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有要事处理,纵然叶晨还有话说,也是徒然,只得眼巴巴看任其离开。想起兄长家小无忧,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明增对义空吩咐,去请几位师叔来为孔信念经忏罪、超度往生,叶晨则跟着自己,往寺后经阁缓缓走去。
叶晨心中苦闷几位兄长先后离去,走着走着已到楼下,明增与护经的僧人吩咐了几句,将叶晨带到阁楼。阁楼上只有几个蒲团,叶晨学着明增大师的样子对面坐了,却是一身颓丧之气。约一盏茶功夫,护经的僧人抱上来几个盒子,盒子上还有几本散书,放在明增大师旁,又下去了,明增大师一语不发。
叶晨看了盒子大小,这么大一摞,也不知拿来这么多经书要做什么,不会又是“绝世武功的目录”吧,想起与兄长们阴阳永隔,脸上更加愁苦,低头一声轻叹。
闲坐无意,叶晨正要问话,明增大师双眼睁开,平和的看着叶晨。
本以为明增大师要说些什么,叶晨换了个认真点的表情,是不是要传功啊,这方丈大师一招就完胜龙尉,能传些内力的话,为几位兄长报仇的事就爽快多了。结果对方半晌没有动静,叶晨又开起小差,可惜不论自己今后练多高的武功,四位兄长还是撒手去了。
自怨自艾一番,叶晨又思,应该是要授武吧,人家是一代巨师,拿出手的肯定比叶老怪教的要高出几个档次,阁楼上依然没有动静。叶晨心中盘算,都到这藏经阁打坐了,一定有事要交待吧。思来想去,明增大师全无动静。叶晨换了个疑问的表情,那表情在脸上也不知僵了多久,心思还是回到四位兄长身上,忧思无限,面色依旧愁苦。
时间静静流逝,明增大师看叶晨心静下一些,缓缓说到:“老衲四个爱徒,虽不是什么英雄,断不会是邪恶之辈,请施主将事之原委说与老衲,世上若有人问起,也好还他们一个清白。”静静坐了老半天,叶晨心中当真有些空明,也上来两分睡意,提息振作了精神,自白鹿之遇说开,又说到京城的情况和兄弟几人匡扶社稷的计策,昨夜之事更是心有余悸,一五一十的向明增大师讲了个明白。
明增大师叹到,“竟是如此缘分,这下药的多半是离生门之人使得那‘虚离生’了,你们内力短时能复,因是服食过白鹿果之故。天龙陆与中土的机缘,一时半刻是说不清的,施主既然来了,老衲就说说施主的机缘吧。”
阁中寂静,阳光照入,暖洋洋的,待明增大师说完,叶晨才明白。三年前莲台山被叶崇所救,乃是明增大师的安排,巧的是叶崇与李永孝兄弟四人一样,也是西来寺俗家弟子,只是叶崇师承明宣大师,算来应是李永孝几位的师兄。叶崇武功高绝,真正来历只有明字辈几位大师知道,现在看来明增并不打算向叶晨隐瞒。只是明增大师如何知道自己会来这天龙陆,且十分清楚到来的时间、地点,叶晨几次探问,明增却只字未提。
回想三年前,自己在那科技发达的时代,生活清苦,已无亲无故,幸好有外公留下一套六十来平的小房,虽装修简单,却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婆是最后陪伴叶晨的人,再后来,叶晨上个艺校都是靠勤工俭学苦出来的。叶晨帅气,个子又高,没少占追求者的小便宜,今天蹭顿饭,明天谁又给自己带了早点,孤苦伶仃度日不易。所幸,自己有个铁哥们,叫作阿饼,家里不但经济条件很好,人也比叶晨聪明得多,属于典型的高情商学霸,两人从小玩到大,脾气挺合得来。与叶晨不同,阿饼上艺校,纯粹是为了自己“伟大忠贞的爱”,因为初恋同学就在艺校。当然叶晨觉得,阿饼是不会为了一棵树就放弃一片草原的。
阿饼不但物质条件好,精神世界方面,叶晨更是不能望其项背。初一、十五人家吃素,是日必上三炷清香,从未懈怠。一开始,叶晨与宗教的接触是因为外婆的原因,而后来,阿饼就成了有共同信仰的半个老师。
