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我站在世界第一高楼的顶层,伸开双臂拥抱黎明到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天际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朝我的方向移动,速度很快,不像是飞禽,是平行移动的,也不像是流星。我有些惊讶,呆呆地望着天际,只见那黑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几分钟后,一只硕大无朋的飞龙出现在我的眼前,它扬起头来,龙须飘飘,双角上翘,双目如铜铃,炯炯有神,一边吐出火焰般的龙息,一边发出超声波的怒吼。它盘旋在空中,足足有几十米长,展开巨翅,抡开爪子,分外矫健。全身鳞片闪闪发亮,每一片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辉,让人无法直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几秒钟后,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奋力一跃,直奔太阳的方向,飞快地消失在空中。我如痴如醉呆立了几分钟,这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忘记拍照了,虽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世界上有龙这种生物,不过我发誓我亲眼目睹了它的存在。”
那瘦子闭上眼睛,回味着刚说的一切,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久久没有离开讲台。
“好的,我们谢谢刚才这位先生分享的幻觉故事,请大家鼓掌表示感谢。”主持人将瘦子请下去之后,翻了一下名单,然后说道,“下面有请李少琦先生上台。”
会场的人纷纷回头,望向坐在最后的位置。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人缓缓站起来,低着头说道:“对不起,请问是否可以把这个机会先让给其他人?”
“其他人都已经上过两次台了,但你一次还没有哦。”主持人似笑非笑地说道。
“可是,”年轻人略显尴尬地说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没关系的,第一次上台,只做个自我介绍也好。”
“这样啊。”年轻人犹豫了。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故事都说出来,才能让别人帮助你。”主持人劝道,“不要担心,鼓起勇气上台来吧。”
“好吧。”年轻人很勉强地答应了下来,他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主持人赶紧跑过来扶住他,把他送到了讲台前。
年轻人放下拐杖,双手撑住了讲台,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这个,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李少琦,是一个盲人,瞎不是先天的,而是车祸造成的。失明后工作丢了,因为肇事司机跑了,又没有得到保险公司的赔偿,从此失去了自理能力,也没钱去做天价手术来恢复视力,只得向政府申请了最低生活标准补助,混日子等死,就这个样子。”
李少琦用下巴朝主持人站的方向抬了一下,想要离开。
“自我介绍得非常好嘛。”主持人笑着说道,“李先生,既然已经上来了,就顺便说一说你的幻觉吧。”
李少琦眉头微微一皱,知道这个台不好下,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慢吞吞地说道:“要说一个盲人还能看到什么东西,大家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不过,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确实发生在了我的身上。在被证实失明的那天晚上,我万念俱灰,对人生彻底绝望了,于是爬到了医院的天台上,准备跳下去。当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突然发现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明亮的白天,蓝天白云,分外清晰。一座座烟囱矗立在眼前,突突地往外冒着黑烟。”
“当时我吓了一大跳,第一个感觉就是恢复了视力,但理性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我很确定那个时候是晚上而不是白天,而且,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是站在高高的烟囱上,劲风从身边吹过,摇摇欲坠,奇怪的是,在看到的同时,我也能听到和那个景象相符的声音,而不是现实世界的声音。那个场景很寻常,但对我来说却很可怕,于是我赶紧闭上了眼睛,只是一刹那,现实世界又回来了,耳朵里听到的也恢复了正常。”
说着说着,李少琦脸上泛起了红晕,有些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神奇的晚上。
“再次睁开眼睛,另一个世界又出现在了眼前。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经过这一打岔,求死的心思也没有那么强烈了,不管是不是看到了幻觉,总之眼睛能看到东西,应该就有恢复的希望。于是我摸索着爬下了天台,径直去找了医生。三更半夜被我叫醒的医生很不高兴,他听了我的话后,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帮我做了检查。医生确定无疑地告诉我,眼睛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那一切应该都是我的幻觉。我很不服气,再次尝试着睁开眼睛,居然一片漆黑,也就不好再纠缠了。”
“出院后的一天,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奇异的景象。我决定弄个水落石出,于是拿出手头上的所有积蓄,走遍了十几家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但结果还是让我失望,只有一位老教授说,这可能是视神经细胞受到刺激而产生的幻觉。没法子,人生没有了盼头,可生活还得继续,我也就认命了。不久以后,申请的政府补助已经到位,我也就搬到了福利住宅,虽然只是一个几平方米的小房子,又潮湿又阴暗,还经常停电、停水,但什么钱都不用出,政府还养着你,还能奢求什么呢?”
“我本来以为就此结束这段荒谬的经历了,”李少琦缓缓说道,“但没想到,这竟是故事的开始。”
“总之,我看到了一个家庭。那是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年幼的儿子、女儿。夫妇俩都是工人,儿子在读小学,女儿上幼儿园。他们身处一个类似我们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代,城市里有着无数的工厂、无数的机器、无数的工人,大家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使得他们少言寡语、面目相似。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是一部实拍那个年代的某个家庭的黑白电影,没有剪辑,没有造作,只有真实、真实和真实。”
“当然,以上部分只是我通过一年观察后的联想。事实上,我所能看到的仅仅是那个家庭一个狭小的阳台,而且也是断断续续的,因为我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不能看到。总之,把故事拼凑起来也很简单。每天早上,妈妈很早就起来,在阳台上拖地,不一会儿,就叫起自己的儿子,让他在那儿背课文。没过多久,大概到了上班时间,全家人就都离开了。直到下午黄昏时候,妈妈带着儿子首先回来,儿子在阳台上做作业,随后爸爸抱着女儿也回来了。吃完晚饭后,就是最热闹的时候,爸爸戴起了眼镜,坐在摇椅上悠闲地看着报纸;妈妈做起了针线活;儿子、女儿在一旁快乐地玩耍着,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进了房间。而我却久久仰望着那个世界的星空,不知怎的,心里充满了平静。”
李少琦自顾自地说道:“一年前,我双目失明的时候,充满了怨气和愤怒,恨不得世界都毁灭了才好。但自从接触这个小家庭,了解了他们寻常的生活起居,看着他们温馨而简单的快乐,不知不觉地自己也变得开心了许多。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这些画面是我们曾经的历史,还是某个角落里钻出来的想法,我能够接受它是我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好啦,故事就这么简单。”李少琦最后说道,“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也没什么奇异之处,但这就是我的幻觉,并且我对此充满了感激。”
二
“请等一等。”
是主持人的声音。李少琦略微感到奇怪,放慢了走出会场的脚步,问道:“有什么事吗?”
