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祸流涌动

花嵘月看到叶晨带回食物,并没什么兴趣。“你就这么服侍病人的,我要吃鱼。”花嵘月明显变了个人,洗了把脸之后,容颜为之一新,哪里是先前见过的丑姑娘和死鱼眼的龙尉。乌黑的秀发方才解开,便倾泻而下,一弯浅笑,果然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或是有伤在身的缘故,叶晨总觉得花嵘月眼神很是迷离,窥之却藏有一丝摄人心魄的灵动。要不是那一身血污的衣服,对眼前之人,叶晨差点儿都不敢认。

‘什么鬼?这反差也太大了吧,刚才还冷颜相对,怎么突然就笑着说要吃鱼。吃鱼不用抓吗?抓来不用烤吗?烤鱼不用调料吗?说得如此轻巧,大爷我又不欠你,长得可以就可以随意指使别本将军吗?生火引来了离生门的狠人,不用逃命吗?再说了,你家花老不是主张吃东西要避生冷油腥,鱼肉可是最动五筋。还有,刚才你脸上被蹭破的皮……’

花嵘月又一次开口,“为什么救我?”语气已不像先前说吃鱼那样。

叶晨正畅爽吐槽,被花嵘月这么一问,居然憋出一句:“你带盐啦?”只要有盐,叶晨也想沾点油水。‘对,只要有盐,生火就生火呗。’自打昨天遇险,到现在都是野果伺候,又是疗伤,又是奔命,能补充些蛋白质,身体才不会闹事,与此绝色佳人共处,少聊些政治,心才不会闹事。去掉易容装扮的花嵘月,虽素面无饰,却难掩清丽,一如虞卿兰所述:“善容千变,花容月貌。”此时的叶晨,真心想给花嵘月采来鲜花插于鬓上,然后静静的看,看一天都行。

对于叶晨来说,抓鱼并不费力,就是费时些。上游溪边有不少小塘子,把野果挤破扔进去几个,就有鱼儿贪嘴,再扒拉些土石把入口堵住,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知花嵘月如何变的戏法,身上还真带了一小包盐,省着点或可多吃几顿。

“你平时出来都随身带盐吗?”叶晨一边烤鱼,一边问道。

野果入腹,花嵘月有了些精神,说话声音虽小,脾气可没受影响。“女儿家的事,男人少管。”叶晨无言以对,花嵘月却道:“我这盐,是本阁特制净容之用,亦有发肤养护之效,你能吃到此盐加工的食材,谢天谢地吧。”虽然虚弱,却看得出,此女也是个话唠。

叶晨闻言,满脑子是洗发水泡沫包裹着烤鱼的怪异场景,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问道:“一叶三花五离生,贵家名声都排到离生门的前头去了,花大小姐让在下见识见识花家的不凡如何?”叶晨此语一出,便觉不妥,因为花嵘月的景致,早被自己看光了。花嵘月冷哼了一声,虽然此人为自己疗伤事出有因,但自己清名已逝,是铁一般的事实。早知道就不该上九鼎峰凑什么热闹,愤愤回道:“这么说的话,阁下的师承还排在花家的前面,是想借着叶大侠的威名,往自己脸上贴金吧。”

“乐容阁也替贵国朝廷查户口吗?”

“天下那些糟心事,我才没兴趣,但中霄的事,我想知道的,都能知道。”花嵘月其实还有些谦虚过头了,乐容阁要打探点中霄城的消息,再简单不过。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商贾富农,家中女眷只需有一人享受过乐容阁的服务,彼此间交换点儿家长里短,乃是稀松平常之事,加之乐容阁对易容之术的专业程度,打听点感兴趣的消息,又有何难。说到中霄城里的信息,就连景冲都会假手乐容阁的力量。

荒山野岭,有个人能说说话,就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不时发生斗嘴,也强过独熬。两人就这么孤男寡女的藏身于天龙山间,一转眼便过去数日。花嵘月身中那一箭入肉不深,家里有一位医学泰斗,从小耳濡目染,处治起来不费多少功夫。麻烦的是山野间条件简陋,带伤行动不便,男女礼嫌多有磕碰,令人十分纠结。情况还算乐观,花嵘月已能独自缓缓活动。最多十天半月,又是个能跑能跳的主。

