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谷深处的大殿,清苑躺在病床之上,面容枯瘦,脸颊凹陷,比黄泉的老鬼都要丑上三分,霁云来便站在她床前,两千年来头一次束手无策。
她答应凌风再来见清苑一眼,可方才听得殿中的仙侍讲,清苑原本醒了几日,这会又晕了过去,她探查了一番,只觉得清苑体内的仙气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在黄泉那种鬼气森森之地呆了两千年,又被她砍了一刀,体内能存得住仙气那才叫奇怪。
但着实不怪霁云来对小女子下手,初见清苑那日,她便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恶鬼扑食一般朝她袭来,但凡换个仙君恐怕也和她一样直接出手了。
她道:“不如这样吧,哪日你家殿下醒了再通知我,只需去雾霁山通告一声便是,我随时过来。”
如今也没有办法,那仙侍只能同意。
临走之前,霁云来本想给清苑再渡些神力过去,又想起兰泽之前说的,清苑现今太弱,盲目给她渡神力,难免适得其反,只得作罢。
殿门外,凤奕站在殿外的一棵梧桐树下,神色紧张的望着关上的殿门,手握紧成了拳头,一腔情意呼之欲出,待霁云来一出来,便迈出了腿要上前,但只迈出半步,又收了回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着动作,连神色也变得正常平淡了。
他连忙作了一揖,颔首道:“上神……”
“又晕过去了,看起来很严重。”霁云来打断他,却见他顿了顿,没有说话,于是又道:“你不进去看看吗?”
凤奕道:“家师有言,清苑犯下大错,受罚禁闭,不许任何人探视。”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上神探视已毕,请随小仙来。”
说着,他继续在前面带路,霁云来跟着他,只见他神态自若,从头到脚都极为规矩,如同一个被操纵的木偶人一般。
这样活着有什么趣?
她道:“你既然喜欢清苑,干嘛憋着藏着不说出来?”
凤奕脚步明显一顿,但立即反应过来,反驳道:“没有。”
霁云来道:“何来没有?方才关心的巴不得眼珠子先进房门见见心上人吧?”
凤奕:“……”
霁云来道:“我瞧着你模样规矩,身材也不错,不如我将这旧情人的名号让给你,如何?待清苑醒了你就说你才是她的那个旧情人,这样她没了心病,你也不用成望妻石了。”
“上神!”
凤奕停下,急的回过身来,惊得霁云来顿下脚步,发觉人生气了,正欲再说些什么,这时,突然天降神光,四方云动。
百兽齐鸣朝拜,谷地微颤,万物皆发出低鸣,以示臣服,神光尽头,云层如阶梯般一层一层往上,来人身着淡金色的古神袍,金冠玉冕十二旒,尊仪万千,如同自上古神境而来,带着远古神明的神秘,俯瞰天下,真正的遗世独立。
“此人真是好大的阵仗,你可知道是谁?”
霁云来问道,她横行三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威风的神仙,回过头,却见凤奕神色微异。
凤奕道:“是天帝。”
天帝是个神秘人物,据说十万年前,三界曾发生过一场神魔大战,大战之后,万神覆灭,适才保住了三界,而天帝,是神魔之战后唯一存留的上古之神,但自神魔之战后,他虽一直保留着天帝名号,却自此闭关不出,将天庭事物全数交给了司命星君代管。
这十万年间,三界从最初的废墟残迹到重回鼎盛,连同司命星君这个职位上的人也换了三轮,这天帝陛下也仅是偶尔下一道神谕,从不见其人,但为示尊重,仙界凡有喜事者,皆会给这位送上一张请柬,留下一个位子。
霁云来道:“十万年,三界老神仙都换了一轮了,我还以为他早在闭关中嗝屁了,没想到这位竟然还能出现?实乃稀奇。”
其实在寿宴之前便有人传,霁云来这场鸿门宴不仅凌风要对她下手,连同天帝也会出关,为三界做主,杀她这个三界败类。
没成想竟是真的。
她道:“三界之中多庸才,自视很强罢了,不如我去会会他。”
她刚要往那神光而去,便被凤奕拦了下来,伸手指向了另一边的路。
他道:“上神请随我这边来。”
凤族人重规矩,霁云来只好作罢,跟着他过去,道:“你们人奇怪,这路也修的奇怪,大殿明明在东边,路却要从西边绕过去,麻烦的紧。”
走了不久,凤奕脚步越发快得离谱,霁云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行了两步,两人已经快到了谷口处,距离那宴请宾客的凤凰大殿越来越远。
她停下看着凤奕,凤奕有些难掩紧张,又不像是走错了路的模样。
这不就是想赶她走?