主持人追了上来,和李少琦肩并肩走着,随口说道:“刚才在会议上,你的故事讲得很好。”
“没法子,赶鸭子上架,随便说说,实在惭愧。”
“我想问问,你所说的故事,真的是用眼睛看到的,而不是头脑里产生的幻觉吗?”
“当然,这不是你们幻觉自助会的基本要求吗?”李少琦反问道。
“虽然说是要求,但我们没办法去验证这些故事究竟是幻觉,还是编造,或者是用眼睛看到,用耳朵听到。而我们的待遇向来很不错,凡是来参加我们自助会的人都会有一笔不小的补助,所以总有些不守规矩的人想混进来拿点好处。”主持人微笑道。
“我可以发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实的,而且是这一年反复看到的。”李少琦辩解道,“我绝不会对你们撒谎的。”
“是吗?”
“当然。”
“听说你家住得很远,所以每次过来都申报了最高的往返路费。”
“啊?”李少琦一愣,赶紧回答道,“是的。”
“我想,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专车,以后你就不用那么麻烦,转几趟地铁才到我们这里来了。”
李少琦紧张起来:“多谢您费心了,我想还是不必了,再说我也喜欢一个人走走。”
“这是我们的规定。”主持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再说,我们还想到你家里去看看。”
“啊?”李少琦停住了脚步,垂下头沮丧地说道,“对不起。”
“其实你家就住在附近吧?”主持人问道。
“是。”李少琦怯怯地回答道,“我不该贪小便宜的。”
“按照你这种情况,是要驱除出自助会的,我想事先你应该了解这一点吧?”
“我了解,但是,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去大医院做一次检查。”李少琦苦苦央求道,“您能理解失明的痛苦吗?只要有一点恢复视力的希望,我都不愿意放过。”
“那么,在幻觉的故事上,你并没有说谎?”
“当然,真要编我会编得离奇点。”
主持人停顿了一下,说道:“好吧,我姑且相信你,也不追究你的行为。”
“谢谢!我保证下次绝不会虚报费用了。”
“不过——”主持人的口风一转,让李少琦又出了身冷汗。
“为了证实你所说的是否真实,我们会对你进行一次全面检查。你大可以放心,保证是世界顶尖的医生为你服务。”
“哦?有这种好事?”李少琦没有惊喜,反而疑惑起来,“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你可能是我们需要的人。如果证实了的话,只要你配合我们一段时间的工作,就能获得不菲的收入。当然,在此之前,你需要签订雇用合同与保密协议。就算你不是,也没什么损失,至少得到了一次免费的检查,还可以确诊你的病症。”
“话是没错,但是……”李少琦还在犹豫。
“怎么?”主持人有些奇怪地问道,转念之间便明白了为什么,“还惦念着那个让你内心平静的幸福小家庭?”
“有点。”李少琦老老实实承认。
“人总要朝前看的,总不能靠着幻觉来支撑自己的一生吧。不如协助我们,也许下半辈子的生活都不用犯愁了,不是比待在那小破屋里混日子等死强多了吗?”
“是啊。”李少琦不由自主地赞同道。
“想通了就好,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就开始吧。”
“那么,我会尽快做好准备的。”李少琦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不过,你们需要的是什么人,居然这么重要?”
“我们需要的,”主持人微笑了,“是具有‘平行宇宙观察’这种特异功能的天赋者。”
三
“每天,来自世界各地的幻觉自助会都会送几个你这样的笨蛋来浪费我们的时间,说你们有特异功能,能够看到平行宇宙的景象,我都是一样地告诉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这是绝不可能的。莫非你还真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真命天子?”
“没错,有理论认为,平行宇宙是和我们所在宇宙的重叠,也就是说,在我们身边就存在着无数的宇宙和智慧生命。大家都生活在各自的世界,虽然近在咫尺,却互相看不见、摸不着,永远都不知道对方。而‘平行宇宙观察’这种天赋,是目前唯一可能察觉他们存在的手段。”
“但事实上,十五年来我们调查过数以十万计的案例,百分之八十左右的确认是幻觉、幻听,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确认是神经疾病,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一的原因不明。”
“所谓‘原因不明’是说,也许有些人,可能是‘平行宇宙观察者’,但他们所处的坐标就注定了他们的这种天赋没有任何价值。打个比方说,我们所在的坐标自然是自己宇宙的地球上,而这个坐标在另外一个宇宙中却可能是虚无的真空、炙热的恒星、吞噬一切的黑洞,甚至是爆炸的超新星。就算真出现了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坐标吻合某个存在智慧生命的行星上,也可能是海底、火山、地穴等不可观察和进入的地域。除非我们的运气真是好到了极点,能够完整观察到平行宇宙智慧生命的活动情况,但还可能出现那个宇宙的智慧生命太低级或者太高级,甚至宇宙常数和物理定律都截然不同的现象,那种情况下,观察和跳跃都是毫无意义的。”
这番劈头盖脸的话将李少琦彻底击晕了。
一个月前,他体验了近乎梦幻般的历程。坐飞机、出国,来到了顶级医院,接受了世界级专家们的会诊,排除了自我催眠、视神经细胞致幻等生理原因造成幻觉的可能性。随后,自己被送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据说是建立在地下的研究所,也就是专门测试“平行宇宙观察者”的科研机构。本以为苦尽甘来,终于可以赚一笔大钱了,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踏入这儿的第一天,就遭到了研究所负责人宋青航教授“热情”的对待。
与李少琦的茫然不知所措相反,宋青航却快活起来,仿佛从中找到了无穷的乐趣,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李少琦,说道:“所以,知道了以上这些之后,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面对宋青航的咄咄逼人,李少琦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心平气和地回答道:“现在,我唯一的想法是,如果您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们俩为什么都出现在了这里呢?”
