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周洛阳这次摔得比上次轻,虽然眼前依旧时黑时亮,却已很快扯开安全带,朝火海中踉踉跄跄冲去。
熊熊火光吞噬了整片树林,周洛阳把杜景抱出火圈,拍打他身上着火的地方。
杜景较之上一次,情况好了不少,垂着左手手臂,右手搭在周洛阳肩上,踉跄逃出树林。
狗叫声、人声传来,KCR的人来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周洛阳脸上带着瘀青,难以置信道。
“雇佣兵。”杜景低声喘息道,“一定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周洛阳不敢勉强杜景逃跑,现在逃的话也逃不快,被发现了迟早会被追上。两人躲在隐蔽角落,周洛阳小声将第一个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朝杜景飞快地交代了一次。
周洛阳:“是不是……有人出卖了咱们?”
“有这个可能,”杜景言简意赅道,“但KCR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不是黄霆那边走漏消息。”
周洛阳被这么一提醒,也瞬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除了古董店老板这一身份外,洪侯只以为杜景的身份也是刑警!判断的根据是什么?除了他们,KCR还抓住了黄霆与庄力?于是误认为他们四个是同事!
杜景说:“只要黄霆与庄力成功逃掉,他们就无法确认咱们的身份了……洪侯约见我时,我骗到了凡赛堤之眼。”
“拿好,我去引开他们,如果成功逃脱,试试在中午十二点后启动它。如果没逃脱,就在被抓之前启动它,这样我们就会回到前一天的中午……”
杜景按着周洛阳,周洛阳却道:“不,让我去。”
周洛阳推开杜景,低声说:“你去找黄霆!务必确认,他们还活着!在这种地方,我根本逃不掉!保护自己都有困难!”
杜景逃离现场的成功率显然比周洛阳要高不少,毕竟他受过野外求生的专业训练。
杜景紧紧握着周洛阳的手腕,两人沉默对视。
他的嘴唇动了动,仿佛有话想说。
“洛阳。”杜景说。
周洛阳点头示意放心,转身跑向声音的来处。
杜景沉默地看着周洛阳远去的身影,他的眼神,在那黑暗中如同一只嗜血的豹子。
周洛阳缓慢走向雇佣兵,抬起双手,敌人在黑暗里围了上来,给了他一枪托,周洛阳昏倒过去。
再醒来时,他仍旧在病床上,再次经历了近乎一模一样的同一天。
“你的朋友在哪里呢?”这次,洪侯礼貌地问,“你是不是觉得,他一定会来救你?”
周洛阳想起上一次与洪侯的对话,杜景应该已经成功逃掉了。
哪怕知道洪侯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也没有作什么未卜先知的发挥,以免引起洪侯的警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洛阳说,“你们袭击劫持学者,会酿成外交事件。”
洪侯蓦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外交事件?周先生,你到柬埔寨境内,真的是来考古的么?”
“否则呢?”周洛阳走到一旁,抽出洪侯书房里的武士刀,看了一眼,推回鞘内。
洪侯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放着素普的口红枪。
“那么麻烦你解释一下,”洪侯说,“一名考古学者,为什么会持有这个?”
周洛阳轻松地说:“总要有点东西防身的。”
洪侯说:“我想,咱们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接着,周洛阳经历了昨天的游戏解说。正在洪侯想再开口时,周洛阳却忽然道:“要举办真人比赛,让金主们下注,你这场游戏,人够吗?”
“不够,”洪侯说,“还差一个。”
“我记得失踪的,可远远不止六个人。”周洛阳又说。
洪侯点头,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配合,当我们物色到参赛玩家人选,带到休息区后,发现有些玩家的素质实在不能胜任。游戏嘛,要的就是全力以赴,玩得开心,对不对?”
周洛阳:“……”
洪侯又说:“筛选出优秀的选手,也不容易,现在的观众比以前更挑剔。”
周洛阳说:“拒绝合作,或者你们觉得不合适的人,都被你杀了?”
