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符不是什么必要的符咒,很少有人会带,也并非所有类型的修士都有,所以一通分配下来,每个人只领到了两张。
发符的人将霁云来也当做了修士,给她手里塞了两张,她捏在手里,给了之前敲她房门的少年。
少年似是诧异她的到来,见她给了符就要走,连忙挡了她的路。
她有些不耐,道:“再敢拦我的路,信不信我弄死你。”
少年被凶,顿了顿,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他挡在霁云来面前,继续道:“公子也是修士吗?如果是,可否相助?这妖雾实在厉害,若是蔓延入了城,百姓堪危,若公子并非修士,还请快些离开这里才好。”
霁云来道:“当然不是。”
闻言,少年又换了一张符给霁云来,道:“这是我最后的符了,不过我们修士都在这,邪祟应该逃不走,公子拿着这个快些回酒楼,应无邪祟近身了。”
霁云来哼笑一声,道:“这里还没有哪个邪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自己收着吧。”
“公子!”少年又拦住她,道:“公子切莫小瞧了这邪祟,我们已经有许多人栽它手中了。”
霁云来小暴脾气瞬间便上了来,心想这人怎么如此啰嗦,当即便将人推开,两步一跃踏入了妖雾中。
“公子——公子——!!”少年朝着妖雾大喊,纠结在原地踏步,但这时一众修士已经山围好,他只得作罢。
进了妖雾,那少年便不敢上前了,霁云来觉得耳边清静了许多,慢慢往山顶而去。
霁云来初下长安时恰逢桃花满山,在半空俯视,煞是好看,但因是黄昏,便没有多做停留,打算次日一早再去看这美景,未曾想半夜还是来了。
于她来讲,夜晚于白日无异,有妖雾也遮不住她的半点视线。
这里的桃树不知多少年无人修剪,长得七零八落,枝条横生,远看是一番美景,近看则惨不忍睹。
掩盖在繁密的桃花下,无数骨朵陷入泥中,桃树的根系已经开始腐烂,淤泥堆积了三寸深,已呈萎靡之势。
越往山顶,越是出现桃树间隔越大,中间出现大大小小的沼泽地,沼泽地里躺着动物的尸骨,已腐烂发臭,半掩半露的陷在沼泽里。
霁云来绕山一圈,只感受到浓浓的怨气,自山脚往上,也只有密林从中,一条青石阶小路。
霁云来顺着小路而上,到了山顶。
山顶上,最大最茂密的一棵千年古桃,粗大的根茎占据了整个山顶,源源不断的吸取着其它桃树的养分,花开的极为鲜艳。
树上绑了无数红丝带,玉佩,祈愿牌,树前,有人用木棍搭了一个案台,案台上摆着几许供品和一鼎香炉,插上三柱清香,香火随着微风,肉眼可见的盘旋于树上。
树下埋着许多小鼓包,有新填的,应该埋下不过几月,黑土有些松散,也有旧的,已被踩实,却也能看出来,底下埋着东西,但不知是什么。
她绕着树看了一圈,只看到小鼓包下一团怨气。
原是美景,此刻却透着一股邪性。
霁云来折了一根桃枝,找了个新埋的小鼓包,拨开浅泥,拨弄出一个黑色的软块。
再扒拉两下,发现是一块布,不知什么东西被布包裹着,鲜血渗透了白布,染上黑土,已经暗紫发黑,那怨气也愈发明显。
这是一个胎儿。
准确来说,是一个未成形的胎儿,不仅如此,她数了一下,这里的小鼓包大大小小共有百来个,如若是时间久远,难保有些地方被人重复填埋。
古树藏道心,深根埋腐怨。
这颗树的枝桠之上,充满着灵气,纯洁干净的犹如神界一般,可这树根之处,无数鼓包怨气相连,已成了一个血杀之阵,无数鼓包的怨气源源汇聚在一处,就在案台之下,跪着一个巴掌大、发育完全、枯萎的恶灵鬼胎。