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反击,宋青航一愣,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还真有意思。好吧,我承认,我们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追求那该死的百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性。”
“如果听听我的故事,也许会增强您的信心。”李少琦建议。
“不!”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捂住耳朵,像小孩儿一样尖叫起来,“我不要听。”
“为什么?”李少琦不解地问道。
“原因很简单,”宋青航答道,“如果真有某个平行宇宙,我们就需要还原那个世界的本来面目,而你所描述的,无论你怎样自以为客观,不可避免地会有大量个人的主观的东西,这些东西无疑会严重影响我们的判断,从而使我们的研究陷入不可救药的歧途。”
“虽然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毕竟是唯一看到那个世界的人,这种第一手资料也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吧。”
“很抱歉,平行宇宙探索是一门精密的学科,容不得半点错误,我宁可在沉默中进行缓慢的探索,也不想受到任何误导而毁了我的工作。”
“好吧,”李少琦无意争辩,“这里当然是您说了算。”
四
一个月后,宋青航第二次出现在李少琦的面前。
“现在我向你介绍下一阶段的一年计划。它将于一个月后正式展开,在此期间内,你必须严格遵守我们的规定,配合我们的科学实验,作为交换条件,你将获得一百万美元的报酬,支付方式和确认方式可以自行选择。”
“等等,”李少琦打断了宋青航干巴巴的叙述,“你的意思是不是确认了我的特异功能?”
“嗯。”宋青航用很勉强的声音回答道。
“啊!真是太好了。”李少琦高兴得简直要跳了起来。
这一个月来,他二十四小时都在待命,时刻准备着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首先,通过长长的隧道来到地面,坐在飞行器上。当他的天赋出现时,就有不断让他睁开眼睛去“看”和“听”的命令,因为飞行器是飞行的,“看”和“听”的感觉非常难受,就像强迫你坐在高速飞行的飞机上去看清楚窗边每一个掠过的事物一样,很容易就头晕眼花了,可是仍然不能停,直到天赋消失才能好好休息一下,尽管不是体力劳动,但每天这样无尽地疲劳轰炸,依然身心疲惫。对此,李少琦只得把这一切当成谋生的必要而忍受着。幸亏他的天赋每天只随机出现几分钟到两个小时不等,还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将消耗的精力补充回来,以应付下一次的挑战。
然而,这些空闲时间仅仅是恢复身体,却不能带来快乐,更难受的还是缺乏交流,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忙,从来没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也没人理会他的招呼。如果不是李少琦在失明后习惯了寂寞,只怕早就打起退堂鼓来了。
“有关计划的全部内容已经录在电脑上,你可以自行安排时间收听。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离开了。”
“等等,为什么您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高兴呢?”李少琦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可不想放过这个聊天的机会。
“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难道我不是第一个被证实的‘平行宇宙观察者’吗?我原以为像您这样的顶尖科学家,会因此十分兴奋的。”
“或许因为我不是顶尖科学家的缘故吧。”宋青航淡淡答道。
李少琦心下颇为诧异,却也不便多问,于是转移了话题:“您刚才说启动一年计划,那么现在你们的实验究竟到了什么阶段,我可以稍微了解一下吗?”
“通过这一个月的试验,我们已经能够基本确认你所能‘看’到的平行宇宙属于我们可以认知的范畴。至于一年计划的主要内容,一方面是对平行宇宙进行更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是找到平行宇宙的频率。”
“频率?”
“所谓‘频率’只是个形象的比方,这个涉及很多复杂的理论,一时无法说清。简单地说,原理就像你用收音机收听不同电台频道一样。每个宇宙都有自己特殊的频率,我们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台收音机,然后接收他们的频率信号。不幸的是,在宇宙中,频率波段非常宽,正常情况下,人类通过穷举法是永远不可能接收到的,但你的天赋直接指向了那个频率,也就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一说到这些,宋青航的语气就恢复了正常。
“到时候我们就能看到那个宇宙的每个角落了?”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些的李少琦有些莫名的忧虑。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上不可能。‘收音机’的原理注定了其只能覆盖一个相当小的范围,而要维持‘收音机’的正常运转需要消耗相当大的能量,这两点极大地限制了我们的观察能力。”
“这样还好,否则一想到也许有某个宇宙的智慧生命正以同样方式在观察我们时,就很不自在。”李少琦松了口气。
“是吗?你的想象力挺丰富的。”宋青航不为所动,“而且,我们还会尝试时空跳跃这种试验,到时候将会要挑战你的生理极限,让你在精神上备受摧残,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时空跳跃?你是说我们可以到达那个宇宙?”李少琦吓了一大跳。
“这个……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但我们还是会准备相关的试验,可能会通过某种技术手段延长你观察的时间,虽然会造成你心理上的负担,可为了完成任务,也只好委屈你了。”
“嗯。”李少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早就知道这一百万美元不好赚。”
“你尽可以放心,在试验成功之前,我们是不会牺牲你的。”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李少琦忍不住叫道。
“我以为这样说会让你心里好过些。”宋青航冷冷道。
李少琦心里很不痛快,决心给宋青航挑挑刺。
“对了,上次您不是说过,出现可观察的平行宇宙概率相当低吗?为什么只出现了我一个例子就推翻了结论呢?”