“处理掉了,”洪侯说,“但你不在处理范围内。”
周洛阳一手稍稍发抖,这次,洪侯却没有当场让他下决定。
“回去好好考虑下。”洪侯说,“我觉得第六个人选,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周洛阳再次被带到客房里,软禁了起来。
他看了眼电子钟,夜七点半,这一次,杜景没有再回溯时间,不仅没有回溯到半夜,更没有回溯到前一天的中午——假设他在凌晨启动凡赛堤之眼,那么周洛阳就会在昏迷中,回到前一天的正午十二点。
这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周洛阳却知道杜景与黄霆说不定已经会合了,正在搜寻他的下落。
这是他数月来,第一次没有与杜景同床共寝。
然而他奇怪地发现,失眠的人反而变成了自己,没有杜景在身边,他睡不着了。信息变得错综复杂起来,两次重复的一天里,零零碎碎的线索碎片仿佛构成了另一张隐含深意的地图。
到底在这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周洛阳试着梳理了整件事的经过——就像杜景先前的推测,大体没有偏差。洪侯控制的组织从中国与其他国家境内诱拐人口,把人骗到柬埔寨,让他们参与真人密室逃生,供各国富豪取乐。
从宣传片的字幕上就能看出来,作为其中的一桩业务,洪侯利用每个赛季观众的入场券,以及押注来进行盈利。毒品、军火、古董贩卖等等……KCR对抗政府、养雇佣兵的钱,通过暗网交易来进行实现。
小伍、陆仲宇都是他们提前物色好的参赛者对象,而洪侯将这些人在外国境内进行密室逃生的游戏过程,称作“选拔赛”,也即透过密室内的监控来作出第一轮筛选。
周洛阳与杜景,阴差阳错之下踏入了他们的选拔赛,是以留下了记录。
但洪侯究竟是怎么发现他们,从中国内地一路追到柬埔寨的整个过程呢?在哪一个环节泄露了身份?第一次于接头地点引起警惕不错,但他们很快就回转了时间。
遭到雇佣兵袭击时,他们明显知道杜景与周洛阳在直升机上。回想起这几天里,周洛阳仿佛在马里阿曼寺前有被监视的感觉,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对方就盯上他们了。
而在进入马里阿曼寺前,阮松还没见到他俩,理应不会是引起了阮松的警惕。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知道他们从宛市去香港,再抵达胡志明市,并提前知会了洪侯。洪侯无法在胡志明市准确定位他们的行动。
迄今为止他也没提到黄霆,就是证明。
是了!周洛阳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个点——洪侯没有提到黄霆!
先前他说“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朋友们”!
他不知道黄霆与庄力的存在,只知道自己与杜景!
那么将消息报告给洪侯的告密人,也许并不知道黄霆的存在。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告密人似乎对杜景的身份毫无了解?或者说,他蓄意地朝洪侯隐瞒了杜景的身份。
这人究竟是谁?
周洛阳整理线索,却更迷惑了,他相信此刻杜景一定也在进行同样的分析。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梦见了直升机坠落的瞬间,失重感令他在座椅上飞了起来。然而一眨眼间,自己却出现在了杜景的法拉利上。
杜景驾车,速度开到最快,飞出悬崖的一刹那——周洛阳转头看着他。
杜景放开了方向盘,朝他侧身,一手搂住了周洛阳的腰,在这生与死的深渊前,低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客房门声音响,门被打开。
周洛阳蓦然惊醒,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不住喘息。
睡裤上湿了一滩,周洛阳已有近半个月没有在梦中失控了。
“老板让你尽快洗漱,出来一趟。”一名保镖用英文说。
“你出去。”周洛阳眉头深锁,不耐烦道。
他匆忙洗漱,换过衣柜里准备的衣服与棉布内裤,庄园里显然服务很周到,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为他准备好了。
周洛阳换上衣柜里的一件白衬衣、黑色短裤,穿了运动鞋出来。
两名保镖带着他下楼。
这庄园比他想象中的更大,似乎还有一大半区域在对外营业,周洛阳听到汽车声,想往窗外看时,保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左一右挟着他,沿着楼梯快步下去,进入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内。
那是个巨大的赌场,到处都是赌桌、老虎机,周洛阳看出有人在玩百家乐,东南亚人、中国人与白人混在一起。
保镖把周洛阳带到一张牌桌前,为他拉开椅子。
洪侯正在另一侧的位置上,与杜景玩着德州扑克。
“人来了,接下来呢?赌什么?”洪侯朝杜景说。
周洛阳没有说话,看了杜景一眼,杜景侧头,也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受伤。
杜景眼角带着前一天摔进树林里的瘀青,脸色好了许多,侧脸上贴着一张创可贴。
杜景没有与周洛阳交谈,而是朝洪侯说:“你想赌什么?”
杜景上身白衬衣,下身西裤,稍稍捋了下衬衣袖子,露出腕上的凡赛堤之眼。
周洛阳看见时间已过十二点,表还在杜景手上,便安心了些。
“赌他?”洪侯笑道,“你要是赢了,把人带走。”
杜景说:“输了,我当然就陪他留下来了,很合理。”
洪侯点了根烟,说:“赌么?”
