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北融小院

叶晨带着太子,去了一趟工部,廖锻那里,还算有些私货,大型的轴承和轮毂都有,虽然是木制的,将就用吧,叶晨再牛也无法通过自己这点知识凭空将彖国的工业水平进化一遍。轒辒车的主要组成部件只有少数要临时赶制,时间上没有问题。布置好这边的计划,约好了时间,四骑直奔鹤塘,太子并没有叶晨想象中那么不易相处。大概是彖国多年被列国欺凌的缘故,太子出生至今,所历多是危机与忧患的环境,不但能吃苦,还勤学好问,是个聪慧果决的年轻人。对于这个只大三岁的太傅和妹夫,丝毫没有轻慢。就连对两个护驾的龙尉,离开霞城后,与太子行的也仅是长幼之礼。

疾行了五日,方抵鹤塘地界,早有虞森淼的门客把四人接应下来。引着路又行了一日,虞森淼和郡守伍通,已在城外相候。叶晨的怀德攻略,暂时连这位北融公子都一起瞒下了,安全起见,先瞒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待时候到了,自然是要知会并合作的。两位“地主”目前所知,仅限于会盟,却不知这样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会盟,居然会由太子出马,而先前通传的信息只字未提,更没提到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叶晨”。

英雄识英雄,现在彖国谁人不知叶晨的名号。如此能谋善断,屡建奇功的人才,莫说广揽英杰的北融公子,就连彖国一些边城的百姓之中,多少都能道出点叶晨的事迹。虞森淼和伍通客气得一塌糊涂。看得出来,乃是真心“久仰”。叶晨也终于有机会见见这位“二渔四猎六指鬼”中的另一位虞氏之人。

北融小院就挨着鹤塘城而建,名号低调,地面却很大,屯驻个三五千人马完全不是问题。应叶晨的要求,先“瞻仰瞻仰”。此宅院门庭不阔,府中类似训练设施的场所着实让叶晨盛赞了一把,比之狂军山和跃马山并不逊色。此地的训练设施是根据五湖四海的门客们集思广益,经过持续不断的改良弄出来的,在训练效果、科学性方面丝毫不弱于叶晨的理念,甚至还要领先一头,因为这里大概三分之一的设施是用来习武的。叶晨再看,北融小院的建筑皆朴实无华,无用的装修宅饰,几乎见不到,偌大片府邸,所用家具器物竟如普通民家一般。

只是短短的接触,叶晨已能想透虞森淼得名的原因。为人低调,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平易近人,又能知人善用。接触的门客中,虽不乏鸡鸣狗盗之辈,众人侃侃而谈,皆透一股侠气。居功不傲,圣宠不骄,彖弱而心志不移,处贵亦肝胆为国,与季国周旋多年,寡而不屈。正应了《孟子》一书中,大丈夫之誉,不由得真心仰慕起来。

虞森淼的招待很普通,但不失礼数和周全。席间大行酒令,多次起身向四位客人轮流敬酒,相比之下,伍通这位郡守,几无存在感。虞森淼的实际年龄也就三十多岁,这位沧桑的叔,为了彖国可真是鞠躬尽瘁,门客招揽了近千人,自己却不娶不纳,未至不惑之年,发髻已是隐现花白。

叶晨自除夕前去了趟简国,再没消停过。就算是霞城养伤那段时间,也是在奏疏、情报、人际关系间转悠。过不了几日,各路人马陆续到了此地,更是难免要食不暇饱、寝不遑安。宏大的战略实现之前,鹤塘这几日光景,难得如世外桃源般悠闲。初到鹤塘,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一口茶气沁心,草地上一躺。云不动、风不动、心亦不动,正是“无智亦无得”,悟亦不悟,人我两忘。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终点的辉煌和完满是令人期待的,而一路的风景又如何不让人流连忘返。叶晨没打算进城,就住在北融小院。虞森淼安排的住处很好,几乎听不见门客的鼾声。每顿都可以小酌几杯,面对每次不同的门客陪席,叶晨也乐得了解了解天南海北,和些古今传扬的江湖轶事。