她有些怒了:“放肆!”
一柄长刀架在凤奕脖颈处,她道:“枉我好心还想着撮合撮合你与清苑,凤凰大殿就在不远处,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赶我走不成?”
凤奕道:“我是奉家师之命,送上神出谷,这不是上神该来的地方,还是快些离开吧。”
“放屁!”霁云来收回刀,一脚揣在凤奕胸口,将人踢出几丈远。
她道:“我那请柬可是凌风上神亲手所写,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借着凌风的名号办事,败坏他的名声?”
霁云来这一脚踹的不轻,让凤奕在掉下之后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身体砸在梧桐树上,这才停下。
但纵使如此,凤奕一时也站不起来,捂着胸口喘了许久的气。
果如传闻所言,霁云来不仅性情乖张,亦是暴躁易怒。
他勉强支起身子,道:“小仙所言,句句属实。”顿了顿,接着道:“上神听了许久的传闻,早该知道今日天帝会来,修罗涧死了仙兵,亡了仙将,上神脱不了干系,若非为了清苑殿下,如上神这等人,凤族本应相助捉拿才是。”
似乎是踢得重了,他停下喘了口气,才接着道:“可即便凌风上神信你无辜,也一人难抵众口,上神什么名声,自己不知道吗?若非家师之命,我自会将你带去凤凰大殿,受天帝审判。”
不错,近半个月来,修罗涧出了不少怪事,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每七日便有数十仙兵死于修罗涧,那些仙兵无一不是被吸干了精血修为,剩干尸被丢在修罗涧,胸口穿胸一刀,留下淡淡妖气。
而那胸口一刀的口径,与霁云来的神武如出一辙。
修罗涧处在仙妖交界处,其一侧正连着霁云来的领地。
原本因仙妖交战在即,仙界不是没有怀疑过乃是妖界所为,但那些失踪者皆是巡逻时一块失踪,他们二十人为一小队,修为皆不低,更何况近日又失踪了一个鸿云仙君。
能如入无人之境般在仙族重兵之地行走,且丝毫不留痕迹的掳走一队巡逻卫和仙君,除了上神,这三界恐难有人做到如此。
而三界之中,除了未出关的天帝,便只有两位上神。
一是辛苦修炼六万年才晋神的凌风上神,另一个,则是天生神力的霁云来。
虽说她的上神之位来自朱雀圣尊的一句话,可她那一身神力依旧惊才绝艳,如此强盛神力的来源便让人觉得可疑。
这三界千万年,何人是不修炼便能有如此一番神力的?
除此之外,两千年前司命殿便遭受过霁云来洗劫,司命星君也曾言殿中丢了一本禁书,上头所记载的便有一种邪术,乃是吸食同族人的修为精血,为自己增进神力的。
此事在仙界闹得沸沸扬扬,证据又一一指向霁云来,况且她平日里性情乖张暴戾,这让众仙怎不相信,此乃她所为?
霁云来将刀扛在肩头,冷哼一声:“我若是逃了,岂不是认了这罪?”
