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季国大军折返援驰楼萨,发现营寨尽毁,急命伐木安营。分兵数支均遇袭扰,好似楼萨城池周遭,已草木皆兵一般,敌情不明,只得退入城中,闭了城门。又有瞭望来报,山林间多有彖军活动,唯官道平静,季国主帅一时心中烦乱不提。
次日,虞喆以太子之尊写好了“劝降书”,派使者送入城中。大致的意思就是:季国的朝廷不义,欲屠杀我彖国去会盟的正义之师,然上苍护佑,被我国洞破奸谋,今日的种种问题与不爽,都不是我们热爱和平的彖国先挑起的,要怪就怪你们季国的领导吧。楼萨东面已经被彖国收复,你们是大名鼎鼎的凤翼军,我们不愿看到彖国和季国的兵士进行无谓的牺牲。而现在这样,对大家都不好,只要你们愿意投降,彖国同意让你们都回家。是人家里都有老娘,都有妻儿,是个男人就应该肩负起家庭的责任,才对得起圣人的教诲和父母的养育,投降过好日子,不投降自己死,全家难受一辈子,再致季国各位英明的将帅,武将不畏死虽然是武德最高境界,难道你们就忍心兄弟们毫无意义的牺牲,等等等等。
这封劝降书是之前就准备好的,文书思路承袭了叶晨一贯无厘头作风,虽有几分痞气,也可算说得油盐俱足。不过,想用一封劝降书就让对方投降,是不可能的,其实是叶晨心理战的一个招数,因为叶晨手头这点的力量,并不足以强攻楼萨。
从季国军中抓来的俘虏那里,叶晨发现,敌人在信息传递方面与彖国巨大的落差,这些俘虏居然不知道他们的南丰郡已经被彖国收回去了。在无法验证凤翼军最高统帅所获得的真实信息,叶晨也不敢贸然行动。看来还要再围困围困,如果把这点部队作没了,那么自怀德攻略开始,彖国所获之利,很可能就会付之东流,一切都可能回到原点,甚至原点之前。
叶晨得了凤翼军粮草,又于楼萨南林与虞喆会和,楼萨之役已步入第三阶段。截讯、收水、暗袭,计划陆续落实下来,执行还算顺利,反观城中,则越来越不乐观。
数日之间,楼萨所出斥候,弟子规各营均有擒获,未擒获者,均铩羽逃回城中。又有商贾猎户或真或假出城,三五成群行于道上,彖军将官更直接命令道旁埋伏的弓弩手起身备射,以作警示,叫来人知难而退。总之,这里已是彖国地界,不让出,也不许进,除非来投降。而且,官方宣布投降之前,暂不受理民间业务。还有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情况就是,从楼萨向东边去的零散人员,彖军可以适当的没看见。让城中清晰的认知东面的情况,更有助于叶晨集中自己的力量。
楼萨城中,粮草还算充沛,加上运粮逃回来的几千败军和凤翼军本部这些人马,足以再续半月。但是水源却难以支撑消耗,本来凤翼军驻扎于城外,就是为了方便取水。现驻于城内,原来那点儿水源,已不堪重负。派出的桶车以精骑护卫,小队的再也没回来,大队的中伏数次,均为箭伤,眼看伤者日增,却连彖军的毛也没杀掉一根。城中无论大小水井,都已打不出满桶的清水。人或可少饮些许,牲口却没道理可讲,不给水喝也行,战马跑不动这种生理本能,有种到战场上试试。
白日里太阳烤得人昏昏,还常常听闻城外战鼓及喊杀之声,时南时北,或东或西。上一次见得西面烟起,还以为援军到了,季国将领领兵出城本欲东西夹击道口之敌,结果却是彖军诱敌之计,又折损许多人马。
夜里也不得太平,每晚都不同程度的发生了来自城内城外的越墙“未遂”事件,要么越墙者来城中纵火,要么偷出城去的逃兵天亮又被吓回来,不一而足。楼萨城内各处一片凄惨落魄,军府内更是火药味十足,将校们私下里颇有微词。处此孤城绝地,援军却似人间蒸发了一般,看来季国朝廷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解决动作。城外虽不见彖国一兵一卒,全城却似被鬼神笼罩住一般。
在叶晨的悉心安排下,很显然,楼萨以东的情况,城中已经知道一些了。
这一日破晓,凤翼军终于开始了筹划已久的行动,向西而出,突围。此时的楼萨,几乎已是一座空城。这些季国的兵马,只要能去到简国的疆域,就依然可以自称是参加会盟的和平之师,彖国便再也不方便动手。
季国兵马步卒在前,骑兵在后,大张旗鼓浩荡出城,未行一里,山林间就响起了军鼓之声。好似在向谁示警一般,‘你们出来了,我知道啦’。
这支兵马只要能冲到羊丘关,那么就算是逃出生天了,最糟糕的打算,至少可以从简国得到给养和休整,这样的话,迟早是可以回到季国的,纵然绕了许多路,并且狼狈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条件允许,季国的统帅打算得到增援后,对彖军反戈一击,并夺回楼萨,一雪前耻。
季国兵马一路西进,出乎意料地,居然没有遭到大规模的伏击。仅在几处陡峭一点的山林边,挨了点落石和冷箭。季国将领担心中计,未敢纠缠。一路来到数日前鏖战之地,还是那般凌乱的山野,只是先前战场之上,没留下一具尸首,道路一旁多出些突起的坟冢,并插了一支旗。季国将士都认得这面旗,如假包换的凤翼中军帅旗。此时看起来,这面旗显得那么的破烂而污秽,很显然,借道简国驰援楼萨的援军,看来已经来过,季国将士们心如死灰,今日若能多杀得一奴,便是替自家兄弟多报了一分的仇。
