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胡砥一脸的英气,叶晨开始有些懊悔,自己太过谨慎了,若此人真的是友非敌,今日如此对待,是要开罪于人的,岂不是误了彖国交际。再者,无凭无据便疑人清白,确实有些不厚道。叶崇的眼光,想来是不会错的,不如赌上一把。
“干!”叶晨亦举盏,与胡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酒一过喉,叶晨只觉灼热,口中可以呼吸还好,腹中火烧一般,急运力调息。内劲一触,那酒力便如火遇到纸似的,瞬间扩散开来,流于各脉,热力不减,运之圆转自如,浑身上下非但没有半分不适,反而像浸泡于热泉之中一样舒坦,真是个诸脉澎湃,百骸腾张。
虞卿兰看叶晨闭眼锁着眉头,表情一阵阵的起伏,额上已可见细密的汗珠,十分关切的喊了一声,“叶晨!”
叶晨睁开眼,心中大呼过瘾,“魏大哥,来来来,你也敬胡兄弟一口。”说着已递去酒盏。“怎么了?”
胡砥还是一脸的笑,魏翔脸上露出半分嫌弃:“一个烤翅都快啃完了,你再不说话,我擦干净手就准备拔刀砍人了。”引得大家一阵哄笑。魏翔说的是实话,叶晨身上缓口酒只是瞬间的事,而魏翔等着叶晨吐纳,已吃完一只鸡翅,叶晨若继续这么泥塑似的坐着,魏翔已准备先拿住胡砥,其他事再说。虞卿兰也被叶晨吓着了,才开口呼唤。
叶晨貌似明白了什么,自己这一口酒下去,缓过来的时间是有些长了。“胡兄,是我不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口当是赔罪。”又倒了些酒,说着就要满饮,胡砥赶紧劝住,“慢来,君不见叶统领醉卧呼?这一口,我与魏统领饮吧。”
话说叶晨饮过绿肥之后,心中已然知道,胡砥并不是需要防备的那类人。且不说此酒之价值,对于习武之人,其用不可言喻。观胡砥饮此酒之态,武功虽过不了叶崇,要与自己和魏翔周旋一番,并不会太吃力。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泰安侯府的人,会盟在即,使团这边应该是安全的。
单就实力而言,能够成功防范的对手,实力一般都高不过自己多少。若是采取了防范,还让对方得了手,对方的实力也不是通过防范就能解决的。很显然,胡砥属于后者。叶晨还没明白的,甄国如此高手,缘何会流落到简国中霄,在驿馆当些落魄差使。再说到胡砥的身份,有此实力之人,又如何会在这方面装神弄鬼。
胡砥又添了半盏酒,这次到魏翔神游了。叶晨问到:“以胡兄的身手,怎会在简国这驿馆充个小吏?”
胡砥被叶晨问住了,低头一看自己这身造型,哈哈笑道:“难怪叶将军老是对我不放心,看来是在下唐突了,这身衣服是今天办事儿从驿馆借的,在下确是甄国人氏。”
又言及故土,胡砥面上隐现一丝失落,“自从我到这中霄,便再未出去过,如今算算,已有十年了。”
虞卿兰“啊”一声叫了出来,赶紧低头示歉。
“十年?”叶晨也被这个时间稍微的震惊了一下,“在这城中居然可以一呆就是十年!”叶晨又把胡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要是换做自己,怕是早就疯掉了。“如此说来,胡兄对中霄城很熟吧。”
胡砥拿起酒盏抿了一口,借酒盏掩过了眼中的一丝凄然之色。“说到对中霄城的熟悉,叶兄这一问,算是问对人了。”叶晨才至中霄,便得了魏翔付上的地图,早已有心了解,正好找着了主,忙着给胡砥夹肉。
“皇城在北自不用说,万言斋远近闻名,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上香礼佛,可去光华寺,颐心修道,可往长寿观;要是请客的话,东门口、德华园、富春街、西南馆子都不错;对了,玥璇楼叶兄肯定会感兴趣。”
这么一提起,胡砥来了兴趣,自己碗里都快堆成山了。只见其若有所思又说到:“换做虞大小姐的话,乐容阁必是首选。至于魏统领,若想打听些江湖上的事,可去天顺镖局或者飞虎庄。其他的嘛,福林堂诊病、马市口办货,南街听戏,西铺子赶集,龙溪河泛舟,四眼泉品茶……”胡砥一个劲儿的说着,什么巷子的花鸟,哪间铺子的古玩,闹市的车马,茶馆的棋叟,所言无不囊括,这中霄果然个花花世界,处处使钱的所在。
中霄各处自然是要去的,那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愿意诉说,叶晨索性问个清楚,免得交朋友还疑神疑鬼的。胡砥身上的密,还是先解为妙,于是赶紧岔开了开话题。“以胡兄的身手,莫说离开中霄,就是遨游天龙陆,又有几人留得住,莫不是折腰尽为红颜?”