“这个很正常。”
“正常?!”李少琦跳了起来。
“首先,从理论上讲,平行宇宙有无数个,其中必然存在适合我们观察的。举例来说,以我们所在宇宙为基准,因为不同历史时期、不同人、不同选择造成了无数分支,这些分支都是我们可以认知的。其次,既然上天赐予了某些人‘平行宇宙观察’的能力,就不会让这种天赋毫无意义地存在。事实也证明,这种推测完全正确,你所‘看’到的宇宙和我们的宇宙相似度非常高。”
“说得很有道理,但好像与你一个月前的说法不太一样吧?”
“这是当然的,不同的理论要根据情况针对不同的人,那时候我们把所有来的人都当骗子对待,自然用否定的理论,事后也好打发人嘛。”
“真是个老狐狸!”李少琦心道,不知怎的,他仿佛看到宋青航嘴角露出了微笑。
“既然已经证明了我的天赋,”李少琦做出最后的反击,“现在我应该有资格说说我看到的事情了吧。”
“洗耳恭听。”宋青航这回没有断然拒绝。
“可是,”李少琦长笑道,“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随你的便。”宋青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你不在乎?”
“我只相信确凿的证据,对于经过主观加工的说法向来敬而远之。”宋青航淡淡地说道,“你愿意说,我会记录下来交给相关部门参考,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总之,一切悉听尊便。”
“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李少琦放弃了对抗。
“说吧。”
“你能像今天这样经常来跟我聊聊天吗?”
“哦?”宋青航的声音透出一股疑虑的味道。
“我知道你们很忙,而且接下来会更忙,但我希望有人偶尔能够陪陪我,就像这样聊聊天,不要只是把我当作你们用来研究的机器,”李少琦像小孩子那样扬起头来,羞涩地说道,“因为,我有些害怕,这一个月就熬得很辛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熬过一年。”
宋青航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出了李少琦的房间。
在房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失望至极的李少琦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好吧。”
五
一个月的休息期是最轻松快活的,李少琦也可以自由自在地“看”那个世界,随着“观察”的广泛和深入,加上忙碌之余宋青航也会经常过来陪他聊聊天,李少琦也渐渐了解了那个世界的一些情况。
虽然和地球有着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相似度,但其历史发展却截然不同。早在几百年前,四个被浩瀚海洋分隔开来的大洲就先后进入到工业革命时代,但资源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主要在于煤、铁、稀有金属、石油等基本原料分布极不均衡,因为任何一个洲的工业发展都严重依赖其他三个大洲的资源,而出于战略考虑,各大洲政府严格限制了资源的出口,最终导致没有任何一个大洲可以独立建成自己的工业体系。于是,他们的工业止步不前,科学技术也是如此。
时光仿佛在那个世界停滞了,他们建立了一种后工业革命的文明。那里没有革命,没有暴动,政府松散地统治着人民,提供最基本的教育、医疗保障,人民崇尚劳动,可以相对自由地选择工作,清心寡欲。但是没有巨大贫富悬殊地生活着,在这个自给自足的系统里,道德发挥的作用远远大于法律。各大洲的政府虽然互相觊觎,但都因为实力不济,只好望洋兴叹,却造就了罕见的世界和平。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了现在——2274年,并且没有丝毫要改变的倾向。
不过,研究所却没时间关心这些小事,星球的自转和公转、空气中氧气的浓度、生态平衡系统的完整性、光合作用的效率等,那些奇奇怪怪的科学,才是研究所的主要目标。
为了应付这百无聊赖的生活,李少琦只好自己温习自己的功课。其实,他对平行宇宙的了解远远超过了研究所的想象,在独自一人面对那个世界的一年时间里,他接触面虽然狭窄,却也颇有收获。比如,基本学会了他们的文字,“平行宇宙观察”附带效果的“平行宇宙听觉”也能听懂他们的语言。
这样神速的学习效率,当然取决于两个世界的相似度,但李少琦还是轻易发现了两者之间的显著不同,只不过研究所好像忽视了这个细节。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回想起来,李少琦还是觉得挺有趣的,也就继续保留了这个小秘密,并且时不时地回味一番。
记得那是在报纸上看到的这个征文,叫作《假如人类没有尾巴》,引起了很多讨论。
有人从生物学上分析,认为人类如果没有尾巴,两腿就不能保持平衡,双手就不能独立出来,人类文明也就不可能发展起来。
据说有个叫斯宾塞的生物博士写过一本《出南洲记》,书中提到,在世界还是一体的时候,离开南洲那些长尾巴的直立人流浪到世界各地,淘汰了当地没有尾巴的直立人,从而形成了世界的文明,虽然后来世界各大洲分裂,但不能抹杀南洲创造出人类最早文明的事实。
另外,有人从医学角度分析,没有尾巴的人类尤其是儿童将会很容易地跌倒致伤,社会将付出沉重的医疗成本。有人从经济学上分析,认为人类如果没有尾巴,那么与尾巴相关的很多行业就会彻底消失,世界各洲的失业率将会提高百分之五,还有人以此做出进一步分析,认为如此以来失业率将突破临界点,造成一定程度的社会动荡。
另有些人分析认为,如果没有尾巴,女性因为缺少尾巴的性感,将大大降低男性的认同感,以致人类生殖繁衍出现严重危机。同理,文学界认为,文学因为尾巴的消失,武侠小说的功夫将失去其魅力,不会有人对纯粹手脚和兵器配合的小说感兴趣,而武侠小说势必没有崛起就走向没落,如此,等等。
这些自说自话相当有趣,每想到这些,李少琦就忍俊不禁,对那个长尾巴的人类世界充满了温暖的好感。
六
三十天很快就过去了,研究所已经准备完毕,全力投入到新的计划之中,李少琦的日子也开始紧张起来。
新计划的关键在于延长李少琦的“观察”时间,也就是通过药物刺激李少琦的视网膜,让其能够维持二十四小时以上的“观察”,从而更加严谨地判断平行宇宙的物理现象。