“别。”周洛阳说。
杜景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周洛阳把手放在杜景腕上,按住凡赛堤之眼,正要旋转时,杜景却以另一只手覆在周洛阳的手背上,稳了下他的动作,意思是不需要。
荷官重新开局,杜景吃着糖,拿起手牌,以拇指抵着,让周洛阳看了眼。
一张黑桃3。
周洛阳没有说话,双方开牌,洪侯笑了起来,朝杜景出示自己的牌面,杜景输了。
“很好。”洪侯说。
“很好。”杜景同样道,“假设我死了,奖金全给他,让他活着离开。”
洪侯认真地说:“最后赢的,可不一定是你俩,不过只要赢的人是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我会照做。”
“我会努力。”杜景漫不经心道。
洪侯说:“期待你们的表现,我们对自愿参赛的选手,向来是很尊敬的。”
周洛阳:“你……”
杜景腾出一手,搭在周洛阳肩上,侧过身,靠得很近,嘴唇微动,呼吸里带着咖啡糖的气息。
他认真地注视周洛阳双眼,说道:“命中注定,我们到哪里都会在一起。”
于是,杜景与周洛阳住进了同一间套房里,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两天。
这一次,洪侯对他们给出了极好的待遇,监控仍在,食宿的规格却升级了,想必是杜景主动送上门的缘故。
毕竟自愿参加这种比赛,也即意味着必须承担自己所知的后果,大多都是奔着钱来的,勇气可嘉,KCR自然也给予了明知必死还赴死的人,足量的尊敬。
“在以往的这种比赛中,”周洛阳说,“有人自愿参加吗?”
“也许有,”杜景进了房间,便开始解衬衣纽扣,脱衣服,说道,“只是咱们无缘得见,毕竟不是每个想参赛的人都有机会,刚进真人大逃杀就精神崩溃,哭喊不休,会极大影响比赛的观看质量。”
“他们又是怎么判断我适合的?”周洛阳实在不解。
杜景对着镜子看自己半裸的身体,前天坠机后,身上有不少擦伤。
“不清楚,”杜景如是说,“一看就觉得你很机灵?老婆,帮我上个药,背后够不着。”
周洛阳注视杜景,杜景拿来药水,背对周洛阳坐着。
周洛阳:“怎么找到这里的?”
杜景:“很简单,在附近镇上站了半小时,自然就有他们的人找上我,把我带了过来。”
周洛阳没有询问杜景是否做了安排,或是做了什么样妥当的安排,他知道杜景既然成功进来,就一定准备了后手。
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确实非常漂亮,比起被抓回来铐着,杜景在某种程度上抢占了先手,洪侯根本不怕暴露他们的所在位置,也不在意杜景能做什么。
洪侯手握割据军力,又与越南关系密切,为欧美的不少财阀提供服务,只要中、美两国不派轰炸机来炸他的基地,哪怕是柬埔寨当地政府,也奈何不得他。
外籍人口的失踪,又被他嫁祸给了越南,人是来胡志明市旅游才人间蒸发的。
周洛阳给杜景上了药,杜景穿上衬衣,敞着胸膛,转头看他,彼此对视,心下了然,房间里一定有监控与监听。
“想我了没有?”杜景抬手,手指轻轻地撇了下周洛阳的侧脸。
“有一点。”周洛阳答道,“现在要做什么?”
他知道洪侯只要想看,随时可以看到他们在做什么,而他们所扮演的,是一对同性情侣的身份。
“睡觉,”杜景说,“困了,三十六小时没合眼。”
周洛阳躺上床去,杜景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地让他枕着,手臂一收,把他搂进自己怀里,搂紧了。
周洛阳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杜景在周洛阳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咱俩是来柬埔寨考古的,你是苏富比邀请的古董商,我是你的保镖。”
“不可能,”周洛阳很小声地说,“他已经发现了素普的消音枪。”
周洛阳想问黄霆与庄力脱险了没有,但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半点差错,只得忍住。
与此同时,他还想到,黄霆提及有一名始终未露面的、从维和部队退伍的同事。说不定这枚暗棋能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
“相信我,我已经猜到,是谁把消息卖给他的了。”杜景嘴唇微动,稍稍放开他,调整了姿势,舒服地搂着他,就像抱着个公仔,一脚搁在他的腰上,把他置于自己的保护空间下,闭上双眼,呼吸均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