这一日,又是农历十五,用外婆的话说,是“菩萨开会的日子”。叶晨应阿饼之邀,往寺院参拜,路程最近也是最常往的去处,叫做“圆通禅寺”,那是一个长年香火旺盛的所在。此寺院虽于闹世之中,不但历史悠久,更是佛学与建筑学一绝。从大门到正殿,越往里走地势越低。
拜了许多年,叶晨当然没有刻意了解过什么是“倒坡寺”,但这并不影响叶晨认真的参拜,阿饼今日一如既往的虔诚。叶晨出了观音殿,阿饼还没进去呢。礼拜一事,不必强求,更不应催促,于是叶晨自顾自,一颗平常心,又拜了大雄宝殿诸佛菩萨。
拜毕,不见阿饼的影,叶晨坐在大殿后院石桌旁等候,虚空湛蓝,白云飞鸟悠悠,却只能听到禅院传来的诵经之声。或许是尘世太过喧嚣,叶晨说不出的受用,寺里这僻静方寸之间,片刻的宁静也是得来不易。
圆通寺的后面是圆通山,而这山寺相邻之处,却是一崖峭壁。听外公说,许多年前这山、寺间有路相通,如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叶晨自上而下注目于峭壁,果然峻拔苍郁,目光快到山脚之时,不是吧……
“潮音洞!”叶晨从来也没进去过,传说里面封印着曾经祸乱昆明的龙。在叶晨的印象中,从第一次见此古迹,山洞门口便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一直都有。而今天,叶晨狠狠的揉揉眼睛。没错,青烟缈缈,门洞豁然,迎光的石壁,居然可以望进去相当一截。
不论心中如何忐忑,叶晨拿出电话照明,扶着嶙峋的石壁,小心翼翼的前行。洞里石阶土坎交错,不太工整,而且有些湿滑。
与叶晨想的不一样,进洞后并非一路往上,最后通往圆通山上某几块大石之间便能出去。恰恰相反,洞里的阶梯一直往下,走着走着,竟然要躬身方能续行。
没走多久,叶晨回头已看不见洞口光亮,好在里面没有岔路。自己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却从来没有什么洞穴探秘经历。叶晨把浑身口袋摸了个遍,钥匙、钱包、还有手中的电话,再无他物。科普节目里教过,淡水、维生素、食物、还有各种价格不菲的专业工具……叶晨此时一概没有,这般湿答答、黑漆漆的洞,完全不具备探索条件。
又小心的前进了几步,叶晨终于才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吸进去的空气不太对劲,这里空气的湿度明显比外面高太多了,虽然不热,却有点像湿蒸的桑拿,天知道这些空气的含氧量,要是成分里包含点儿什么有害气体……
叶晨不敢再想,赶紧回去,“回头是岸嘛”。
身转了一半,洞中传来一阵沉沉的轰鸣,确切的说,是沉沉的嘶鸣,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听得清清楚楚。现实中叶晨从没听过这个声音,但聋子也能听出来,这肯定不是什么流水或石块碰撞能制造出的声音。
‘你妹!这要不是鬼神,我叶字倒过来写!’叶晨浑身一紧,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深呼吸,继续深呼吸,尽量放松,保证脚能动,然后出去,下次…再也不敢乱走了。话说,不会真有什么祸害昆明的龙,那家伙更不会就这么醒过来吧……
脚很听话,叶晨庆幸不已。猛一转身,眼前金星乱冒,头上一阵剧痛,‘这一段果然直不起腰,阿弥陀佛……’
可怜我的阿饼,逆商达人、经济学业余爱好者、未来的昆明十大杰出青年、社会框架已具备高等认知的逻辑之星,再见了……如果能够再见。
叶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头痛的厉害,抬手一摸,头上缠着绷带,好像还能摸到绷带下的疤。抬眼桌边坐着个人,那衣着……“相当专业,毫无破绽!”叶晨还以为自己参加了某古装剧的群众演员。