但这种药物刺激对精神的伤害很是巨大,李少琦总是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状态,在蒙蒙眬眬中熬过二十四个小时,然后休克过去。每隔几天就来这么一次,宛如一次又一次生与死的轮回,渐渐模糊了现实和虚拟的世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年后,在又一次的例行晕倒后,李少琦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封闭的房间,室内光线昏暗,没有椅子,只有一张大而厚实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部老式电话,一沓资料似的纸张。屋内两个人,一个中年人,长相平平,却有只巨大的鹰钩鼻,摆在脸上显得格外不对称;另一个要年轻许多,但眼睛有些斜斜的。他们都身穿深黑色的制服,衣袖上方印着“X”的标志。两个人都阴着脸,沉默着,一个劲儿地抽烟。
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几个背着步枪的年轻卫兵推着几个人进来,有老有少,像是一家人,他们弯着腰、低着头,挤在一起,脸上都流露出惊恐的表情。
李少琦仔细看去,觉得有些熟悉的样子。马上,他就发现这竟是在自己房间看到的那个温馨的小家庭,只不过那对中年夫妇老了很多,已经成了祖父、祖母。
“难道是几十年后?是我的天赋开始变异,还是我产生幻觉了?”李少琦疑惑地想着。
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也长大了,虽然变化很大,沧桑了许多,但还能依稀辨认出少年时期的模样来。儿子和女儿大概都结婚了,站在身旁的年轻男人和年轻女人应该是夫妇俩的女婿和儿媳。女婿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儿媳牵着一个小男孩,大概是他们的外孙和孙子。
“这个幸福的家庭,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李少琦心中有了不祥的阴影。
“你认识普隆金吗?”“鹰钩鼻”傲慢地问道。
祖父小心翼翼地站了出来,低声说道:“我们在二十年前做过邻居,但几年后他升迁就搬走了,听说是当了大官,就再没见过面了。”
“认识就好。他现在就在隔壁的审讯室,等会儿你过去,要说服他供认所有的罪行。记住,你只有十五分钟。”
祖父浑身一震,欲言又止。
“如果没能成功,你们全家将会被枪毙。”
“什么!”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望着“鹰钩鼻”。
“鹰钩鼻”从不知所措的儿媳手中扯过小男孩,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小男孩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小男孩头上的鲜血汩汩流出,一动不动,就这么直直地倒在地上。
全家人盯着小男孩的尸体,不敢置信地呆住了。
“相信这样你就能更有信心一点了。”“鹰钩鼻”淡淡地说道,看了看手表,“现在只剩下十四分钟了。”
祖父深深吸了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飞快地转过身朝隔壁的审讯室奔去。
大家都蹲在地上,围着那个逝去的小生命发出无声的哭泣。
李少琦感到浑身冰凉,他屏住呼吸,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十四分钟,宛如世界末日的最后十四分钟,一秒一秒地过去了。
门被推开,祖父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了进来。他垂着头,不知怎的,扎好的头发全都披了下来,将脸彻底遮住。
“他同意招认了吗?”“鹰钩鼻”冷酷无情地问道。
祖父仿佛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用的家伙。”“鹰钩鼻”骂了一句,然后高声叫道,“来人!”
祖母跳了起来,抓住祖父的手,大叫起来:“你没有求他吗?你没有告诉他,我们的孙子被杀了,我们也都会被杀死吗?”
祖父摇摇头,黯然说道:“他告诉我,他的全家都被杀了,父母、妻子、兄弟……唯一一个十六岁的女儿也死了。”
这时,士兵们涌了进来,将所有人都推了出去,小男孩的尸体也被拖了出来。
“怎么处理他们?”一个士兵探头进来问道。
“全部枪毙,”“鹰钩鼻”淡淡地说道,“同时叫下一个家庭去劝他们。去之前枪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老人或者孩子,随便你喜欢。记住,每个家庭只给十五分钟,不然今晚做不完活。”
“是。”士兵答道,关上了门。
“斜眼睛”翻了翻办公桌上的资料,笑道:“下一个家庭是普隆金的小学老师全家,希望能够比邻居有效些。”
“但愿如此吧。”“鹰钩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明天的公开审讯可不能出任何岔子,一定要在今晚搞定。”
“本来当面轮奸他女儿的时候,他都已经什么都愿意招供了的。”“斜眼睛”愤愤道,“可不知道哪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把他女儿卧轨自杀的消息告诉了他,结果又翻供了,真是麻烦啊。”
“没办法,只好加个班了。”“鹰钩鼻”递了根香烟给“斜眼睛”,然后自己也叼上了一根。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鹰钩鼻”和“斜眼睛”互相望了一眼,神情有些紧张。后者拿起了电话,说上两句,马上就挂了。
“怎么样?”
“上头已经知道普隆金的事了。”
“啊?”“鹰钩鼻”一愣。
“别担心,问题解决了。”“斜眼睛”露出了微笑,“已经找到了两个比他职位更高的人出席公开审判。”
“真是太好了!”“鹰钩鼻”松了口气,然后又问道,“普隆金怎么办?”
“继续关着,让他折腾去。”
“那他的邻居和熟人们呢?”
“既然已经没有价值了,放了他们吧。”
“刚才要枪毙的那一家呢?”