胡砥的反应却让众人大出所料,只见其闻言凄然一笑:“不为红颜,就为甄国。”
叶晨没想到胡砥会抬出这么个理由,打趣到:“胡兄少来,为了国家你可以牺牲吗?”
“只要百姓可以实实在在的过日子,一个胡砥又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呢?”胡砥自嘲道。
“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吗?”
“当然可以!”胡砥居然丝毫没有犹豫。方才还在细数中霄繁华,一转眼,已言及生死,今夜这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叶晨抬盏要饮,又被胡砥劝住,“慢慢来,既然中意此酒,改日我再弄一坛送与叶兄。”
叶晨抬着酒碗难以进退,居然被看穿了,这口酒还真是想喝将下去。正自尴尬,虞卿兰说话了:“先生的酒,是用甄国名贵药材换来的吧。”
胡砥点点头:“虞大小姐果然厉害,无所不知。”
“先生过誉,甄国地处北疆,人烟虽然稀少,却多出匠人名医,皆因山峦纵横,一来矿物丰饶,二来天地多产山珍奇药。先前听先生名号,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之人,都怪卿兰眼拙,却被这身简国公服骗了。”
经胡砥劝过,叶晨已不敢按叶崇那种地道的喝法,只是平平喝得一口。看样子聊天还是有用的,虞卿兰应已弄清楚了胡砥的来去。
只见虞卿兰起身盈盈一拜,“小女参见甄国太子,先前冒昧,还请恕罪。”
叶晨把眼一鼓,这次又是什么鬼?虞喆见状,也起身重新作礼,大家都是太子,正正式式的来一揖,是官方仪规,不可马虎。
叶晨万万没想到,结识一位太子,居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不过,初次见面,对方即出此大礼,要么是自己打仗过于威猛,来挖彖国墙角,要么遭逢难事,将有所求。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已喝了人家的好酒,不如爽快些,若是帮不上什么忙,那必然要备些珍品还还礼。叶晨正在想,虞喆说到:“胡兄不必多礼,我等在此相逢,看来也是天意,过些日子,咱们彼此照应,也算有个伴。”
叶晨暗恨自己猪头,虞喆此话一说,胡砥分明就是甄国留在简国的人质,看来简国,也和季国差不多,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同时对虞喆即将迎来的命运,心中是满满的恨、与无奈。
“明日一过,就是天龙山会盟之期,此次会盟,甄国不在受邀之列,据我所知,简国朝廷受了些来自季国的阻力。胡砥拜求各位,列国若欲对我甄国不利,万望回护一二,在下定当厚报。”胡砥终于言明了自己的意图,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虞喆抬起了酒,“胡兄放心,只要是为了苍生福祉,我彖国又岂会退缩。”两人一饮而尽,抬以空盏相视而笑,竟不约而同的将酒盏摔了个稀碎。
胡砥倒也洒脱,退了两步,冲众人躬身一拜,转身就走。叶晨还真想与其再叙叙,开口喊了一句:“胡兄放心,明晚这里,叶某依旧恭候。”叶晨觉得自己或许被胡砥的情绪感染了,仿若突然从此人身上看到虞森淼的背影一般,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义”吗。
园中沉静了片刻,虞喆叹到:“好个景冲,果然令人钦佩,他一消失,这天龙陆就乱了。卿兰,你那边真的没什么消息吗?”