休养了几日,叶晨身体基本恢复,依然觉得自己在做梦,每次哈哈大笑睡去,醒来却总被现实打脸,完全无法拆穿。差不多过了半月,叶晨深刻的接触了这个荒僻、朴实、简陋的村庄,没有电,找不到任何现代科技的影子。叶晨终于确定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我…穿越了,我…想回家”。
叶晨一直想不明白很多问题,如今遇到明增,滔滔不绝问了出来。“方丈大师,这里不是那个我认识的国度,此事已多次确认过了,但我们为何说同样的话?为何这里处处都有中国古代的影子?您怎么知道在哪里找到我?”叶晨接着问了许多,明增大师待叶晨不再发问,缓缓答道:“据《道兴志》载,道兴法师西来,天龙陆尚无历法,蹊跷的是所说言语与中土无异,所遇之人也都是黑发棕目,身形亦同。法师及海船之人还以为回到了中土,后来发现这里也是一方广大世界,言语虽多有相通,文字一项,却如五岁小童。道兴法师果然遂了的传法弘愿,所谓三教同源,不单是佛法,连中土文化也一并传开来,天龙历法便从那时起行。且莫单说这文字言语,即使是时令寒暑交替,四时变幻,端的也与中土一般。道兴法师虽年近半百,幸得天地护佑,又传法三十三年涅槃,随船众人亦于天龙陆广传佛法与中土文化,是故天龙之法,实为中土之法。”
叶晨听明白一点儿,接着又问:“但是大师怎知我会来到这里?”明增转了话锋:“经云三千大千世界,一日月一世界,中土也好,天龙也罢,皆是尘埃,不必过于追究,也无可追究,需知执着是苦。施主知道来自中土,也知道这里是天龙陆,记得自己的名字,信受自己的因果,这便足矣。”
明增一说因果,叶晨接腔:“因果的道理我还真接触过些许,外婆时常念诵《金刚经》和《心经》,有幸读过几遍,但这个和我来到这边没有关系啊,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大师你再和我说说刚才问的,不然我心里硌得慌。”明增听叶晨读过些经书,微微一笑:“既然读过些经书,懂些因果就好说许多,我为你慢慢说来,今日不明白不要紧,明日不明白也不要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大师请讲,叶晨听着呢。”
明增道:“既然来了,这是果,因在何处,并不重要,但是这个‘因’是一定有的,如同太阳下山,没了光照,但太阳还在,不能只看天黑就说世上没有太阳。你看不到‘来了’的因,却能发现‘到了’的果。”
叶晨点头称是,但心里还是不明不白,明增接到:“你看过《金刚经》,经上有‘一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所谓不可说,乃是说不清、道不明,犹如眼不能听雷,耳无可见光。经中又云‘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你想不明白,是智慧不到,待智慧到了,又都不必去想了。这个智慧并非思考或算术之能,而是对自然法则的领悟,这个领悟也不同眼耳口鼻对外界的感知,而是心中的灵犀,和刚才所说夜里的太阳,看不见,摸不到,六触无法证实,却一样存在。”
叶晨似乎听明白一些道理,却还是想不通,一时也问不出来,苦着个脸,只觉煎熬。明增大师又道:“换个说法,你用脑子想这个事,就像用眼睛去听一般,是不会有结果的。《金刚经》里教你不要着相,用眼则着眼相,用口则着口相,无论哪个相,都不会有眼耳口鼻所有的功能,而所谓无相,只是称做无相,如可名状,那么无相也就不是无相了。是故‘不可思议’,当然也就不可说。所以你用脑子去想,是想不通的。”