好景不长,三日后的黄昏,小校来报。门口来了一支人马,服饰特异,看起来风尘仆仆,自称‘近阳弟子规报到’,为首的统领自称魏翔,奉君命到此,却无凭据……

来人的身份叶晨没怀疑的必要,但看北融小院也不怎么宽裕,叶晨还是征求了虞森淼的意见。百十号人,可不是什么添几副碗筷就能解决掉的。

“三生有幸,蓬荜生辉”,简单而诚挚的客套一番,虞森淼将来人统统迎进小院,安顿这百十人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一北一西两支彖国劲旅相会,实属彖国之盛会,两边人马在祥和的气氛中,进行了亲切的切磋和交流。只此一晚,消耗些柴米不在话下,但是居然用掉了北融小院一月的酒耗。叶晨也不富,这账最后由虞喆以君子一诺记账,算在朝廷头上,形同打白条。

大院中还在热闹,叶晨已苦脸回到西院。魏翔不但带来了弟子规三个营的作战人马,还带了叶崇和赵瑞兄妹。虞森淼门中不乏认得叶崇之人,都来与大侠混个脸熟,食客们私藏的好酒堆了半屋子,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见面礼。行走江湖,如果可以多了这么一张大脸的照应,方便的地方多着呢。叶崇保持了一贯的淡漠,以茶代酒,只是简单的客气客气。赵瑞和赵怡随意用了些饭菜,同样滴酒未沾。叶晨早已注意到,两人头上均系着一条白布,莫不是赵掌门那边,发生了什么?

赵凌塔在锦浩宫一劫之时,身心都遭受巨大打击。一个年长之人,能从如此变故中,背井离乡一路撑到近阳,已属不易。叶晨的苦脸不是装的,锦浩宫被灭,自己师徒二人怎能脱得了干系。江湖上又一位英杰离世,叹息之余,世人怎注意得到,那一抹星耀之光,于无形中,已弥散于天际。

风云变幻的时代,新旧力量的更迭,总在不经意间,既是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地不被察觉。

屋中几位门客与兄妹二人聊着,师徒二人已到院中空旷之处。叶崇很严肃:“此来向你要一碗血,治治怡儿的病,虽有些不合情理,现在别无他法,你可会怨恨为师。”神色中略带愧疚。

既然开口,叶晨又如何会拒绝,在印象中,叶老怪还从未求过什么人。“没事儿,我就一移动的解毒血库,这血只要不把我放死放残,就当是明增大师教我布施咯。”

叶崇一笑,“就找你小子帮人治个病,师叔都搬出来了,没事就好,治吧。”

在霞城就已允诺的事,叶晨是不会赖账的,顺便可以还点人情,师徒二人的心中多少会安慰些。只是叶崇这反应,不愧是做师傅的,吃定了这个徒儿。

叶崇还有话要说,叶晨已进到屋内,取来个茶盏,抽出匕首开始“自残”。屋里还在话家常的几个门客吓得不轻,这位北融小院的上宾,眼神镇定,谈吐大方,乃是位健朗且易与结交的人物,素闻雷厉风行,但怎么就自己放起血来,而且动作是那么的娴熟,需知习武之人,最重气血的保养,难道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须臾间,茶盏已有七分满,赵瑞万没想到叶晨如此爽快,还要准备准备或者择日再说什么的,不但愧疚,也由衷佩服起小叶。现在说客气的话都是虚礼,赶紧上前包扎才是本分。

“对不住了,在下有难言之隐,需各位回避一下,待在下明日置酒赔罪。”众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好多问,江湖上固血补气的法子可多着呢,改日定送些来,大家都识相,纷纷拜辞而去。

叶崇向赵瑞道:“别凉透了,让怡儿喝下吧,看看有没有效。若真能治好了病,也算了去凌塔兄的一个心愿。”

赵怡跟到鹤塘来,只因叶崇说此处有药可治晕厥的顽疾,没想到这药竟然是血。刚才亲眼看着叶晨放血,如何能喝得下去。与赵瑞争了几句,晕将过去,不知是晕血还是老毛病发作。“叶晨,先喂她服下,为师在外面还有话和你说。”

叶晨答应了一声,赵瑞也出手帮忙。血乃是腥燥之物,赵怡今日可受够了罪。才喂下一半,醒了过来,看见叶晨和哥哥正给自己灌血,来不及挣扎,又晕了过去。喂完了“药”,赵瑞恭恭敬敬回了叶晨一拜,叶晨也不客气,回个笑脸出屋叙话。

叶崇还是一脸严肃:“你赵伯伯临去之时,和我说了许多事情,怡儿虽非完璧之身,你……娶了她吧。”

这次换叶晨差点晕厥。‘赵怡的完璧之身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话说怎么就要娶了她,最多自己就是十分不小心的看过人家洗澡,难道不小心走光,也定义为不是完璧之身?’

