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月刚回国,因此在国内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的同学大多都没了联系,人不常在一个地方呆着,便会慢慢丧失原本熟悉的人际关系。
如今她在国内的仅有几个熟人便是姜幼菱、姜满和沈白。
姜幼菱和姜满都忙,一个忙着当导师,一个忙着当学生。姜幼菱今年第一年招生,对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可谓尽心尽力。
而姜满是直博第二年,因为导师的要求做临床课题,所以一直在临床上转。
沈白倒是个闲人,但是他母亲重病,短时间内迅速恶化,所以宋皎月住院做手术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
像这种晚期肺癌病人,对放化疗又不敏感,为了延长生存期,就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报名临床试验,或者向国外寻求一些还在研发中的技术。
宋皎月的爸妈倒是在医院工作,可是宋皎月严重怀疑,以他们的忙碌程度,说不定要等她进手术室,她爸才能抽空来看一眼。
宋皎月住院的唯一乐趣,就是看凌霄来查房。她总是逮着他落单的时候,向他发难。
“凌医生,你这周都在骨科吗?我这两天都看到了你,你是不是会大部分时候都待在这个科室?”
“不是。”
“那你下周会去哪里?”
“不清楚。”
宋皎月也不气馁,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凌医生,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昨天那个高医生去哪里了呀?”
宋皎月用手比划给他:“就是比你矮一点点,但是说话幽默风趣,说话像唱rap一样的那个男医生。”
她学着昨天那个令她印象深刻的男医生说话:“诶↘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在楼上。”
“楼上是哪里?”
“手术室。”凌霄越发确信,宋皎月只不过是在逗他玩,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性格恶劣,总是将他捉弄得团团转。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宋皎月喋喋不休地说,“你有高医生的微信吗?能不能推给我?”
“不能。”凌霄紧紧抿着唇,脸冻得像块冰,“我和他不熟。”
“你们不是同事吗?”
“同事也不一定熟。”凌霄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竟然会害怕自己态度冷淡,伤了她的心。
她昨天那样可怜地望着他,问他手术会不会有风险,做完手术会不会疼。她露出孤单和落寞的神色,以至于凌霄今天在百忙之中想着过来叮嘱她一声。
凌霄提醒她:“高卿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宋皎月却抓住另一个重点:“你刚才还说和他不是很熟,结果连人家有没有对象都知道。”
凌霄:“……”
凌霄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否则被她气死也算是工伤。
“我来只是告诉你,你的手术在今天第2台,预计在上午十点,师傅会提前一个小时把你推到楼上……”虽说生她的气,凌霄还是说得很细致:“你躺在准备室的时候,会有护士给你打静脉针。”
“你不要害怕。”凌霄说完这一句话就立刻后悔,明明他已经知道她容易得寸进尺的性格,怎么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
凌霄自认倒霉,猜测她肯定要说:
“凌医生,你口是心非——”
“凌医生,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呀——”
他这两天快被她的“凌医生”给包围了,有时候就算她猜中了他的心事,他也不想承认,让她那么得意。
可是这一次,自己是送上门的羊羔。
凌霄只好站着等待命运的宣判,听她怎样用诙谐的语气来取笑他。
可是宋皎月突然收敛了笑容,目光也沉静下来:“好啦,凌医生,谢谢你,你去忙吧。”
凌霄出去时轻轻带上了房门,他关门的时候通过门框上的透明玻璃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床上,颇为无聊地掰弄着手指头。
凌霄又想,其实不能怪她,她只是一个人住院太孤独了。
……
宋皎月发现自己预料得果真没错,她打麻醉的时候她亲爸都没来,至于她昏过去之后,她亲爸来没来她就不知道了。
整个手术过程就像睡了一场无梦的觉,宋皎月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以至于醒来时还有些怅惘。
麻醉医生把喉罩从她的喉咙里拔出来,因为是小手术,所以没有使用气管插管,而是使用一次性喉罩来进行全麻。
宋皎月刚醒时意识还有些迷糊,只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让她握拳抓手。
然后就是喉罩被拔出,她猛咳一声,意识开始回笼。其实在那之前,她就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声了。
她听见和手术间一样的滴滴声,听见不断地有人走来走去。
“13床有自主呼吸了——”
“可以拔管了——”
“12床转入ICU,2床送回原病房——”
“ 让手术间不要再转进来了,现在pacu(麻醉复苏室)没床了——”
“拮抗药给过没有?舒更还是新斯的明?体重多少?50千克?那就给100……”
宋皎月挣扎着想醒过来,身体却如同坠入沼泽,整个人如同鬼压床一样使不上劲。
“她醒了!”