“嗯——”“斜眼睛”想了一下,“等抽完这根烟,我就让人停止行刑。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留下来几个。”
“这是怎么回事?”李少琦拼命地想知道一切。
突然大脑一阵剧痛,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这次平行宇宙的观察已经快要结束了,但他不甘心,他想了解更多,想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欲望。
李少琦勉强自己去看,勉强自己去听,他不顾头痛欲裂的刺激,也要留下平行宇宙的影像。可那个世界依然不可抗拒地离去,声音慢慢消失了,影像也渐渐淡了。李少琦拼了老命,也仅仅在那个世界多停留了几秒钟。
蓦地,李少琦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七
“总算醒来了。”
仿佛是宋青航的声音,李少琦摇摇晃晃地摆着头,问道:“怎么啦?”
“真抱歉,这段时间我们把你逼得太紧了。”宋青航愧疚地说道,“你在自己房间晕倒了,还发着高烧。”
“晕了多久?”
“四五个小时吧。”
“我有件事情想请问您。”李少琦郑重地说道,“您一定不能骗我。”
“你刚退烧,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我现在就需要答案。”李少琦大声地说道,一时激动得要站起来,结果身子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宋青航连忙上前扶住,说道:“好吧,你问。”
“我想知道,我们人类有没有可能进入那个平行宇宙,或者通过某些手段来改变那个世界的走向?”李少琦一字一句地说道。
“奇怪,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宋青航略微一沉吟,断然道,“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为什么?”
“相关理论很多,但结论一致,所有的宇宙物理学家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其中最著名的能量守恒定律认为,要从一个宇宙到另外一个宇宙,需要巨大的能量,而这个能量的数值,就算是整个宇宙爆炸都无法达到。所以我们说,两个宇宙之间虽然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面永远无法跨越的墙。”
“可我们现在不是能够观察到吗?”
“那也是因为有‘平行宇宙观察’这种特异功能的存在。可是观察和跨越以及改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人类能够观察到地球的海底、地心,能够观察到月球、火星,甚至可以通过科学技术手段来实现登陆,但人类始终不能在那里生活,当然几百年后就说不定了。总之,以目前的科学技术,跨越平行宇宙首先在技术上就无法实现,更别谈去改变了。”
“我们正在研究的那个宇宙不是和自己的宇宙有着惊人的相似吗?你们不是正在做跨越的试验吗?”
“相似,并不等于完全一致,毕竟我们才刚刚接触那个宇宙,还远远谈不上了解,也许,这个工作需要好几代科学家的努力,才能得出一些基本的结论来。至于所谓的‘跨越试验’,那也只是做一些前期工作,为后人打个基础,没什么实际意义。”
“那么,你认为平行宇宙是绝不可能跨越的了?”
“是的,以现在的科学手段,我们不可能对平行宇宙产生任何影响力,就像我们不可能改变已经过去的历史一样。对于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观察。”
李少琦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刚才“看”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真的和自己毫无关系吗?
“发生什么了?今天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宋青航关切地问道。
“大概是因为我看到了可怕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很可怕吗?”
“非常可怕,”李少琦疲惫地摇摇头,“而且我觉得,那个景象好像和我们有关。”
“是吗?说来听听。”
“算了,也许只是我的幻觉吧。你知道的,这段时间我经常产生幻觉。”李少琦打了个哈欠。
“嗯,也有可能。既然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好的。”李少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在黑暗中他的脸有些抽搐,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对了,你不是见过我们的老板吗?他是不是个胖子,秃头,红光满面,右脸一块豆大的黑疤?”
“是啊,老板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个有钱人,也不像个热爱科学的人,不过你绝对想不到,他不但是白手起家的亿万富翁,而且对于平行宇宙理论有着深入的研究,当真令人佩服。”并没有注意到李少琦奇异表情的宋青航自顾自说道,然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相貌的?”
“哦,我只是听别人说起的,随便问问而已。”李少琦平静地回答道。
八
大概是考虑到李少琦的身体,接下来几日的试验轻松了许多,无非是在地下附近的隧道进行缓慢移动,和以前的快速移动相比,这次试验的目的好像在寻找某个落点。
虽然仍然通过药物强行延长“观察”的时间,但李少琦还能保持灵台一丝清明。有趣的是,计划小组第一次破天荒地谨慎参考李少琦的第一手观察意见。也许他们认为,不管科学技术多么发达,如果你要去一个地方旅行,看再多的参考书,也比不上一个亲眼所见者提供的帮助大吧。
就这样,非常顺利地提前完成了这一阶段任务,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两天了。
休息难得,但身在地下,李少琦也无处可去。只是像往常一样,一个人静坐在地下大厅的椅子上默默想着心事,直到很晚,这才起身返回自己的房间。在黑暗中,李少琦推开房门,赫然发现有人坐在了自己床上。
摸索着打开了灯,李少琦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是宋青航的声音。
“这个时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段时间我不是经常来陪你聊天吗?这个时间难道我就不能来?”宋青航笑了起来,但听起来有些勉强。
“现在应该是你最忙的时候,过去你从来不在这个时间来找我的。”
“哦,是吗?”
“你的心很乱。”李少琦淡淡说道。
“嗯,被你看穿了。”宋青航苦笑道,“怎么说呢?我就要放假了,明天就得离开这里。”
“放假?”
“是啊,放假。”
“你走之后,谁来接替你主持试验?”
“老板,当然只有他,除了老板谁还能放我的假?除了老板谁还能代替我的工作?”
“为什么?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谁知道?谁又在乎呢?反正是老板的决定,既然老板一手建立了这个地下研究室,每年赞助了数十亿美元,他当然有权决定一切。”宋青航心烦意乱地说道,“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情呀,工资照发,还不用工作。”
“既然这么好,你干嘛还来找我?”李少琦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宋青航顿时语塞,过了很久,这才缓缓地说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上周你问起,我们能不能跨越到那个宇宙,甚至去改变它,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李少琦马上紧张起来,“难道这是可能实现的吗?”
“倒不是这个,迄今为止我还是主张不能实现跨越的。”宋青航摇摇头,“不过,我有些不放心,又去仔细查了一下,发现我们的试验出现了偏差。”
“什么偏差?”