就几日时光,叶晨把之前亏欠自己的药草知识全都补上了,还从花嵘月这里,肯定了自己对许多事情的假设。景冲与花福林交厚,是很自然的事,但景冲与花福林一家都交厚,就多少有些让人意外了。同为爷爷辈的人,景冲对花嵘月的爱护,甚至超过了花福林,这位大小姐假扮龙尉出现在九鼎峰,便是占了景府的护卫名额。为了这个臭丫头,景冲连女子不能祭祀天地的上古铁律都无视了。

若是花嵘月出现在九鼎峰的消息被外人得知,岂不是在向天下证明这条铁律的威力:因为女人参加了会盟,天地震怒,所以会盟就搞成断头会了。会开得大凶不说,若赵扩挂了,就会变成女人参加祭祀天地,连君王都能尅死,估计几百年之内,天龙陆的女性再无出头之日。叶晨浑然不觉,带着大小姐于绝壁跳伞双飞,居然保住了景府和花府无数的性命。

景冲对于花嵘月的爱护还不止于此,天龙藏得来的典籍,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对花府开放。不但成全了福林堂济世的美名,这位花家大小姐也对民生政略多有惊天之论。花嵘月对医理并无多少兴趣,那些古里古怪的想法和行为,基本是受藏中典籍影响,这一点,花嵘月并没有反驳。

几日相对,花嵘月虽属女流,也是心思机敏,特立独行之人。刺杀事件的前因后果,经过这两个推理业余爱好者剖析和佐证,竟然共同勾勒出些轮廓。九鼎峰上的打手自然是离生门充当的主力,但说到因由,简国内部的助力是必不可少的。如此一说,又怎少得了胡忠贤的“功劳”,只要能除掉赵扩,胡忠贤就有机会重登朝堂,因为赵翯还好端端的圈禁在宫墙之内,这位泰安侯费尽心力才扶上位的老板,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稳如泰山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不可忽视,赵扩临朝之后甩开了膀子清除逆党,严苛到接近变态的清理行动,大失人心。不但搅乱了原来相对安定的朝局,还给真正的逆党们,创造了翻本的条件。

两人现在困于山中,无从得知赵扩的生死,对于天龙格局,这已是当前最大的变数。赵扩若能保住性命,以简国的牢固根基,用不了多久,依旧可以制衡四方、睥睨天下。但如果赵扩身死,简国必乱,简国乱了,天下好事之徒蛰伏已久,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时机。再说了,混乱的局面本就是他们苦心经营,并翘首以盼的结果。

除了在天下大势方面争个长短,政略国策也是叶晨和花嵘月的战场,相继而下,就连审美与饮食,两人都痛陈见地,无论情理胜败,诸事皆争。一起经历过生死,反而更像所谓的生死冤家,浮生对头。花嵘月离不开叶晨照顾,便嘲以君子气节,强弱大义。叶晨巧舌如簧范浑,便对以天命和人权自由。两人时而面红耳赤、青筋暴跳,时而彬彬有礼、言辞和逊。就连花嵘月易容用的假面会起皮这种事都没有放过。而对方则以泊江小肆的一顿饭菜,大谈江湖险诈与有些人不要脸皮之见。

光阴易去,叶晨没想到的是,亡命天涯居然也能成为一种独特的享受,这其实就是叶晨憧憬的山野林泉之乐。无有世间纷扰,就如两个孩童,为抢个玩具可以打闹到鼻涕眼泪横流,但发誓绝交之后,很快又一起开心的玩耍,想讨好就讨好,要耍赖也丝毫不用掩饰。

这一日,叶晨有机会打点野味,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头野猪身上,却被自家人阴了一道。山岳营的五个队员,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头儿,留下三人护着,另外两人报信去了。身边突然多出几个大男人,花嵘月更加不自在了,就想回家,叶晨则追问着队员所知的一切情况。

话分两头,九鼎峰之变后,魏翔回到中霄已是次日,中霄已然戒严封城。又费了好些周章,数日后才得以入城。彖国使团此行就住在景府,魏翔原则性很强,景冲相问只回“请待上卿相告”。见到虞卿兰,得其首肯,方对景冲述说九鼎峰之事。

然而,九鼎峰之乱的消息再快,也不及中霄前往天龙山半道出的消息快。那一日,景冲与许多官员前往天龙山,半道上便遭到伏击。景冲身边多有高手护卫,一场血战之后,损失殆尽,与其说景冲是返回中霄,不如说成逃回中霄更贴切些。两厢佐证,景冲又不是昏聩之人。对于彖国使团来说,此后第一紧要的,就是请景冲解除弟子规的行动限制,叶晨可是彖国参加会盟的正使。九鼎峰发生的事,莫说简国限制下使团的行动,就是全当刺客剿杀个干净,也属事出有因,简国这次的损失之中,赫然包括堂堂天子的性命。