师徒两人在屋外,足足聊了一个时辰,叶晨终于有机会更加深入的认识一次,“江湖”两字的概念。锦浩宫被灭,这一次居然是冤枉了离生门。有一句老话叫“树大招风”,看来,除了叶晨,喜欢给离生门泼脏水的可是大有人在。

赵凌塔经灭门一劫之后,心神渐枯。空则能明,居然看破了江湖荣辱,终于向叶崇痛陈其事。放下了恩怨,缘劫尽散,没几天便撒手人寰了。

锦浩宫与简国朝廷历来关系不错,简国强盛,朝堂上派阀之争更不逊色于彖国,且暗流涌动。简国国姓为“赵”,数年间“胡”姓蒙得姻护,朝内朝外亦经营有道,大步流星势如鹤起,俨然已盖过景、詹两家。此次简国生变,太子虽然登基,凭的便是摄政王“胡忠贤”与景冲之弟“景泽厚”之全力施为,两人呼风唤雨兴动暗流,此时巨力已现,而锦浩宫,便是这股巨力的一小部分。

半年前,景泽厚带胡忠贤之子----胡兴达,曾造访锦浩宫,特地走动,多半也是朝堂争权、党羽积势之行。

当时锦浩宫上下倒履相迎,期间却发生一件赵凌塔做梦也想不到的丑事。赵怡的武功在同辈中可算翘楚,花样年华,更是有姿有韵。胡达兴乃是道德败坏之徒,寻机药倒了赵怡,坏了她的身子。赵凌塔发现后,怎肯干休,又不好伸张,一怒之下独自动手要灭了这恶贼,怎奈对方行事太过龌蹉,竟然以赵怡要挟,赵凌塔投鼠忌器反为所制,进而反被威逼利诱。

锦浩宫暗中归附侯府多年,赵凌塔从未想过利用女儿高攀而上。本来只是期望,大树早已无法自拔。如今发生这些无法启齿之事,唯独担心传扬出去,毁了赵怡一生,于是未敢声张。景泽厚佯装主持公道出来劝和,向赵凌塔说了许多好话。米已成炊,赵凌塔恨也无济于事,修了书信,让带回中霄由胡忠贤决断。锦浩宫在简国还算有些名气,按景泽厚之言,两家勉强门当户对,先禀奏王爷,大事过后,可命胡达兴娶了赵怡,也算是名正言顺。框住了赵凌塔,这些奸佞之徒次日便走了,怎料此事再无音讯,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赵怡醒来后发现身体之异,却没好意思伸张。除了赵凌塔详知端倪,此事就这么捂着,瞒下了锦浩宫所有的人。

日月更替,成亲之事迟迟不见有何回复,赵凌塔更是心焦。曾亲自去中霄城拜访过两次,第一次吃了闭门羹,连侯府大门都未得入。第二次依旧不得进入,赵凌塔便夜闯侯府,胡忠贤是见到了,却似浑然不知此事一般。又找来景泽厚当面对质,哪曾料到,那景泽厚彻底“赖账”。

眼看赵凌塔就要翻脸,对方终于口头上给出了承诺。“赵当家与我等共谋大事,事情若败,大家都是玉石俱焚。莫为此小事伤了咱们和气。赵侄女是贵府的千金,听说才貌双全,现在嫁过来,充其量只是个世子的偏房而已。事成之后,不但可以风光大驾,锦浩宫又何惧离生门。”胡忠贤才说完,景泽厚又来搅和:“赵当家乃是一代江湖名宿,王爷既应承了此事,不可再苦苦相逼。今日在下做保,大事了结之后,赵当家不肯嫁女,莫怪国法难容。”

对方已然放了准话,若逼急了,锦浩宫转眼就有大难。虽然此时已看清这些达官显贵的歹毒,怎奈已上了贼船,赵凌塔担忧数百口门人性命,只得咬牙隐忍下来,期望着此事能有一个变通圆满的解决。谁曾料到,这一来二去,事情竟转变成,不是胡府不娶,而是锦浩宫能不能嫁。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赵凌塔陷在这些权术高人的瓮中,失了策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斗,一个独门独户的江湖门派,虽有些名声,又如何能与这些有偷天换日之能的权臣一搏,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