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众将的面,叶晨拉起杨德全的手,把虎符又塞了回去。“本帅的虎符,请杨副帅代我收着。”说得平淡无奇,仿佛手中拿的,只是一个天下最普通物件。军中素闻骠骑将军特立独行,却从未听说天下还有不要虎符的主帅。杨德全拒了两下,不知叶晨唱的哪一出,坚辞不受,扑通又跪了下去。
叶晨一声叹息,话音已有几分寒意:“这是本帅给你的第一个军令。”
两人静默着挨了半天,杨德全“喏”了一声,“末将必以性命为叶帅护持!”
“我重申一遍,希望这是最后一遍。”接着叶晨放大了声音:“只要在军中,向上官跪下这种没用虚礼,都给我免了。否则,别怪我本帅军法从事!”在叶晨心中,向别人下跪这个动作,会极大的消耗男儿的斗志。战场上有时事态危急,分秒必争的时候,奏报军情还要先跪下打个招呼才能说话,实在是相当的不科学。
至此,杨德全赶紧起身,“谨遵叶帅号令!”他这一开口,众将都跟着答复。杨德全手上拿着虎符向叶晨拘揖,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虎符难道不是军中最高威严的存在吗?
“我刚到,列位把咱们的情况说说吧。”除了叶晨和魏翔带来的山岳营,还没见到弟子规的统领。但当务之急,了解现有战力的具体情况是必须的。
经叶晨细问,两万人马序列已足,因粮草转运的关系,除三千人马尚在转运归来途中,各项军需齐备。值得一提的是,自合萨来此集结的两千人马,都带了一支快弩。
一如叶晨先前的担忧,这支军马由各郡抽调,战力参差不齐,集结后虽日夜操练,但若说协同作战已有默契,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彖军此次军议,直到日头西斜,叶晨连日赶路,又在帐中烧脑半日,虽正当年少,也觉得有点腰酸背紧,正欲果腹,门口小校来报:“禀大帅,营外有人求见,自称简国使者。”这小校一整日都在帐外守候,此时破天荒的站立抬手禀事,让叶晨眼睛一亮。
“看见没有?就像他这样。”叶晨一边说,一边笑指着小校。
见叶晨不怪罪,小校又补了一句:“这使者好像是个女的。”
叶晨一惊,‘自称简国使者,还是个女的……’
“哪来那么多稀奇,传。”
在历来的风俗中,女子不但不能参加会盟,军营也同样有这方面的忌讳。小校还在犹豫不置可否,叶晨给杨德全一个眼神,杨德全照着小校屁股上就是一脚:“让你传就传,刚才还挺机灵。”
小校喏喏而去,不一会,门口进来一人,冲叶晨抬手起揖。此人红唇皓齿,一身铠甲鲜亮,看得出来,腰间悬的那口宝剑也不是凡品,就是瘦弱了些,身形和威风的铠甲配起来,感觉就像一只虾,套进了乌龟的大笨壳。
叶晨坐得有些痞气,斜眼问到:“不知来使何干?”
来人有模有样回禀:“奉阁老之名,本使有督军之责,亦可为将军战阵助威,公文在此,请将军勘验。”奉上公文的同时,笑靥如花。
叶晨的眼睛更斜了:“就你?”
