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的日记,续
薇拉是匈牙利混血,我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年纪一样,个头也差不多。她十岁的时候移居故乡布达佩斯,但是每年都会回来度假。她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手机掏出来,尝试着再次拨出她的号码,但是仍然打不通。我第一百次读她那条短信,还把日历调出来,明知道不会错,却想再次确认一下今天的日期。然后我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沿着城堡入口处的标志转过一个弯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布朗城堡仍然远远地高不可及,面前是很大的一片广场,布满了穿着民族服装的小商贩。德库拉的头像是这里最热销的纪念品,所有印着他头像的杯子、T-恤、毛巾,甚至床单被罩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说实话,我本来一直很不安,现在却觉得有点好笑,这个超现实的吸血鬼市集和那些漫画般的德库拉头像让我彻底放松了。
今天没有什么游客,广场上的生意很冷清。我径直穿过广场,来到城堡的入口处。
我买了门票,然后再次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薇拉的影子。其实我不用这么做,因为没有人可以错过她。在我的印象里,她经常染着一头橘红色长发,而且向来穿着最鲜艳的衣服,就好像动物的保护色,直接就写着四个字:危险勿近。不,其实她一点都不危险,她漂亮又可爱,只是有点被家里人宠坏了,而且也没什么品位,换男朋友就好像换袜子。
转过一个弯子上山,面前就是那条在无数电影电视里出现过的石板路,一直通到山上。但是当我站在那里,俯视周围高耸入云的松树和远处的雪山,再一次感觉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就好像自己以前来过,虽然这根本不可能。脚下滑了一下,我扶住栏杆。最近天气很冷,前几天下的雪还都没有化。
我小心翼翼地一路上山,有点惊讶地看到今天不止是游客很少——坦白来说,其实我是这里唯一的游客。但是在那些密林里,在房子后面,在灌木丛中,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看着我,一直在看着我。我的心脏怦怦乱跳,我猛地回头,但是后面什么人也没有。
走到山顶的时候,山脚下那些鲜艳的小货摊们已经很模糊了,看上去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冷风呜呜地吹过耳边,头顶的玻璃灯罩晃来晃去,两扇木质大门吱呀呀地响。我伸出手扶住门把,然后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来。
我赫然看到了门把上一个熟悉的徽记。
一条趴着的龙,尾巴绕过一圈缠在自己的脖子上,背上是一个十字架。我突然记起,D的手上就戴着这样一个戒指。当时我没想起来它是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
神圣罗马帝国龙骑士团。德库拉一家生前都是这个骑士团的团员,这条龙就是骑士团的团徽!我的心脏跳得太快了,我的脸在发烧,眼前全是D完美优雅的影子,他柔软冰冷的嘴唇,他蛊惑人心的微笑,然后就是那些奇怪的梦。我连续做了三个晚上的梦,那些我只要一醒来就会全部忘记的梦。
承认吧,奥黛尔。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你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见薇拉,你来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要见他。因为你知道他在这里。因为你知道D就是德库拉。
我拼命摇了摇头。我的脸在发烧,我的眼睛模糊了,脑袋嗡嗡作响。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了,我的脚机械地迈出去,一下接一下,我的手推开了门,我的身体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就好像我知道我要去哪里。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上楼,下楼,穿过中间带喷泉的庭院,穿过无数空旷的房间,穿过展柜,穿过长廊,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只是一直走着,一直走,就好像一部没有思想的机器,已经被预先设计好了程序,在这里麻木机械地移动,直到我完全丧失了方向感,直到我再也看不到顺向游览的箭头,直到我在这个中世纪的城堡里完全迷了路,直到我莫名其妙地跪在地上,机械地拉开一扇看似装饰的活板门,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狭长岩洞。
而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洞穴窄而深,只能容许一人进入。脚下的台阶深而陡,隔几步的地方点着灯,但是昏暗的光线仍不足以照明。
我一直手紧紧抓住包,另一只手扶住墙壁——上面没有栏杆,只有一条粗粗的麻绳,用铁环固定在凸凹不平的墙壁上。
洞穴里很冷。我在黑暗里摸索着向下走,我觉得自己已经走了五分钟,但还是看不见尽头。我仰头看上去,但是我已经找不到进来的洞口了。是它在我身后关上了,还是?我突然害怕起来,我觉得恐慌,如果我一个人死在这里怎么办?如果我摔了下去,像尼克那样摔断了腿,但是却没有人来救我——我这么想着,然后脚下一滑。我拼命去抓绳子,但是我没有抓到。
我真的摔了下去。
我肯定是昏了过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头疼得要裂开,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在疼,但是我尝试挪了下腿,我的腿没有断,全身都好好的,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上,我的手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我看过去,然后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那是一只熊头,张开嘴露着牙齿,我摸摸它毛茸茸的耳朵,发现自己正躺在它的身上。熊皮下面是柔软的厚地毯,上面有着颜色艳丽的花纹。
当我的眼睛熟悉了房间里的光线,我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应该还是在城堡里,因为那些墙壁的纹理是一样的,但是窗子外面并没有光。
难道已经到晚上了?我到底睡过去了多久?我挣扎着走到窗边,才发现原来那些雕刻精致的木质长窗都只是装饰而已。这个房间里根本就没有一扇真正的窗子。我想起自己刚刚往下走了很久,如果我没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布朗城堡的地下室。但问题是,我环视着周围美丽的文艺复兴家具和烧得正旺的壁炉——这里的环境干燥而温暖——他们为什么把地下室造得比城堡本身还要豪华舒适?
我感觉到背后的视线,但是我没有听到脚步声。我回过头。
这次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窈窕的影子,一个年龄、个头都和我差不多的女孩,穿着艳丽合身的红色长裙,橘红色的长发像披肩一样散在身后。她举着两个充深红色液体的水晶高脚杯,微笑着对我说:
“欢迎来到布朗城堡,奥黛尔,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