“好像……好像……”宋青航吞吞吐吐地说道,“好像所有的试验都是在为跨越平行宇宙而做准备。”
“这是什么意思!”李少琦厉声问道。
“我也不明白,这些计划都是老板绕过我直接干涉的,尤其是这几天,他们好像在找着落地点。我正准备问一下,却被老板通知放假。与此同时,老板带了一组新的人员过来接管了研究所。”宋青航眼神有些呆滞了,“我一时好奇,用还没有注销的超级权限查看了一下他们的新计划,发现他们在准备平行宇宙跨越过来的征服行动。”
“征服行动?”李少琦全身一震。
“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登录互联网开始查老板,却发现他的身份非常神秘,只有寥寥几篇关于他的报道,说他是白手起家,靠着买六合彩赚得了第一桶金,然后在全世界做各种各样的投机生意,尤其是靠着倒卖文物发了大财。这样一个亿万富翁,却没有任何实业,当真匪夷所思!而且我还第一次知道,你曾经待过的幻觉自助俱乐部也是他赞助的,这样的俱乐部在全世界有上千个,而他所建立的这个地下研究所也相当隐蔽。总之,我觉得老板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全面地策划某件事情,并且都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开始进行的。”
“这就是了。”李少琦痛苦地叫道,“我终于知道看到的那一幕是谁造成的啦。”
“你看到了什么?”宋青航追问道。
李少琦把自己梦中的经历全部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不知道那个独裁统治者是否已经统一了整个世界,还是仅仅占据了一个洲,也不知道这场大清洗事件波及了多大范围。但以唯一看到的场景来判断,手段非常毒辣,牵涉非常广,时间也相当长。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二十年后的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是老板一手造成的。”
“天啊,太可怕了!”
“但是,”宋青航忧心忡忡地问道,“我还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这些是老板干的?”
“还记得一个星期前,我曾问过你老板的相貌吗?其实根本没人跟我说起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在那次令人难忘的经历中,我拼命多停留了几秒钟,无意中看到了房间里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显然上面画着他们领袖的头像,特征就是胖子,秃头,红光满面,右脸一块豆大的黑疤。下面还写着时间,2294,是2274的二十年后。”
“什么!”宋青航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即使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们一定要阻止他。”李少琦重重地说道。宋青航犹豫了一下,马上点了头。
九
“嘟嘟”两声,电子计时器报时凌晨两点整。李少琦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藏在衣袖中,打开房间的门,轻轻地关上,顺着走廊一路过去,径直来到宋青航的办公室外,里面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
李少琦侧耳倾听了一下,是宋青航和老板。宋青航显得很激动,在办公室内大步地走来走去,大声地说着什么,而老板却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半天才说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李少琦屏住呼吸,靠近门口,轻轻地弹了两下门。宋青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慷慨激昂地争辩,不知不觉中来到门口。他左手一抬,触到了开关,办公室的灯一下子灭掉了,与此同时,右手打开了门。
正焦急等待这一刻的李少琦,如离弦之箭一般连人带着匕首扑向沙发。
“怎么回事?”老板愠怒地问道,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自己的右手手臂朝门口跑去。
宋青航飞快地关门,锁上,然后闪到一边。
刹那间,办公室内又重归宁静。
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李少琦却早已习惯了这种环境,他举起匕首,仔细听着。
可是,过了很久,房间里始终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李少琦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打开灯。”
宋青航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开关。
灯亮了,狭小的房间里却只有两个人,门依然锁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老板竟然瞬间消失了,宛如根本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有地板上的几滴鲜血证明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宋青航和李少琦面面相觑,内心充满了恐惧。
十
“嘟嘟”两声,电子计时器报时凌晨两点整。李少琦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在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藏在衣袖中,打开房间的门,轻轻地关上,顺着走廊一路过去,径直来到宋青航的办公室外。
奇怪的是,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李少琦不得要领,但还是按照和宋青航的约定,将身体靠到门上,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令李少琦没有想到的是,当他靠过去的时候,门竟一下子开了,李少琦没稳住重心,打了个趔趄。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感到有人扑了过来,刹那间制服了自己,顺手也夺走了匕首。
“完了,被发现了。”李少琦心中一凉。
李少琦被几个人将手脚绑住,拖着走了很久。最后,终于有个声音说道:“好了,就放在这里,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他们,你们可以出去了。”
几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后,那个声音问道:
“现在说吧,你们为什么要刺杀我?”
“不,老板,”身边传来宋青航的声音,他也被抓住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是吗?那为什么正好我在你办公室谈事情的时候,这个瞎子就带着刀出现了?”
“这是我和姓宋的事情,”李少琦插嘴道,他知道必须要保住宋青航,否则就真的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我带刀是去找他麻烦的。”
“是吗?”老板冷笑道,“如果你是去找他麻烦的话,为什么扎伤了我的右手手臂呢?”
“我什么时候扎伤过您?”李少琦脱口而出。
“你说呢?”老板反问道。
“你是说?”李少琦迟疑地说道,“在另外一个时空?”
“你很聪明。”老板得意地说道,“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了吧,除非你们可以一击成功,否则我就能卷土重来。”
“什么意思,”宋青航焦急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其实很简单,”李少琦无奈地解释道,“我们刺杀老板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又跳回了从前,阻止了我们的计划。”
“跳回?”宋青航一愣,马上醒悟过来,“时空跳跃者?”
“是啊,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不用担心平行宇宙跨越的能量问题,他使用自己的天赋就够了。所以,他只要确认那个宇宙的频率,并且准备好征服行动就行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老板笑道,“不过时空跳跃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跳跃是门复杂的艺术,其限制和法则足以编写成一本书了。而且,我还得确认那个宇宙和这个宇宙的相似度,比如那里的人类不是呼吸氧气怎么办?空气里有毒怎么办?要知道我可不是神,能够随时往返穿梭不同的时空,我受到伤害也不会随着时空的跳跃而恢复。”
“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跳跃到我们自己宇宙的过去,那样应该更容易实现你的野心啊?”宋少琦忍不住问道。
“你以为我没跳过吗?”老板不屑地说道,“你以为我是怎么发迹的,连续几十期六合彩大奖是怎么中的?那些卖出天价的文物是怎么来的?”
