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哨兵后面,不想让走在我身边的亚历克斯察觉到我内心深处的胆怯。撒旦!这孩子只有十五岁!可是他手无寸铁,坦然深入敌军阵地,年轻的脸上竟毫无一分惧怕之色。
我想到我认识的另一个亚历克斯。那个脸蛋远比头脑精彩十倍的蠢家伙。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还有戴比、威廉、尼克和学校里其他的人——他们对我来说就好像是一场远逝的梦境。如今梦醒了,我在这里,在处处充满惊奇同时遍布危机的魔域空间和一群鸟头人身的风族精灵作战。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到那个平凡而平坦的世界,与他们重逢。
我是说,当我和朋友们解决了这里的“麻烦”之后,当所有一切恢复正常——但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我默默地想,或者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风”战胜了“水”,希斯夺回他的兄弟洛特巴尔,实现薇拉的预言……不!
就算预言是真的。就算它最终确实会在某个空间内发生,但“某个空间”并非等于“这个空间”。这就是智者萨拉曼达试图传达给我的真相——宇宙之中的任何一件事,都并非只有一个单一的历史或未来。既然上天已经让我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请再多给我一些信心和勇气吧!
我攥紧手上的戒指,瞪大眼睛,努力在厚重的雾气里分辨出敌人的轮廓。
难以置信,那些鸟儿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支起了军帐。浓雾笼罩之下,我看到一顶宏伟的天青色大帐,像一只成色极佳的釉彩青瓷碗,倒扣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军帐入口处站着另外两个风族士兵,和带路的哨兵一样全副武装,头盔面罩放了下来,看不到面孔,只感觉像是两具毫无生命的骑士铠甲,手持镶嵌生铁箭头的重矛,伫立在博物馆的玻璃展厅里面。
但他们却是有生命的。在看到我们之后,两人同时跨上一步,在金属板甲的碰撞声中,伸手掀开了军帐厚实的双开门帘。
哨兵站定,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跨入面前这只倒扣着的瓷碗。亚历克斯紧紧跟着我,几乎和我同时进入帐中。而沉默的梭伦则照例走在最后。在那一刻,我很想知道他头顶那道可怖的伤疤到底来自哪一场战役。如果连那致命的一击都没有让他倒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倒下——尽管帐内生死尚未可知,但这个想法让我感觉略微放松了些。
两扇沉重的帘幕在身后合拢,把雪白的雾气挡在了外面。帐内没有雾。眼前所有景象一览无遗。我愣住了。
这是一座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的庞大军帐。但此刻除了我们之外,帐内一共只有五个人。四名佩戴兵刃的风族守卫分布在帐内四角,空旷的大帐中央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风族将领。他身罩一副光华灿烂的黄金战甲,肩部以上,威严的鹰形头盔密不透风,金属面罩和其他所有风族士兵一样紧紧扣在脸上,看不到眼睛的位置,只在右侧留下了一排细密的通气孔。
在风族军帐中看到这样一位气宇轩昂的风族将领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我却知道这并不寻常。因为稳坐高堂的这个人,风族大军的统帅,头上并没有戴那个我本以为一定会在这里看到的黄金鸟嘴面具。难道对方竟然不是一个黑袍子吗?我惊疑不定地注视着对方,很想知道,如果这个人确实就是本次出兵的最高将领,那么作为执政者的那九位“蒂拉诺斯”在哪里?西尔夫在哪里?希斯又在哪里?
“你就是使节吗?”将领开口,嗓音尖锐而傲慢,穿过狭窄的通气孔,像倒刺一般戳进我的耳膜。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这不是常青之国任何一个蒂拉诺斯的声音。作为蒂拉诺斯“样板”的西尔夫,他的嗓音一贯沉静柔和。
“我是奥黛尔,这两位是水族的亚历山大和……”
“你们到底谁是使节?”将领粗暴地打断了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
“一个女人?”将领哈哈大笑。尖厉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军帐里,然后那四个守卫也跟着笑了起来。
亚历克斯明显被激怒了。在笑声迸发的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跳起来了,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知道他为什么发怒。显然不只是为了我。在人鱼们所在的“波涛下的国度”,温蒂妮就是一位女子,但她却是水族万人敬仰的女王。
“我来劝告你们尽快撤兵。”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开口。
对方的笑声更响了。
我紧紧按住亚历克斯,继续说道:“要求和谈的人是你们,我们并没有任何妥协的必要。”
将领慢慢止住了笑声:“无谓的战争对双方不利。”
“正是如此。”我点了点头,“我们也不想看到无辜的牺牲。”
“那就学乖点儿,赶快把你们偷走的东西物归原主,就从这块土地上滚出去吧!”将领厉声喝道。
偷走的东西?他是指洛特巴尔吗?我皱起眉头思考着,还是说,其实这位风族将领和我身边的人鱼战士一样,对整件事一无所知?我的头脑被疑问充满,完全忽视了对方倨傲无礼的态度。
但是亚历克斯可并没有忽视。他年轻气盛,早就已经控制不住了。我才刚刚松开手,他侧身一闪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再看时,他人已在帐内一角!
那里正站着一名风族守卫。在此过程中亚历克斯左手臂鳞片迅速生长,到敌人面前之时已经连成一只巨盾,他用这只巨盾狠命击向对方,同时右手抽出敌人腰间短剑,一剑插入对方腰肋间金属板甲的缝隙里!
鲜血溅上了守卫身后的天青色营帐,像是精心嵌刻在青瓷彩釉上的纹理。
我呆立在原地,头脑在刹那间一片空白。在怒斥呼号和兵器出鞘的一片混乱之中,我只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擦过耳畔。
“快跑。”
这个人的声音我不熟悉,但是我熟悉这个人的气味。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灰灰的梭伦从身边一闪而逝,像是一道灰色的闪电。
我眨了一下眼。就一下。
梭伦仍旧站在我身边不远的位置,但营帐内本来还活着的四个风族士兵,包括那个出言不逊的风族将领,此刻全部倒在了地上。亚历克斯抓着刚刚那把染血的短剑,一剑斩断了固定军帐一角的木桩地钉。
“我们走!”他喊道。
我惊恐地跟在他身后跨出帐篷。塌了一半的大帐在我身后摇摇欲坠,如同一只不慎跌落案台的青瓷碗。门口站岗的卫兵还未回过神就被亚历克斯夺去长矛,便一个接一个死在梭伦的掌下。然后是更多的士兵。
我拼命跑,不愿去回想刚刚在帐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梭伦身上并没有任何武器。他甚至没有像亚历克斯那样去抢夺对方的武器。他只凭着一双空手,就隔着金属板甲扭断了四个人的脖子。空荡荡的金属头盔当啷啷地滚出很远,鲜血染红了草地。
在大帐塌陷之前我只来得及扫过一眼,我看到死去的那位风族将领,头盔下只是一只普通的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