她将凤奕拉起来,将其往树上一靠,令其站稳了,才扯着他的领子道:“仙界一群窝囊废,也便只敢在背后骂我两句,我倒是要去瞧瞧,是谁这么大胆子,胆敢在本、上、神面前放肆。”
凤凰大殿内,开宴已经好一会,有了天帝坐镇,众仙自知传闻为真,心里头早乐开了花。
其中,最高兴的有两个人,一个名唤水衡,乃是司命星君下属,代司命星君而来。
此人心胸狭隘,颇为记仇。
前不久霁云来又去闹了一番司命殿,当时司命星君外出,这司命殿便由水衡仙君坐镇,他被霁云来揪着打了一顿,脸到如今都挂着彩。
据说是清苑小殿下之事闹出来后,霁云来说是司命殿未曾处理好神仙历劫一事,使得两位神仙在凡间会面,才造就了今日两人尴尬的局面,于是大怒闹了司命殿。
水衡仙君无故糟了殃,又敌不过霁云来,便一直记恨,期间编了不少霁云来的坏话,便等着今日天帝出关来逮捕霁云来。
另一个则叫鸿耀,鸿耀仙君乃是天庭武将,一直驻守仙妖交界处,他与霁云来的恩怨要多得多。
三个月前,霁云来强闯鸿耀宫,抢了他一柄神器,后又传出霁云来杀仙兵吸□□血,连着鸿云仙君也失踪了。
那些仙兵便是鸿耀将军的手下,而那鸿云仙君,是鸿耀将军最忠实的下属、副将,两人亲如手足,如今鸿云仙君失踪,生死未卜,叫鸿耀仙君如何不焦急和记恨霁云来?
但鸿耀将军是个君子,恪守臣子与仙君本分,未等到天帝出关,他也不曾去寻仇霁云来,更未曾污蔑过霁云来和说过她半句坏话,只将事实一一叙述,上奏给天庭。
实乃仙将之典范,众生钦佩之对象。
水衡仙君高高兴兴的祝酒,完了,见霁云来的位子一直没人,便道:“听说凌风上神寿宴还邀请了那位天降神君,那火红的凤凰飞向雾霁山时的阵仗,大家伙都看着的,怎么她没来啊?”
如同早对好的台词,这时有人道:“那位天降神君心高气傲,谁也看不上,怎么会来?”
水衡仙君又道:“此言差矣,凌风上神的寿宴谁人不来巴结?可如今天帝坐镇,不入流的妖魔邪祟岂敢上前?吓得屁滚尿流回家找娘呢吧,哈哈哈哈哈哈……”
席间轰然大笑,这时,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小声从角落中传出。
“天帝不坐镇,妖魔邪祟便敢来这凤凰大殿吗?”
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众仙皆是仙君修为,再小的声音也听得清清楚楚,满堂停下笑声,再不敢迎合水衡。
说天帝坐镇是妖魔邪祟不敢上前,难到凌风上神在便敢上前吗?吃别人的席打别人的脸,众仙君这才反应过来问题。
意识到错误,水衡仙君话已出口,自是难收,他一向极好面子,如今总感觉众仙君的目光是在嘲讽他贸然出头丢尽了脸,臊的脸通红,没得话说,只好朝着那发声的人看去。
那人待在角落处,瘦瘦小小一个,头顶着两只耳朵,身后也露着一只大尾巴,着了深蓝色的流仙裙,背着一个小布袋,身上仙气极为微弱,与在场的诸君格格不入,不知是哪窜出来的小灵狐。
但胆子挺大,不仅敢偷跑进殿不说,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发声。
看出那人决计是没有背景的,水衡仙君当即便怒了,喝道:“哪来的小东西,你可知擅闯凤凰大殿是何罪?”
众仙也顺着声音望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狐狸,这下慌了神,连忙就要跑,水衡哪会放过这样一个出气的机会,只手一抬,便蓄起一道仙力,将人拎了起来,狠狠的丢在大殿中央。
小狐狸滚了好几圈,蜷缩在地上微微发抖。
水衡下手极重,众仙看在眼里,心有不忍。
这时有人劝道:“算了吧水衡仙君,一只灵狐罢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她一条命。”
水衡怒道:“规矩便是规矩,今日看着可怜便放了一只灵狐,明日再看着可怜,指不定要放过什么大祸害。”
方才说话的仙君乃是龙族子弟,当年龙族有桩旧案,便是因不忍放过一人,最后给满府招来杀身之祸,水衡这么一说,那龙族仙君自然不满了,一拍案板站了起来,便要呵斥水衡,却不想在这时,那小狐狸身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
众仙君当即惊起,那小狐狸身上的仙气随着玉碎消散,众仙这才发现,眼前并非一只小灵狐。
这凤凰大殿,竟混入了一个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