叶晨本来觉得通明了些,现在更是一头雾水,抢道:“那照大师这么说,等我瞎了聋了就都明白了?”明增大师反问:“瞎了的滋味明眼人知道吗?”叶晨无语,静静想了半天,明增大师又道:“你我不瞎,但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的。”
叶晨赶紧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是李永孝四兄弟灿烂的笑,大家都在笑,却看不清晰。明增也不打扰,隔了半天,叶晨睁开眼睛说到:“大师说得,莫非是‘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
明增略略回了一个微笑,“心是本有,得与不得之念,与之存在并无干系,求而不能得,不求亦未失,这也是《心经》色即是空的意境,看来中土传法,深得要领,老衲这里倒要借鉴借鉴了。”
明增一说,叶晨顺着背了一段《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明增白须飘动:“这个舍利子,你也可以理解为‘心’,心佛是一,心魔是一,万物是一。世间纷扰,善恶纠缠,时间长了,善恶也不再分明,行事多有谬误,以至造孽,孽缘之生,万恶之长,贪嗔痴慢迷没完没了。众生修行,目的只有一个,断恶修善,终一之性。但众生迷惑,故需明辨是非,筑基于善,才有修行之根。”
叶晨想到王为远害了几位兄长,又问到:“那我几位兄长的仇不用报了?”
明增答道:“有人要害你,缓者以避,疾者还以颜色,二者皆以自利为果,这是一,因有人加害,这也是一,只是求果的方式不同,后面的果又岂止一个。几位徒儿的仇怨是小,苍生祸福是大。近岁列国征伐不断,百姓苍生祸福难期,万不能任人为了私欲而乱了天道。若王为远篡国能天下安定,老衲亦要助他一臂之力,只是此人心机狠辣、行事凶暴,若此人得天下,苍生祸福几可预料,想来老衲几个徒儿也是看到此节,才加与干预,只是力有不待,以至反被残害,这样的人,能不能放任自流。”
叶晨听得投入,想也不想,张口答了个“不能。”
明增续道:“佛家讲‘方便法门’,老衲亲自动手除去此人甚易,但除去王为远之后呢,难道周为远、吴为远不会出现,介时除得了多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四个徒儿为官多年,治军从政都不是出家之人可以比的,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但需知法门万千,终只能行一道,叶施主既修习佛法,可知回向偈?”
回向偈叶晨自然会念,从外婆教授,自己念过的没有百遍千遍,保守算自己念了几十遍,也总是有的,跟着外婆念的,更是不计其数。何况阿饼的存在,初一、十五参拜完,心里都是要念一念的。
此“回向偈”共有八句,叶晨顺口就念了出来,念到第五句,明增大师示意停下,向叶晨释到:“这第三句‘上报四重恩’乃是父母恩、师恩、国土恩、和众生恩,莽夫行事,自然是我行我素,不计其中利害,若是修行之人,断不能不计这国土恩和众生恩,亦不能不遵第五句‘若有见者闻’之训,不可图一时兴致,毁去了两重恩不说,行了世间反面之例,若是如此,经念得再好,也是行了那正中之偏的歪路,造福难成,反酿下无量无边罪业,是故不可不慎。”
叶晨学佛数载,本以为佛家讲的是万法随缘,今日明增所说与普度众生多有关系,却从不知里面有如此多的细节,只短短八句回向偈就有如此多的关窍。
明增闭目静静坐了一会儿,说道:“中土孔仲尼为何被尊为圣人?随其周游列国的徒弟们,莫说治理一个小小的鲁国,就是占下鲁国,再打出五霸七雄一般的天下也不是难事,孔夫子只因不愿行后世的反面之例,其行至善,才得天下‘万世师表’的传名。”