“我不配吗?若不是阁老相托,请我还不来呢。”来人听叶晨言语之中颇有不屑之色,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主,便顶了一句。这位来使正是花嵘月,叶晨用脚都能想到,此女多受天龙藏典籍影响,最见不惯男尊女卑的世故,估计又是胸中女权思想作祟,这倒好,女权实验在简国做不了,居然搞到彖国头上来了。光是喜欢移风易俗也就罢了,叶晨头疼的是,此女有一颗比猫还好奇的心。什么景冲相托,绝对是老头被她缠得快要发疯,才打发到这里来的。
“现在不用助威,本将军肩有些酸,你给我拿捏拿捏吧。”叶晨的肩膀酸是真的,但打压一下所谓的来使才是目的,免得给她三分薄面,她就敢开染坊。
趁花嵘月犹豫之际,叶晨一个眼神,魏翔已站在叶晨身后,捏肩的手法精道,叶晨一脸的享受,直唤舒服。不识抬举就算,两万大军之中难道还会缺个捏肩的会家。
花嵘月没想到叶晨身边的人这么合拍,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难堪嘛。娥眉一横,挤开魏翔,还真给叶晨捏起肩膀来。若是身处万言斋,叶晨当然会放松享受一番,但现在身处军机重地,叶晨还是颇识大体的止住了这种卿卿我我的玩笑。
“贵使远来,可带来劳军之礼?”叶晨回头一问,满脸的市侩。
花嵘月后退一步,一本正经禀道:“待将军凯旋,劳军自然不在话下,本使确实为将军带来了特别的东西,但只与将军一人交接。”
见花嵘月脸上严肃,叶晨一番思虑道:“杨将军和魏统领留下,其余人等回避。”
众人退去之后,花嵘月还在犹豫,叶晨已伸出了手。“行了行了,什么东西赶紧拿来,杨将军和魏统领是本帅左膀右臂,别神神叨叨的。”
这么一说,花嵘月也没有再争辩的意思:“是三只锦囊,阁老交待过,将军自山路进入离国后可拆看第一只;之后,遇有难决之事,方可拆开第二只;第三只锦囊,阁老说是防备万一,以将军之能,估计用不到。”
听到这第三,叶晨心中咯噔一下,悬在空中的手似僵住了一般。‘最坏的打算吗?老头毕竟这把年纪了,说话做事果然有点儿意思。’接着心中又是一阵吐槽:‘既然用不到,还如此故弄玄虚,我勒个去!’吐槽归吐槽,叶晨对景冲卖的这个关子却十分有兴趣,随即开口催要。
“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花嵘月又补了一句。
“答应答应,到了离国才打开。你们阁老的要求,本将军何时说过‘不’字。”
花嵘月曾与叶晨在天龙山独处数日,不但有些特殊的经历,彼此已经熟络。此时身上穿着铠甲,取物十分不便,偏偏这家伙催得紧切。花嵘月一念及此,瞬间脸就红了。背过身去,走到帐边伸手往甲胄中一阵摸索。魏翔和杨德全本能的转开了视线,只有叶晨,直愣愣看着花嵘月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好笑。
花嵘月取出了物件,递到叶晨手中,还不忘又嘱咐一遍:“将军是一言九鼎的君子,可不许耍赖。”叶晨无趣的接过,心中还在想着,要是执意不要这锦囊,花嵘月会的表情,会是怎样光景。
那锦囊金丝暗纹,三四寸见方,四条边针线缝得密密实实,正中绣了个红色的“一”字,笔划竟然有角有峰。叶晨捏了捏,里面确实有东西,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妙计。此去攻打离国,若都要依计行事,三五十个锦囊怕是少不了。
肚子饿的时候,人的味觉和嗅觉会异常灵敏。叶晨已闻到点什么,自然的将带有余温的锦囊收到鼻前。“嗯…就是这个味。”叶晨若不是简国请来的贵人,花嵘月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收好了锦囊,叶晨下令吃饭。连日风餐露宿,今天终于可以吃一顿像样的,关键是可以慢慢吃,对于美食,只有味蕾的反馈,那是一种残缺的美。真正的享受,需要融入惬意的时光来衬托。时光有了,美人也有了。此类不知要吃到何时才算酒足饭饱的晚餐,待兵马进入离国后,恐怕就难有机会体验了,真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顿饭不但要吃的舒服,有些事还有再确认确认的必要。北铁一役彖国的大胜,叶晨在军中的威望早已如日中天,但还是要与杨德全再交交心,因为两人在鹤塘的时候,确实有些不愉快。