前方,比大旗更加醒目的,是道口山崖刀削似的露出一片岩石,血红大字书于石上:“父母心心念,妻儿盼早归。降则生,战则死。”
同时,似乎从大石周边吹来一股浓烈的火油之味。
区区十六个字,季国兵马哪里还有力一战。当日魏林防守的道口,已被乱石塞住,宽处仅容一人可过,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季国这里千军万马,就算可行,又要过到何时。
只见叶晨负手立于山麓矮崖之上,英姿飒爽,其声朗朗道:“季国的将士们,若不愿成为道旁的野鬼,便扔掉武器,可从此路过,叶某略表寸心,还备了干粮”。
不错,过了这道崖,便是简国地界,但这一箭之地,已被彖军重重设防,犹如天堑横亘,如何得过。
叶晨把手一抬,彖军所伏尽现。“战则死!降则生!战则死!降则生……”山道两侧响起了洪亮的叫阵,一时间惊天动地。看来彖军早已是养精蓄锐,在此待伏多时。
离山口近的几个士卒,看左右没有军官,扔掉手中的矛戈,有的已呆坐在原地,护着心中最后那点微弱的生机。带队之将大怒,“彖国鼠辈!婆婆妈妈!”抽箭搭弓一气呵成,一支劲箭直取叶晨。
叶晨本已料到,万余人马于阵前劝降,如何可能。本想网开一面,不致徒生冤魂,然今日始终没能稳住这场面,看来只能顺其自然了。
叶晨侧身一让,那箭便飞往虚空。此时叶晨已抽刀在手,心中翻腾不已,纵有再多纠结,终是一刀劈落。
那崖上堆了乱石,崖缝打了木楔,以绳索拉住。叶晨这一刀,斩断的便是栓住木楔的绳索,也是斩断了石崖东面堵住的凤翼军性命。一刀下去,乱石轰隆隆滚落,伏兵万箭齐发,阵中火油引燃,霎时一片火海,惨呼回荡于山麓之间,伴随烈焰低沉的隆隆之声,天塌地陷般收割着凤翼军的生命。一阵狂风吹过,是灼热的气浪与刺鼻的焦臭。对于这一幕,叶晨先前已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今日当真亲眼目睹,还是抑不住胸口狂跳,浑身热血膨张,而脊背却是一股清晰浓重的寒意,挥之不去,亦难以消散。
一如叶晨算计,击溃这样一股丧失一切依托的敌人,已不用付出太多的代价。对于季军来说,这场战斗异常惨烈,除去伤者与少部分溃散逃进山野的活口,每一个将士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最后一滴鲜血蒸发的那一刻。但是,无论此战的胜者还是败者,都从这里一两盏茶的时间中,感受到无数次日月轮转般漫长的煎熬,如无量劫。
叶晨故作镇定,心中却对烈火中冲锋的季国将士们,做着似是而非的解释:‘尔等今日前来,成就了我彖国之功,上天已经给过你们机会。要怪,就怪贵国执政的首脑吧。’
伤者两千,降者三千,余者溃散困于楼萨。季国凤翼有四,一伤一损,连同辎重人马万余,元气大伤。
今日战死的凤翼军哪里知道,前日自家的由西北而来援驰的另一支兄弟部队,便在此经历了血火之浴。与这支被困的兵马一样,吃了情报不明的亏。而当时,楼萨将之视作彖国的又一次诱敌之计,坚守未出。现在,楼萨已是彖国囊中之物,这意味着,彖国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再给季国增加些新的压力。
数日后,叶晨已十分确定,季国已无心自羊丘道威胁北铁一郡。便于楼萨四路快马修书,这些讯息统统发往季国,给季国领土上进行游击活动的所有彖国将士。大家一定要坚持住,援军和粮草很快就到!
一个多月之后,春光灿漫,羊丘道南端的山口依然像数月前一样通畅,山岩上的血字,已被雨水冲洗得几乎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景色,是茂密的绿草和两块一样高大的石碑。一块是纪念彖国收复北铁全郡之荣,以及吊唁为之牺牲的将士。另一块,是慰籍季国凤翼军死战不屈的英灵。一次次的血火经历,早已将“残酷”重新重重地烙印在叶晨心上。
叶晨愣愣的看着石碑发呆,伤亡本就是战争不可回避的结果之一,更是逝者家庭陷入悲痛凄惨的原因之一。如果有得选,叶晨一定会全力回避战争,无论用任何办法。
世有三灾:“刀兵、疾疫、饥馑。”从无始来,皆由业力轮转不息......
如今已至季春之月,叶晨即将迈出在霞城定下的第三步计划,中霄会盟。
叶晨抚弄着缴获的凤翼令,思绪万千,心中一直难以平复。诸事已准备妥当,按计划,彖国部署在季国大张旗鼓喊打喊杀得弟兄们,一部分已经后撤。而简国这边,是时候登场了。
叶晨收好凤翼令,冲虞喆点点头。虞喆随即喝令:“出发!”
天龙历892年三月初一,彖太子喆,共叶氏二人,领弟子规精锐二十余骑,持节杖、国书,往简国中霄,会盟天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