待明增不说,叶晨追问:“大师如何对中土过往如此清楚?”若不是明增开解,孔夫子在叶晨这一代人眼中,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炒作的噱头和工具,哪里看得到什么师表,唯名利耳,仁善义信云云,就当真是天上的“云”,而已。
明增递过一本书,动作平缓,慢得仿若行动不便的老人一般,叶晨双手接下,封面上写的是《道兴志》。“此书老衲一年前已命人抄写完毕,是专门为叶施主准备的,读完此书便能大概明了天龙陆与中土许多渊源。”
叶晨“哦”了一声,本欲立即翻看,又怕对明增大师不敬,于是将书收在怀中。居然还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昨夜明增大师开着寺门,如何算得这般清楚。心中疑问多多,但好像没有自己的书多,看来要找个地方静静看上一段时间了,禅房中还有李永孝和陈思悌的两本呢。
明增大师又递过两本,“你的武功传自叶崇,叶崇所习刀法广博,然万变不离其宗,这一本就是叶崇刀法之根基,其中亦不乏精妙武功,另一本可助你修习内力,今日都一并与你”。
叶晨心中一个突由,不会是要把自己变成书呆子吧,看得了这许多吗,搞坏了眼睛你让我上哪配眼镜去,接下书本抱在手中,果断说到:“叶老…师傅主要传了我《一夫禾》刀法,当然还有许多,总之都是些刀法,还有些名字怪异,招式也怪异,但从没见过什么秘籍,其它的等在下练好已学的再看吧。”
明增口中念叨了几遍“一夫禾”,心中好笑,续到:“哪有这个刀法,若不出老衲所料,叶崇所授,定然是《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刀法虽多,各家亦有大同小异,应是把各路刀法取长补短,总结些要领一并授你,所以不直接告诉你名字。叶晨原来还以为叶崇就是个出牌不按套路,行为不能以常理推度的人,经明增大师这么一说,老怪还是个爱玩文字游戏的主。“一夫”者,乃是春字的上半,“禾”者,不就是秋字的左半吗。亦或许,叶崇是嫌这刀法名字太长,真是怪得没商量。
叶晨接着将书翻过来一看,一本是《任督脉流诀》,另一本正是《春秋二十四路刀法》,打开刀法翻了几页,还真是叶崇教自己的那路刀法,明增大师又到:“这两部武功也并非寺中独有,一内一外,可助你在这天龙陆安身立命。非西来寺一脉若是修习寺中武功,只能口传,这也是先代师祖立下的规矩,你不但是中土贵人,更与西来寺有缘,老衲再与你一套武功。”说完将三个盒子放在叶晨面前。
“这盒中武功虽源自中土,但天龙陆武之一学,同样人杰辈出,这里的抄本,叶施主可选其一,请吧”。
果然是传授武功,叶晨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若练就这上乘武功,日后自己行走天下估计可以像叶老怪一样潇洒,忧的是要看这乏味的武功秘籍,遇到字不认识也就罢了,只看完一遍恐怕也不是朝夕之事,何况还要苦练。于是看看三个盒子高矮,“就这个吧”。
叶晨选了最瘪的一盒,里面的书估计不会超过五本。
看叶晨瞬息既决,明增慰到:“想当年老衲入门学艺,师父也是这般让我选武,老衲一时难以决定,惹恼了师父,第二次再选,足足等了三年。想不到施主年纪轻轻,不问强弱优劣,不贪不欺,随兴自然,果然独具慧根,老衲惭愧。”
叶晨卖个乖,面上嘿嘿笑了一下,“大师,我现在可以看看是什么武功了吧”。
明增点头,叶晨从地上拿过盒子,翻过来一看,“《大慈大悲千叶掌》…”居然是一套掌法,也好,看来以后没了兵器也可以临敌一战了。叶晨收好书,上来几分困意,想知道的事相问,这老僧所答都是禅机玄理。一时无趣,心中想起孔信,又到:“大师若无他事吩咐的话,我想去陪陪信哥”。
明增闻言,淡淡说了句:“叶施主请。”