叶晨自然是提的起放得下的人,但杨的态度叶晨必须有十成的把握。出奇兵深入敌后,如果不能上下一心,那便是对彖军两万人马的不负责任。叶晨的顾虑还有一个,眼前一身铠甲的花嵘月。
既然是简国朝廷派来的使者,叶晨与简国的任何对话与需求肯定方便得多,此乃美事。但景冲的锦囊不肯完全交给叶晨,便出现了两个问题。一是简国在战略层面对叶晨依然有所保留,说成防范也并不夸张。虽然有所防范也合情合理,但动作太明显,势必影响军心。无论三路打击离国的策略再精巧,如果只是一个包装华丽的空壳,所谓的东路联军,于此次战役中能创造辉煌战果的机率便大打折扣。其二,经九鼎峰一事,花嵘月与叶晨自然有交情,她这次肯定是随彖军一起进入离国,打仗并非儿戏,若发生预料之外的情况,丑话还是说在前头才好。
就着一顿普通的伙食和几口粗烈的烧酒,叶晨将心中所虑打理了一番。杨德全带兵打仗的能力并不输马元斋,对彖国的忠诚自然也没问题。难能可贵的是,虞昊正发愁由谁为叶晨打下手的时候,这家伙能主动请缨。虞昊对叶晨的安全提出条件之时,杨德全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立下了军令状。单这一点,叶晨便认了这条汉子。至于鹤塘曾发生的事情,此时已成为下酒的好菜。
这顿饭,花嵘月吃得最难受,饭菜简陋还可以将就,却几次被叶晨把自己说得像个累赘。若不是天龙山共处之时,两人共同语言颇多,此时翻脸闹个情绪又有何不可,大不了扔下那两只破袋子,拔腿走人。然,花嵘月虽然年轻贪玩,内里却是持重之人,索性不搭理叶晨,与魏翔倒是吃玩得自在。除了姓叶的,这营中所有人给自己的,都是真诚的笑脸。
花嵘月本想向叶晨推荐简国最地道的酒,因为心情的缘故,索性免了。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给他喝一口简国的好酒,都是浪费。
叶晨则有一点不好表现出来的歉意,说实话,两人从九鼎峰遇险,再到天龙山的独处,叶晨觉得自己过了一段很难忘怀的时光,有时发个呆,脑子里也全是天龙山的情景。今日来了这么一位有意思的参军,心里反而有些乱了。
七日之后,璞城以南数里。天方暗定,叶晨便率领全军开拔。此地距东平关约摸五十里,叶晨率军走山路西进。道路虽然不利大队人马行军,算来这一夜,疾行百里到达预定地点没有问题。自叶晨七日前抵达南霄,这七日间彖军一日两餐。天亮造饭,吃完就睡。天黑前又食一餐,然后星夜西进。南霄至璞城百十里地,沿途城池一概不入,就为隐藏队伍的行迹,同时锤炼队伍夜间行动的各项能力。既然是出奇兵,夜战最能见效,这也是叶晨握在手中的最大主动权。离国东平关以南山区最新版的地理图形,早已于三日前,由虞博研的雷光营交到叶晨手中。
天亮之前,彖军按计划抵达目的,从茫茫群山到顾城,这里距离最近。地势并不算险峻,只要顺着山峦脚线东出,十余里便至。离国的顾城,东平关最有力的战略支点,此处位于顾城西面,就顾城正常的防御方向而言,属于后方。
天一破晓,彖军的情况已由羽司发出。叶晨叫来了花嵘月,当着这位“监军”的面,打开了先前得到的锦囊。花嵘月却站到了对面,“阁老交待过,锦囊只能将军一人看。”
与自己所谋不同,景冲在锦囊书中要求叶晨全力速夺顾城,战势的条件再复杂,也不可为伏击援军而分兵。或是景冲性格使然,老头儿做事倒是沉稳。而这个绣着“一”字的锦囊书中,景冲要说的重点,好像并不在顾城,而是离国一个叫“何云峰”的人物。
叶晨心中盘算着,在中霄之时,景冲并未提及此人,花嵘月送锦囊来时,也就比自己晚几日离开中霄,难道就这几日时间,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按景冲所书意图,东平关的守军全由简国负责,这倒是为叶晨省去许多麻烦和不必要的战力损耗。
叶晨听取了几位将官的建议之后,决定按景冲的意思办,速夺顾城,既然景冲特别提醒,一定有其深意。书中另外提醒的那位“何”某,只有等抓到俘虏后,再慢慢聊了。
军令已下,彖军此时休息,同样是天黑后行动。除了休息的兵马,派出去的水影营,并未传来离国方面有任何异动的消息。事情的进展还算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能将顾城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