幸亏景冲得逃,才稳住了中霄局势。简国的高官虽死了一些,却避免了简国的灭顶之灾。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扩还朝后,没能第一时间干净地解决掉简国之乱的首脑,胡忠贤。赵扩还朝后,胡忠贤虽仓惶逃走,但朝中其势减而未衰,趁着还有一搏的力量,便迅速的策动了这次赤裸裸的谋逆。赵扩确实料到了胡忠贤的反扑,却没料到反扑之迅速,动作之犀利。

就虞卿兰从景冲处得到的告解,参与今秋谋逆的外部势力,又岂止离生门或者列国中的某一家,就连彖国都没能自证清白。简国各处甚至还发现了詹天齐参与谋逆的证据,若不是景冲处事老道,快刀乱麻决断下来,估计詹天齐也有囹圄之祸。其实细细想来,胡忠贤要想成功篡逆,原先自己没有争取到的简国中坚力量,就必须强而有力的清理。而朝堂上赵扩进行的逆党清算,恰恰可能是被胡忠贤余党们牵着鼻子,来了一顿自废武功糊涂操作。

“赵扩死了!?”叶晨和花嵘月虽亲身经历了九鼎峰上的惊变,现在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根据当日的情况,叶晨虽早已料定赵扩凶多吉少,但在确认这个变数之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扩的死,对于天下,简国的混乱,则意味着原来的乱局,已变为一个更加纷繁的乱局。就是只对彖国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赵翯已从禁宫回到了朝堂,依旧坐在那个位子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命?经历先前的变乱,简国已失去昔日的光采,再经此一役,简国在列国之中,休想再独领风骚。叶晨掐指一算,自赵炎被毒害开始,一年多的时间,简国的国君换了四次,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另一方面,看来赵翯才是可以背负简国命运的人,不论胡忠贤对这个老板是多么的忠诚,简国的朝堂,终究容不下这么一位乱臣贼子。赵扩确实死了,赵翯也确实重登王座,但大功臣胡忠贤,却没能如愿以偿侍奉左右。或是由于时间和资源的局限,说到底,胡忠贤的计划问题太多,王座上的娃娃,换谁都差不多,真正指挥简国战车前进的首脑,当然是景冲,这么重要的核心目标,居然漏掉了。

另一方面,惊变之后,简国已郑重向友好邻邦发出了“结盟共励,以正天下”的国书。除了冉、季,彖国和甄国也名列榜中。比起先前结盟交朋友,现在的动作,就是彻彻底底的“宣战。”

叶晨带着一脑子的疑问,也带着箭伤初愈的花嵘月,跋涉了几日,返至中霄。城外早有景冲安排之人迎候。入城之后,花嵘月的车驾便急匆匆的往花府去了,连招呼都没打。从窗缝中望出去,街市人人头缠白布,所经一些府邸的斋匾上还扎了大朵的白花。平日闲聊皇家礼仪,曾听虞婷说过,这就是所谓的国丧吧。叶晨心中曾保留着的一个念头:‘九鼎峰之变是简国自己导演的剧本’。现在看来,已经根本说不通了。

叶晨回到景冲府第,一番嘘寒问暖,景冲头上也系着一条白巾,黑袍外罩了一件粗麻衣裳。无论穿什么,老头儿看起来还是那么慈祥可亲,又是那么飘逸出尘。没见到自己的兰儿,多少有些意外。前后打听之下,原来是景冲又有差请,办事去了。抛开此事不究,叶晨问及九鼎峰之变,却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胡忠贤串通外部势力,篡逆谋权,且这一乱导致君王遇害,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在一日短暂的休整之后,叶晨受邀于万言斋议事,事情看起来有些严肃。议事之人,就景冲和自己。所议的内容,先前猜到一些,但以叶晨的脑子,是不可能猜得全的。天龙陆刚刚形成的东西两股势力,正面临一场绕不开的对决。

这一次,叶晨就是再能揣测圣意,也不敢擅越,极力要禀报彖廷。听景冲的意思,东面列国已经按简国的意愿开始行事。而现在,就差彖国这一份不多不少的助力。

看来血战的大幕,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在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