叶晨起身学叶崇一样拜了三拜,拿了书下楼而去。明增大师坐在原地,看着剩下的书,自语到“老衲啰嗦这许多,你若全要,也一并与你......不贪不欺,有情有义,善哉,善哉。”
叶晨回到方丈之中,众僧敲敲打打正为孔信念经,念的什么就不知道了。
叶晨虽然困倦,还是走到榻边跪下,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希望孔信能无碍往生,也不知念了多久,自己双膝已跪得酸麻,忍痛别了孔信,起身回往禅房,心中疑问太多,强忍着睡意,取来《道兴志》翻看,随便翻了几页,此书文言太重,没看多久,已沉沉睡去。
将至傍晚,叶晨饿醒,往隔壁找到义空,弄来些斋饭狼吞虎咽吃了,也没个荤腥,看来今日自己这五脏庙只能享受这点供养了。本打算四处转转,又怕扰了众僧清修,不如去昨日交战之处寻回自己的短刀,问义空要了两支火把。寺中并不养马,却有香客和赶路之人准备的马厩,叶晨在寺门口等义空去牵马,看见门口有一石碑,碑上刻有许多文字,昨夜路过到没注意。天已渐黑,干站着无聊,打着火把走近细看。
碑上石刻苍劲有力,叶晨豪情顿生。“道兴,幼年多随父出海渔猎,与佛机缘甚深,壮年出家,勤修佛法…”嗯?这不是《道兴志》开篇的内容吗,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再看看。
“中年参道,甚觉传法之缘未尽,苦行十载,游历天下,聚弘法修行之志同道合人士数九,发愿续将佛法东传,以尽弘法之缘……化缘修行又历十载,造得海船一支,广纳中土经典,纳方丈袈裟与智空寺大德。明永乐十九年春,共僧道、儒士、船工,善信数十人,东出传法,悟道于途。”
叶晨看到这里,确认义空没来,继续看那碑文。“经琉球国,续东渡三月,粮水将尽,巧遇孤岛,锚船三月多储水粮。续东行三月,船粮又尽,遇狂风疾雨数日,虽白昼亦不见天日。旦夕之间海船将覆,现金光佛掌于海天接引。船由中行,祥光耀目。悠悠船人醒转,海天风和日丽,现陆于东。临滩登岸,有村人迎,言语近同。询地之名,众口不一,恰逢王至,称曰:天龙”。
叶晨读完,只觉身上热血澎湃,额头竟微微冒汗,金光佛掌,这不是自己曾经梦里的事情吗,看来自己与佛确实缘分匪浅,有机会把明增大师给的《道兴志》读完了,也要抽时间多学点佛家的知识,补脑固然重要,补心更是不可或缺。
石碑都读完了,也不见义空来,叶晨在碑旁找了块矮石坐下,回想自己之前梦中海上的景象和今日明增大师说过的话,果然是三千大千世界吗?用想的依然找不到答案吗?看来冥冥中的因果确实玄妙,既然是果,不管苦果甜果,就让它统统来吧。叶晨正给自己鼓劲,听到蹄声,应是义空牵马来了,先寻回兵器要紧。
谢了义空,叶晨骑马下山,待到了昨夜拼斗的空旷之地,天已全黑,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叶晨栓好了马,借着月光普照,打个火把寻将开来,找了个把时辰全无踪影,只在一树下找到柄斧子,自然是司徒秋的了。想起在白鹿时,李永孝说过司徒秋的来历,冉国出两千两黄金通缉此人,如今虽只有一斧,拿到冉国,至少也可换一半的赏金用用吧。
再往后,与其说叶晨在找刀,不如说叶晨在找司徒秋的斧,又找了一会儿,不大块地方叶晨已找了几遍,短刀丢了就丢了吧,等换了赏金,遇上好货,买上它两把,反赠一把给叶崇。一千两黄金,这可是信哥用命换来的,现在人已去了,就算真得了山一样高的黄金又如何。
叶晨悄悄回到禅房,此处无人打更,也不知什么时辰。进去收拾了下东西,明日就要回弘京了,虽然记挂着自己府上是否安好,回去先拜了几位兄长灵位再说吧,几位兄长都去得惨烈,定要好好祭拜一番。