麻醉药中有一类药物具有顺行遗忘的作用,所以对于宋皎月而言,她的记忆里只有被人推入手术室的片段,上一秒刚闭上眼睛,下一秒就被人推了出来。
“小姑娘松松手啊,人家医生是送你过来的,还要回去呢!”
宋皎月反应迟钝地转头,看见戴着帽子口罩的凌霄,而他的手被自己紧紧抓住,以至于他无法脱身。
凌霄是帮手术间的麻醉医生来送病人,今天他们组所在的手术间有九台手术,其中八台都是关节镜,病人周转快,麻醉医生忙得根本离不开手术间,只能让凌霄把病人送过来。
好在像这类手术大多都是用喉罩,手术结束的时候基本上都有了自主呼吸,送到Pacu的时候,不需要再连呼吸机。
而凌霄在8年制后阶段的时候也在麻醉科轮转过,送个病人并不是难事。
“好了,小凌,你回去吧,我们这边有人送病人。”Pacu的麻醉医生对凌霄说道。
做完手术之后宋皎月浑身发困,整个人看上去比平常安静很多,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但是医生提醒她不能睡觉,她只能强撑着眼睛。
听说醒麻醉药的时候人会说胡话,也不知道她抓着凌霄说了什么真心话。
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只要她不问,就当她没有说过胡话,否则真说了什么,岂不是让大家都尴尬。
宋皎月手上卸了力道,但始终没有松开凌霄的手,只要凌霄微微一用力气,就可以离开。
凌霄却误以为她有话要说,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她嘴唇边:“你要说什么?冷吗?”
凌霄叫阿姨给她加了一床被子,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他现在是规培医生,就是组里的劳动力,像手术开始和结束时的一些流水线工作,基本上都是他的活。
他们一个组有时候会开好几个手术间,主刀只干最核心的部分。
秩序分明,等级森严。
在pecu躺着还没回病房的时候,宋皎月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说胡话,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也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
可到底不放心,所以回病房的时候悄悄问了一下陪着她回去的麻醉实习生:“医生,我刚才有没有乱说话?”
实习生的年纪比她小多了,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实习生很诚实地说:“你没说什么,只是嘴里一直喊爸爸妈妈。”
实习生安慰她:“没关系的,这是正常现象。”
宋皎月平复了一下心情:“所以当时我是抓着……”
“是凌医生。”实习生说:“当时你的手已经在动了,凌医生怕你一直不清醒的时候把手上的针拔下来,所以才过去按住你的手。”
宋皎月:“……”所以她是抓着凌霄的手喊爸爸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
1.实习往往是本科阶段的最后一年,所以严格意义讲,没有实习医生这个说法。大家看到的新手医生是经过本硕博(学硕博)阶段/规培/专培后30岁往上的医生。(这种路子在上海比较多,要深挖科研,还有一些特殊政策的原因。其他地方走专硕的多,讲起来复杂。作者所在医院默认需要专培,现在再进来的人规培之后接着专培)
2.八年制拿的是专业博士学位,所以八年制后阶段会有一年半的时间在临床轮转(不包括实习)。
3.凌霄在八年制后阶段考了医师资格证,但是并没有注册(这是两个证),规培报到后开始注册。
4.手术资格与职称挂钩,同时也要在医院OA系统上进行权限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