碰,二女不在的时候,与众女婢连玩笑都不怎么开。

又过了一会儿,叶晨找到了东西,从里屋出来,像个孩童一样,挨着赵怡坐的椅子就往地上一坐,两眼却直勾勾的盯着赵怡的腿。

今日手也牵了,抱也抱了,还亲了脑门,再继续下去,不就是那事了吗。赵怡心中一阵发毛,加上叶晨行事还得用药,岂不是与那些专门祸害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没有分别。想到此节,心中一横,拔出匕首架在叶晨颈上。

“赵怡知道自己并非完璧之身,但也绝不是任人把玩的器物。”赵怡话音冷冷,又回到了平日的神情。

叶晨翻了个白眼说到:“两日之内,我的脖子上已经架了两次利刃,你们这些女人是怎么回事?”说完摇了摇手上的小瓶子,“看在你是帮忙时受的伤,我才给你上药的,要是不乐意,就算了。”叶晨拔开瓶盖,把小瓶子递了过去,“你自己弄吧,好好的一双美腿,非得弄得坑坑巴巴的。”

赵怡与其他女婢不同,她去工坊,并非为了接近或讨好叶晨,纯粹就是打发时间。没想到叶晨竟然会有亲自给人上药的这一手,真是把别人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赵怡接过了叶晨的药,轻轻闻了闻,瓶中乃是狗油的味道,此物对于治疗烫伤最是灵验。“你这人真怪,希望你真的没有坏心眼。”气恼之下,赵怡把匕首扔得老远,“是赵怡错怪军侯了,军侯对锦浩宫的大恩大德,怡儿都记在心中,就算军侯有什么要求……”

叶晨打断了赵怡的话,“行了行了,兰儿回来之前,书斋的事还要烦劳你和老三呢。”

赵怡一愣,便再没了话语,脸上显出一阵失落。诚然,叶晨是有事相求才做出今日的举动,那么,虞卿兰回来之后,自己还能为铭庆殿做些什么呢?

看赵怡僵住,叶晨取回了小瓶,“我就当你答应了。”不征得赵怡同意,食指沾了些狗油,轻轻往赵怡腿上涂去。“婷儿也因为工坊的事被烫到过手,一个个娇滴滴的,令人心疼,以后可要注意咯。”

赵怡凝神感受着叶晨的指尖,自己接触到的所有男人之中,这个又怪又讨厌的家伙,原来也有惹人喜爱的地方。

叶晨擦干净手,收好了药,唤人又唤不来,桌上瓷壶中还有白开,便倒了两杯,与赵怡闲聊起来。平日与赵怡聊天的人应该不多,两人聊得畅快,从工坊稀奇古怪的物件聊到带兵打仗,又从言谈举止聊到了江湖。到了后来,叶晨当然会不失时机的给赵怡颁布下工坊安全生产的新规定,主要还是希望众位女性少到工坊去晃悠,那些黑科技可都是彖国未来的希望。

一壶白开喝完,赵怡离去。叶晨则回味着闲聊的一部分细节,有简国的一些风闻,也有虞森淼的豁达。又到工坊溜达了一圈,可谓立竿见影,女婢们的靓影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临走又被陈头热烈的拜谢一番。

日头西斜,叶晨迳往书斋,一层的书案,显然已有人整理过,案上还放着一篮子点心,叶晨拎着点心就往三楼去了。每日的这个时光,叶晨都会到书斋楼上看会儿书,因为自然光很充足,看一会儿光线暗下,正好闭卷。晚间清凉,饭后四处走走,偶尔与兄弟们切磋一下也不赖。

今天,叶晨找了本天龙陆本土风俗的书册,看得津津有味。书斋中许多典籍都是赵怡给找来的,这其实才是叶晨放下架子给赵怡涂药的真正原因。赵怡做的点心没有虞婷做的精美细致,却总有独特的味道。叶晨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书,下一批运往米援的军需过境时,就很难再享受一如这几日光景的清闲了。

又一会儿,听得有人上楼,这野马似的动静,除了花嵘月,别人可弄不出来。

花嵘月看到大门开着,知道叶晨在此看书。上到三层把食盒一放,激动到:“快尝尝,怡儿姐姐的手艺。”菜肴顺着铺开,占了叶晨书案的一半。

“书籍就是知识,你这是对知识的侮辱。”叶晨一脸的鄙视,但这些吃的看起来也很精美,闻起来更让人垂涎欲滴。

“又不是天天这样,这可是怡儿姐姐费心亲自做出来的,说是感谢你赠药,要让你尝尝简国正宗的山毛野菜。这酒也是地道的简国佳酿,只是可惜了,给你这个不识路数的家伙品鉴。”

叶晨口中不服,却已拿好了筷子。“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野菜是她刚跑了几百里到简国山里挖来的。”

“好啦好啦,食材当然是合萨的,但我可在旁边看着呢,说到简国的山毛野菜,怡儿姐姐可是行家里手,你要是不喜欢,我一个人吃。”花嵘月给叶晨盛了碗饭,自己拿起小碗就尝了尝,每尝一样都赞不绝口。

叶晨嘴上不说,赵怡这些菜的味道的确不俗。“你家赵怡姐姐吃了没,你就这么狼吞虎咽。”酒不知赵怡哪里弄来的,有些燥口,烈得一塌糊涂,但搭配这些山毛野菜却十分地道。

“怡姐说吃过了,这是专门给我们准备的。”

叶晨也不客气,花嵘月食盒里这点饭,估计不够下。“看不出来,赵老冰烧菜蛮有一手。”

花嵘月差点把饭菜喷的叶晨一头一脸,赶紧擦了擦嘴,鼓眼望着叶晨,眼神中有无尽的问号。若叶晨说得是赵姑娘,那是正常的称呼,“赵老冰”三字令人捧腹的同时,说明叶晨与赵怡的关系已经不像先前一样简单了。叶晨肯给人取个专用昵称的,都是关系很特殊的对象。至于“昵称”这个词,也就叶晨身边圈子里的人方晓其意。

“怡儿姐姐哪里老了,好心没好报,你才是叶老晨。”花嵘月做个鬼脸,继续吃自己喜欢的菜肴。叶晨享受着美味,不时与花嵘月争几句。待夕阳余光斜斜照入斋中,书案上的杯盘碗盏已经一片风卷残云后的狼藉。

饭后,花嵘月正收拾着书案,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叶晨顿时摸不着头脑,“你们在菜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