这妖雾也与这鬼胎脱不了干系。
鬼胎跪坐着,像是在赎罪,两手紧握,又似不甘,闭着眼睛,浑身漆黑,胸前却有了起伏,鼻息一点一点呼出恶气,低着头,看不出其表情,但能瞧清楚,他的脑袋一摇一晃,很是有些节奏感和得意的意味,呼出的恶气与山中雾气相混合,正是造成那妖雾的来源。
凡间与鬼界相连最为紧密,因为凡人须得轮回,因修炼太累,所以凡间不乏有人走邪门歪道,打起了修鬼道的路子。
鬼道是禁忌之术,不论此人修鬼道是为何,修此道者,难免要操纵他人魂灵与腐尸,对生命已然没了敬畏,是凡人大忌。
换做凡人的道德方面来讲,触之则该死。
可她不是凡人。
霁云来拍拍手,不关她的事。
若是有仙妖两界之人介入,那她必然是要帮凡人一把的,可凡人自相残杀,贸然相帮,对他方势必不公。
不知因果,不论是非。
起风了,有修士御剑而起飞至半空,将桃渊山团团围住,长风一吹,雾气逐渐开始向山顶压缩,妖雾吹向古桃上,霎时被古桃的花叶吸收,吸收了妖雾的花叶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变得枯黄,腐烂,化为飞灰。
正想走的霁云来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
以这颗树的修为,完全可以阻隔这些妖雾,得以自保,这或许也是为何这鬼胎一开始便压着这些雾气往下走的缘故。
她恐吓道:“喂,你吸了这些毒雾,千年修为可就毁于一旦了。”
桃树已有灵,感知得出她的身份,顶端的的枝桠突然往下压了压,在朝她行礼。
这时,见妖雾吹往山顶慢慢在消逝的修士见了,当即大喊道:“大家再坚持一会,妖雾惧怕山顶桃树,已消了一半。”
霁云来瞪了那喊话的人一眼,只是她立在妖雾中,那人定是看不见她的。
她又看向古桃道:“你看看,他们根本不管你的死活,救这样一群人,你值得吗?”
此时山顶那人还在喊加油,吵吵嚷嚷,千年古桃却毅然挺拔,视死如归。
“愚昧至极。”她骂道,正要走,那古桃落下一串桃花,为她铺了两步路。
雾霭沉沉,夜色无声,恍如隔世。
她霎时便怒了,又有些急:“这群人有什么值得你救的,你是真不怕死吗?”
古树无动于衷,那鬼胎吐出的恶气愈发的多。
“退下!”霁云来喝道,不用出手,只一道威压扫过山顶,案台之下那鬼胎突然停止了摇头,屏住了呼吸。
半空之上一声哀嚎,那喊加油的人滚了下来,半空中其他人担忧,却不敢下来相救,那人在地上连着滚了一圈,砸在一棵歪桃上,倒地哀嚎。
顿了一会,她一脚踩在案台前,将紧实的土地踩出一个三寸深的坑来,那鬼胎突然瞪大眼睛,怔了,紧接着,张开嘴猛地往里吸那恶气,继续好似得意一般的摇着头,似乎摇动脑袋是吞吐恶气的窍门。
霁云来这才歇了一脚踩死它的心思。
不久,恶气又被那鬼胎吸了进去,倒地哀嚎的人浑身痉挛,不停挣扎,在雾气中滚来滚去,这时,一个人影从他眼前走过。
他怔怔的看着,突然,问道:“这、这位道友,你怎么没事?”
霁云来径直往山的另一面走去,突然,那人大喊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诧异的摸了摸自己全身,毫发无损。
他激动的大喊:“没事了!没事了!这雾没事了!我没死啊!大家快下来,这雾没事了。”
喊了一通,那人捡起剑,朝着霁云来跑去,作揖道:“多谢、多谢道友相助,我是齐云山弟子苏长平,道友可否留下姓名?改日我必登门道谢。”
霁云来冷冷道:“本君的门,你登得起吗?”