叶晨虽学历不高,但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在莲台山被叶崇所救,问及时间,叶崇的答复是“天龙历886年”。历史学得再不好,叶晨也知道中国并没有这个朝代。而从寺前碑文所刻,道兴法师东出传法,是在明朝,而且是郑和下西洋的某个时间,按当时的航海技术,方向是绝对没问题的。除去孤岛储粮的三个月,一共航行六个月,太平洋的东边确实有片大陆,但绝不是什么天龙大陆。时间和地点都对不上,而对于中国的称呼,不是汉、唐、明,而是中土。如果不是穿越,就再也没有一种范畴可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叶晨可以接受某知名动漫的作者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但绝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位精神病患者。西来寺一行,铁证如山,叶晨只能完全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根据叶晨对穿越小说的了解,这个事实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地方在于,穿越是一张“单程票”。
天还未亮,叶晨被义空叫醒,强忍着睡意爬将起来,洗漱完毕带好了东西,寺门口已站了几个僧人,停了一辆马车,妙觉和妙悟也在,各人肩上都背了个布袋,明增已换了一袭旧的青布僧衣,正吩咐超渡的功课。见叶晨来了,明增向众僧到:“你们先行一步,请叶施主稍待。”众僧别了方丈,护着马车下山而去,明增向叶晨到:“昨日施主选的那套武功,不知可曾翻看?”叶晨当然想看,但这几日觉都睡不够,哪里有时间。
“还没来的及看呢。”叶晨说着转身拍了拍身后布包:“都在里面呢,不知大师有何指点”?
明增道:“最后那盒,书名写的是掌法,其实此武功实有包罗万象之气。其意之一乃是,慈悲,心怀慈悲方能领悟书中武功之意境,领悟意境方能尽施招数。”
“才能把武功威力发挥到最大!”叶晨聪明的插了句嘴。
明增微笑:“天下有哪套武功敢号称威力最大?其意之二,这套武功所名‘千叶’,与三千大千世界所说,乃是同理,世有千叶,千叶不同,然千叶形之不同,亦同为叶。施主于此武功,需记慈悲为本,方能尽展其妙;千叶为形,千叶千形,叶形无常亦有常。”
叶晨头大,这到底要说的是什么啊,路边捡起几片树叶摆弄,这么复杂,看来学之不易啊,人家书都还没看过,就说这许多难以理解的东西,接下该来不会要跟我说什么‘拳有七伤’吧。
叶晨一脸菜色望着明增,看来也不必再问,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明增补到:“慈悲意义广博,非朝夕可悟,亦非说解能明,施主且行且悟,终会明白;千叶之形,不可执着计较,识得一叶,即识千叶,这里面含纳我佛门一法通,则万法通的妙悟。”
明增一边说,叶晨一边想,随口到:“不杀生算慈悲,不恃强凌弱算慈悲,不做坏事应该也是慈悲吧?”
明增摇头:“不杀生,有不能杀、和不忍杀之别,恃强凌弱和做坏事也同样有‘不能、和不忍’之别。与人大怨,心存慈悲,可杀而不杀,是真慈悲;羸弱杀不了,而心怀嗔恨,虽未杀,实与杀之无异。换言之,真慈悲,则真掌法,假慈悲,纵苦练功夫,只有千叶之形,实无千叶之实,危难之际,此武功缺了运用之神髓,战必败”。
叶晨听完,半天想不通,见明增不再唠叨,无趣的问到:“大师失了四位爱徒,难道就如此看得开?”
闻言,明增只道:“叶施主慧根缘法皆具,老衲再有一事相劝。”
叶晨应了句:“大师请说”。
“万法无常,时如白驹过隙,不可贪恋功名利禄,若活得苦了,只因这些东西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