虞卿兰摇摇头:“山水阁确实没有任何消息,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其实虞卿兰早已想得通透,简国碌安帝死得蹊跷,胡忠贤便立即奉新君登位,简国原来的太子却下落不明,谁都看得出这是简国朝堂之争。而偏偏在这个档口,景冲也消失了,任凭胡忠贤做大。
胡忠贤为了保证自己大权独揽,首先就要稳住简国新君的政权。这个政权想要稳固,政权的合法性就是第一重要的东西。所以才极力策动此次会盟,哪怕不惜付出一些高昂的代价。再说到简国的代价,无非就是割地送城,只要得到了冉国和季国的认可,如果需要冷落甄国和彖国这种弱国一下,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至于彖国有资格参加会盟,完全是个意外,北铁一役彖季两国实力此消彼长,对于简国制衡季冉,彖国也可算是天赐的助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叶晨收了摊,推敲着虞卿兰的论断,也推敲着景冲和胡忠贤。如果景冲已成了胡忠贤的刀下鬼,那么就算完成会盟,彖国的外部环境,吉凶断之尚早。
今日又是充实的一天,叶晨已感到涌上的倦意,还是早睡早起身体好。一推开屋门,叶晨吓了一跳,叶崇正在榻上盘膝而坐,难怪这一晚都没听到老怪的呼噜声……
“还没睡?”
“嗯。”叶崇居然回应了!
“没事吧?”
叶崇睁开了眼:“你也别忙着睡,绿肥对于习武之人,初次用之,其益巨大。”
“呃,知道啦,害我白担心你被人下毒了。这胡砥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这中霄你熟吗?”……
叶晨等了半天,叶崇又完全没有回应了。叶晨做个鬼脸,既然老怪这么说了,自然不愿怠慢,洗把脸提提神,一会儿要认真地练,至于中霄的楼堂馆所,等会盟过了,定要好好逛一逛。
叶晨一觉醒来,那叫一个舒泰。早饭才过,便找上了虞卿兰。
“明天会盟,今天咱们去街上走走?”
虞卿兰嫣然一笑:“是我带叶大将军去逛吧,你来过中霄吗?”
这么一挤兑,叶晨一脸坏笑,伸手就胡来:“跟我还敢分彼此?”
这可是驿馆之中,人多眼杂,虞卿兰赶紧闪开:“美得你,明日会盟,今日更当小心,这中霄城鱼龙混杂,还是谨慎行事为妙,我已请魏统领安排过,今日除了已领任务的人,没事儿的谁也不许离开驿馆。”
话音才落,叶晨又粘了上去,这次成功得手了。虞卿兰被叶晨揽住,只觉叶晨好像比以往粗野,正自错愕,却见叶晨也一脸疑窦。‘大清早的,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昨晚练功还没尽散绿肥之酒力?’叶晨亲了亲虞卿兰的俏面,还是赶紧放手为妙,把人家脸都弄红了。
“昨晚胡砥说的那么些所在,兰儿都去过?”
“皇城和万言斋去过,玥璇楼也去过,其他的去过一些,乐容阁以前没听说过。”虞卿兰说着,已经在整理被略微弄乱的衣裙。“你们胡兄应该就住在驿馆里,反正不要出去,不如你和太子去找他聊聊,毕竟甄国和咱们一样,都受尽了欺负。”
叶晨又一个熊抱,“此言有理。”
这驿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叶晨找官吏一问,胡砥的居所还真就在驿馆之中,前后几进园子。自打叶晨到来,这驿馆着实热闹多了,特别是到了晚间。
到了胡砥所居的园子,叶晨竟然扑了个空。这一大早的,难不成又为了甄国四处奔走去了。既然不在,不如找老怪拆招,顺便再散散绿肥的后劲儿。
未时方至,茶饭俱足,叶晨又感倦意来袭,午休一下还是十分惬意的。正所谓天下太平无事日,莺花无限日高眠。这天下赶紧太平下来吧,人生还是少些奋斗,多些闲暇,才叫完美。
估计也就睡了一刻,虞喆已在叫门,“大晨,别睡了,咱们去会会胡兄。”叶晨觉得好无奈啊,强压心头的起床火。“胡兄不在啊,今早我已去过了。”
“今早不在,现在已归,快点,我还等少傅传授高明的外交技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