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定了下来。D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可是他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他现在是在对方的领地上。说好听点儿是来投奔盟友,可实际上,他和一个囚徒没什么两样。他没有任何立场和对方讨价还价。
更何况,马伽什也提到了,他的新娘来自匈牙利德高望重的希拉吉家族。马伽什的母亲,匈雅提的妻子就是一位希拉吉。在匈雅提死后,他的内弟米哈伊继任匈牙利摄政,D曾和米哈伊在特兰西瓦尼亚联手抗击撒克逊人。他记得对方是一位骁勇的将军,可惜在两年前死在了土耳其人的手里。
而他的新娘伊洛娜,据说正是这位米哈伊·希拉吉的遗孤。
再一次,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马伽什希望他们成亲之后,就地驻守在布拉索夫,替他守护特兰西瓦尼亚的边界。这听起来完全合乎情理。所以D并没有想太多。在婚礼之前,他甚至连这位姑娘的面都没有见过。
他没有兴趣。
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匈牙利国王马伽什的信任,以及一个不见日光的庇护所。无论换来这两样东西的代价是什么,他都会欣然接受。
婚礼在布拉索夫西边的布朗城堡举行。这座城堡原本属于布拉索夫管辖,马伽什大方地把它赠予了这对新人当作贺礼。
这是一场奇怪的婚礼。时间被定在午夜,地点是布朗城堡内简陋的小礼拜堂。场内除了新人之外,就只有一位神父,寥寥几位宾客,礼拜堂外还驻守着大量的匈牙利士兵。无论国王马伽什之前是多么殷切热情地准备一切,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出席自己表妹的婚礼。
D喝了很多酒。他迟到了。他歪歪斜斜地走进小礼拜堂,眯起眼睛看等待在祭坛前方的那个年轻女孩。米哈伊的女儿伊洛娜,匈牙利国王的表妹。
马伽什并没有说谎,准新娘体态窈窕,美艳绝伦。但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愣了一下,因为他的新娘并没有像同时代的其他贵族那样,穿着“像百合一样洁白”的白色传统结婚礼服。伊洛娜的长裙是火焰和血液的颜色。就连她的头发也是红色的。
女孩用一对超越年龄的金黄色眼珠看着他,他心里咯噔一下。他抬起头,发现祭坛上方空空如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供奉着基督的圣像。这不对,他想,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午夜的钟声撞响了第一下。凄厉的回声在寂静的大殿上空回荡,窗外有一只猫头鹰低低飞过。
红衣女孩拉起了他的手。
“伊洛娜·希拉吉,你愿意嫁给弗拉德·德库拉为妻吗?无论是在顺境还是逆境,发誓永远爱他,守护在他身边?”
“我愿意。”女孩眨了眨眼,鲜艳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勾人心魄的微笑。
神父转向D:“弗拉德·德库拉,你愿意娶伊洛娜·希拉吉为妻吗?无论是在顺境还是逆境,发誓永远爱她,守护在她身边?”
D头痛欲裂。他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明明是他大喜的日子,但他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他的心底又冷又空,一股莫名其妙的惶恐和悲戚围绕着他的神经打转。他想集中精力思考,这场婚礼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但是他明显喝了太多酒,该死的酒精让他浑浑噩噩,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午夜的钟声接连撞响,一声比一声更疾,回声叠加成和声,嗡嗡地震得他的耳朵发麻,一刻不停地催促他最终不由自主地吐出了那三个字:“我愿意。”
“你结婚竟然没有邀请我!”一个尖厉的嗓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就好像劈开混沌的一道光。
他震惊回头,看到小礼拜堂的大门敞开,一股阴冷的夜风,夹杂着深秋的寒气和几片湿漉漉的叶子卷了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女孩站在那里,狂风吹起了她的黑裙,像蝙蝠的翅膀一样在夜色中翻飞。
“奥……黛尔?”D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与她相逢。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她相逢。他感觉无比尴尬,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酒醉失态,或者就是因为这个婚礼本身。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奥黛尔在抱怨他没有邀请自己参加婚礼。但是为什么她的脸却和外面的空气一样湿?她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红?她是刚刚才哭过吗?
“你宁肯娶她都不肯娶我!”奥黛尔尖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地被狂风撕裂,就好像带着哭腔,她死死地盯着他身后的红衣新娘,“你知道她是谁吗?”
D的头更疼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新娘?新娘伊洛娜?难道她不是一位希拉吉吗?
“她根本就不姓希拉吉,她只是米哈伊的养女罢了!”奥黛尔大声说,“你这个笨蛋!你真以为马伽什就这么好心?你杀了他的人,他连问都不问,不但收留你还给你找了个老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难道你就连一点儿疑心都没有吗!”
D愣愣地看着对方。他的脑子里一团混乱。但是他想的却不是马伽什,或者他古怪的红衣新娘,他脑子里唯一出现的人就是奥黛尔。他在想她离开人鱼的国度之后去了哪里,以及她到底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他在想她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龙骑士了……
而她会在意这一切吗?……
“她是一个女巫!马伽什专门为你找来的女巫!他知道你的力量,他只是想利用你罢了!”奥黛尔指着红衣女孩大叫,“如果你娶了她,你就会永远变成马伽什的奴仆,永远受他控制!”
“太晚了,奥黛尔。他已经发过誓了。”红衣女孩熟悉地称呼对方的名字,再次露出了一个蛊惑人心的微笑,“你输了。他现在是我的了。”
她伸手从宽大的裙摆里面拿出了一个草扎的小人儿,身上穿戴着和D一样的毡帽和毛皮披风。一个D的人偶。她用两只鲜艳的红色长指甲狠狠掐入人偶的心脏。
D一个踉跄,他站立不稳,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但他仍然感觉到久违的疼痛。就好像有人把自己折叠成了一个小球,在淬了毒的针尖里狠狠滚过。他无力地躺倒在地面上,整个小礼拜堂彩色玻璃画的天顶在他面前四分五裂,如同打碎了一只永远无法修复的万花筒。
透过他失神的双眸,我看到群星璀璨的光芒依次暗淡消失,整个宇宙最后只余下了一片黑沉沉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