“可是——”
“可是为什么我不继续这样做?为什么不干脆到古代去当皇帝,对吗?只要你愿意说,你为什么要刺杀我,我就告诉你原因。”
李少琦没有作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老板说道,“如果时空跳跃完全不受阻止的话,这种天赋就是天下无敌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时空跳跃者也受到很多客观条件的限制。最惨的是,在跳跃过程中,发现竟然有时空搜索队这种武装力量的存在,在一次改变历史的尝试中,我受到了他们的追缉。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只好隐姓埋名,小打小闹赚点钱。我知道,只要有他们在,就永远不可能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于是我决定另外寻找一个就连时空搜索队也不知道的宇宙。所以就有了这个地下研究所,有了幻觉自助会,也就有了你的经历。”
“我很坦诚吧,”老板双手一拍,“现在轮到你了,为什么要刺杀我?”
“因为我看到了二十年后。”李少琦不甘地说道,“你成功了。”
“是吗?我就知道是这样。”老板满心喜悦,自负地说道,“其实,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从来没有在金钱上亏待任何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更好?”
“我确实很需要钱,”李少琦缓缓答道,“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做人是应该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
十一
这时,有个人匆匆跑过来在老板身边耳语了几句,老板的脸色一变。
“该死!”老板咒骂道,“刚才迫不得已的时空跳动,造成了时空波动,搜索队居然找上门来了。我们的防御设备还能支撑多久?”
“不到半个小时。”
老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对着手下说道:“马上准备第一次时空跳跃,同时启动自毁程序,在成功跳跃后将全部数据清空,确保搜索队无法找到那个宇宙。”
老板转过头来,对着李少琦叹道:“你的天赋很有意思,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可以留下宋教授,反正他对你不会有威胁了。”李少琦回答道,“至于我,因为也会暴露你的位置,就也不指望你能放过我了。”
“我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我也不想杀你。”老板笑了起来,“事实上,只要让你失去天赋就行了。我对你做过研究,只要对你的视网膜进行再次破坏就能摧毁你的天赋,反正你也是瞎子了,对你而言,只是受点皮外伤罢了。”
“很好,”李少琦淡淡地说道,“那就快来吧。”
十二
半个小时后,地牢的门大开着,面对着匆匆赶到的搜索队队长,宋青航抱着李少琦沉痛地说道:“你们来晚了。”
“我们已经尽力了。”那人回答道。
“难道你们就不能返回过去,在他还没成功之前逮住他吗?”
“很抱歉,我们的任务是维护时空的稳定,而不是改变历史。”
“即使他要摧残一个宇宙都不行?”
“不行。”
另外一个搜索队员急急走了过来,说道:“全部数据已经被销毁了,我们找不到那个宇宙的频率。”
“那我们的唯一希望就只有眼前这位‘平行宇宙观察者’了。”
“只怕我也不行了。”李少琦从晕厥中清醒过来,挣扎着爬起来。
“那就没希望了。”搜索队长断然道。
“那也未必。”李少琦突然说道。
这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惊讶。
“一直以来,为了跟宋教授赌气,我隐瞒了一个事实,而老板也因为时间关系,没有来得及关注这些。那个世界的人类和我们很相似,但有个很大的区别,就是他们都长着尾巴,并且这个尾巴在进化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这又怎么样,只不过是长了尾巴的人类,老板一过去就能发现这个情况,但这些并不能阻止他的征服行动呀?”宋青航不解地问道。
“在那个噩梦后,我向宋教授证实了老板的样子,就开始怀疑他了。前几天,刚好启动了新的计划,我发现他是在寻找跳跃的坐标,所以特别留了个心眼,有意将他引到附近一个狭窄的天台上。”李少琦继续说道。
“然后呢?”搜索队长也忍不住出言发问了。
“他落到天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栏杆,可是那个栏杆很不结实,我看到过好几个人翻下去,不过因为他们都有尾巴,可以钩住另外的栏杆爬上来,所以这个栏杆从来没有维修。”李少琦微笑道,“而老板是没有尾巴的。”
“他就这么直接掉下去了?”宋青航惊叫了起来,“可他不是会时空跳跃吗?”
“毕竟他只是拥有天赋的普通人,而不是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时空跳跃这种天赋是要靠理性来驱动的,他必须指定相应的时间、地点才能启动跳跃。但人从高楼跌下去的一刹那,出于自我保护,本能接管大脑做出决定,让人陷入短暂的昏迷状态中。即使他能够在那几秒内清醒过来,可焦虑失控的心理状态也不允许他进行跳跃了。”李少琦感慨道,“本来这只是我的备用计划,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但是你能确认吗?”搜索队队长沉声道。
“也许,”李少琦淡淡一笑,“在老板把我们投入地牢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未来,他从栏杆上跌落下去,四十几米高,足足落了几秒钟,脑袋直接砸到了地上,开了花。”
此刻,“嘟嘟”声音响起,搜索队队长打开了对讲机,里面传来了一个兴奋的声音:
“我们刚刚通过追踪器确认了时空跳跃者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了,不管他是在哪个宇宙,我们可以肯定,他已经死了。重复,时空跳跃者威胁解除。”
听到这句话,李少琦的嘴角挂上了笑容:
“真是太好了,现在谁也无法改变那个世界的命运了,不管他们是不是还要经历苦难,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是他们自己的历史,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代替他们做出决定,也没有权利奴役他们。”
说着说着,李少琦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