苏长平啊了一声,没懂,霁云来又指了指那古桃树,道:“要谢便谢它吧,不是我救得你。”
吸收了一半恶气,古桃的花叶已掉的快干净,只剩下几许残叶,随着山间微风轻晃,已毁了一大半。
苏长平不解道:“谢它干嘛呀?”
再一回头,方才的道友已经不见了。
霁云来在山的另一面又转了一圈,看到一间不大的茅草屋,茅草屋已经空了,但里头的东西还很干净,想来住在此处的人应该搬离不久。
茅草屋内,霁云来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是那蠢货的,检查了一番,果然在床下发现了发现了一撮白狼毛。
霁云来捏着这毛,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咯咯作响。
这白狼毛带着血,一端还连着皮肉,像是被生生扯下来的,然后被随手丢在这床下,她甚至能想到小白那蠢货疼得哀嚎时的表情。
在仙妖两界都无人敢对她雾霁山的人出手,区区一个小凡界,也敢动她的人!
她将白狼毛收起,扯下身上一块衣布将其包裹住,顺着这新的气息而去,不知走到了哪,气息在一条小溪又断了。
此时天边已现起了鱼肚白,折腾了一日,霁云来寻思着小狐狸也该醒了,便回了酒楼,晚上出门的那群修士已经陆陆续续在酒楼集合。
楼中,哀嚎声络绎不绝,那被毒雾侵袭的人,浑身皮肤溃烂,又瘙痒难耐,只得被人用绳子绑住四肢,置于桌上。
众人一遍一遍将那些人打晕,但每当打晕,过不久这群人又被疼醒,如此反复,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未曾受伤者费劲脑筋,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缓解,看着同门如此心生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连连叹气。
突然,有人在这时惊呼道:“有用,有用的。”
众人连忙朝着发声的人看去,酒楼一脚,蓝裙小姑娘手中抱着一个小布袋,里面不知有什么药,只撒了一点在水中,喝下水的人立马便止住了疼,渐渐的睡了过去。
那人正是小狐狸。
见此,众人立马将她团团围住,狐狸害怕的后退两步,道:“我、我这个药是止疼的,可以分你们一点。”
说罢,她从小布袋中掏出一小包交了出去,立马被一个修士抢了过去,大家连忙分了,放入水中给自家同门喝下。
小狐狸解释道:“此药只是做止疼之用,可坚持三日,但要治愈却不行,你们还要想办法。”
果然,喝下的同门可见的神情缓解了许多,不久,渐渐睡了过去。
但药还是有限,分到药的睡下了,可还有许多未曾分到药的人,那些未曾分到药的人痛苦不堪,只能朝着小狐狸看去。
那些分到药的围着小狐狸,连连道谢,小狐狸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我也只有这么一点给你们了,还剩下一点我有其它用的。”
听闻还剩下了一点,突然,拥挤着道谢的人群突然变了脸色,一个人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小狐狸面前,声泪俱下。
他指着一旁正在痛苦嘶喊的人,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师弟好不好,求求你救救他,他只是想来救人的,他才十六岁,求求你把药再分我一点,一点就好,我只要救了我弟弟就好,求求你……”
小狐狸有些动摇了,想着那就再拿出一点点,救一个人,她正要拿药,见此,突然一群人都涌了上来。
没有分到药的还有一半人,这一半人即便将她的药全部耗尽,也没办法全都止住疼,她不敢拿药了。
她道:“可我也没有多少了,我、我自己还要留着用。”
最开始来的那人突然将那全身溃烂的少年推到了小狐狸面前,跪在她面前道:“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他已经不成人样,他快死了,能不能先救救他,先救救他,他已经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先救救他……”
小狐狸看着那个人,浑身皮肤已没一块好地方,那个少年脸也溃烂了,只能瞪着两只眼睛,眼中最后于生的希望便寄托在小狐狸这里。
求生是一个人最本能的渴望,他的眼神太过残酷,小狐狸咬住下唇,就在她要拿出药的这时,其他人见她心软,纷纷效仿,一连二十余血人将她包围。
她无地可退,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着急和激动,自己反而先快要哭了。
终于,这群人似是知道逼她太急,稍微停了一会,一个白衣修士挡在了她面前,也是个少年。
少年道:“她已经救了我们,有恩于我们,大家为何还要逼她?”
“谁逼她了?这位小友,不能你家同门被救了你就说这样的话,我们只是想活着,只是想要一点药而已。”
少年道:“人要知足,人家给你不是本分,有这力气何不想想如何救自己同门。”
人群里有人道:“你家同门是被救了,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是你弟弟,你兄长就快要死了,你还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吗?”
少年道:“什么叫风凉话?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无论如何,她方才也救了一些人,你们被救的就看着她被逼,没被救的,就怪她不救吗?可她也只有这么多!人家已经尽力了,你们凭什么要求别人必须救人。”
“滚开,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个人也要有同理心吧,别人都快死了,她好好的站在这里,她又没死,占着药做什么?大家来都是为了救人而来,她既然来了,不该救人吗?”
少年被人推搡了一把,还要冲上去,被一青年拦住,他怒吼道:“你们、你们这群伪君子,放开我,别拦我。”
青年不放,看了一眼小狐狸,将那少年拦在身后,骂道:“没有半点本事,你冲在前面做什么?”
少年和他对峙:“我没错,是他们错了!是他们在逼一个好人!”
青年没有说话,怒瞪少年一眼,将他拉到了身后。
小狐狸只觉得万般委屈,质问道:“我已经救了你们,你们不懂感恩便算了,为什么还要逼我?”
“谁逼你了?你把药叫出来,就还是我们的恩人,你若是不交,就是你害死的他们,你睁开眼看看,他们就要死了!”
小狐狸道:“又不是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不是我害死的他们。”
那群人突然拥作一团面对小狐狸,连捉妖时都不曾见他们如此团结。
他们道:“快点把药交出来!否则我们抢起来了可不好看。”
小狐狸后退两步,这群人便逼近两步,她道:“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那人答:“就是因为你小气,你不肯将药交出来才会这样。”
几人连续逼近,小狐狸退无可退,只得死死抓着手里的小布袋,突然,一行人挡在了他面前。
是个白衣青年,青年穿着和那少年一样的衣服。他将她护在身后,以长剑横在两方人中间,神色冷冷,道:“这个人,今日我乘风门护定了,谁敢上前,便是和我,和乘风门作对,你们大可以来试试。”
乘风门似是什么很厉害的门派,青年的话颇有威慑力,众人被他逼的后退几步,趁此间隙,有个穿着相同的女弟子站到了小狐狸左侧。
那个女弟子小声和她道:“你放心,乘风门很厉害的,有我大师兄在,他们不敢伤你。”
小狐狸眼眶湿红,鼻头发酸,小声道:“谢谢。”
那女弟子给她递过来一张手绢,道:“不用谢,你很善良,我看你比我小,不如你叫我姐姐吧。”
小狐狸点点头,确实自己比人矮了一截,她道:“谢谢姐姐。”
“疼……好疼……疼……”
两方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忽的,那桌上的少年开始喊疼,一声一声,气若游丝。一会,又变为一阵一阵的抽搐,然后浑身开始发抖,不久,便腿一蹬,没有动静。
“弟弟、弟弟你别吓我,啊——弟弟——啊!!!”
那人跪在桌前无力的大喊,可已经没有的任何用,十六岁的少年终究没有捱过这份痛苦,就这样,再简单、再简单不过的,死在了众人眼前。
一条人命的逝去,犹如飞灰。
小狐狸被吓住了,只觉得此刻四周寂静的可怕,挡在前端的乘风门大弟子,却皱了皱眉。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