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阎王办事效率一向快准狠,没过一个时辰,比武招亲的擂台就在城中打响。

三两个阴差匆匆小跑而来进入院中,将我团团围住,一路给架进了鬼城中。

擂台下的男鬼十分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环绕在四周。我见状也提了些劲头,飞身一跃到擂台之上。

一转眼就见底下跃跃欲试的鬼魂们哆嗦了一回,面面相觑,似有打退堂鼓的难堪神色。

我站稳脚根,一一扫过眼皮底下的鬼魂,宽慰笑道:“大家放心,我下手绝对有分寸。”

如此一说,只见众鬼的面色又苦上了几分。

我撇了撇嘴,只好闭口不言,端着笑脸再圆台上傻站了许久,耳伴着聒噪的私语声,终是等到了有人从中开口问道:“青姬大人身为女子,怎能来作招亲的擂主呢?”

我顿时也苦了脸,一副泫然欲泣的弱女子模样,抬袖佯装拭泪,“都是阎王爷的安排,我也是迫于无奈。”

面上说是擂主,实则也就是托我把关坐镇的由头罢了,要不我定是在这里待不住一刻便逃之夭夭,毫不把这些规矩礼数放在心头。

这些个老东西一个比一个精于算计,将我稳稳的拿捏在五指山里。

可饶是连我自个都未想到我同他的干女儿竟是对老相识。

再则临瑶生的花容月貌,天资聪颖面面俱到,确是该精心找一个好儿郎相衬。

不然,委实可惜了些。

思及此,我赶忙招呼道:“信姐姐我一句,你们怎么上来的,定也是怎么回去。”

话音刚落,我忽瞧见杵在人群之中凑热闹的宋明钰,四目相对一瞬,他似察觉到我肚里的坏水似的,转身欲跑。

杀鸡儆猴,总得先从中挑出个乖猴子来。

他跑了两步,我便冲他招手,指间施法将他捆缚,我盈盈一笑,笑得一个春风和煦,“这位小兄弟何事要走呢?我瞧着你面相不错,且上来同老身过过招吧。”

他定在原地半晌,终是迫不得已的转身瞧我,眉头紧蹙,满是苦闷滋味。

宋明钰步步维艰的走上来,同我相隔在三步开外的距离,委屈道:“姐姐,我不会武功。”

“不妨事,我又不会难为你,走个过场,点到为止。”

我随手化出一把长剑,抛向他,边道:“何况那临瑶姐姐才是你的真祖宗,就算你想夺魁,可还真不行。”

说罢我摸出怀中的团扇,扬手就直指他脸挥了过去。他身子后倾,堪堪躲过了一击。

我笑盈盈,“你若是再不动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忙不迭的挥动长剑反击。

一招一回间,一道如剑白光自上飞来,将我和宋明钰逼退至两旁。来人身姿翩然,踏云而来,转眼便站定于台中,悠悠道:“青姬姑娘就别为难别人了,我来吧。”

我怔住。

未曾想过九重天神仙竟真的来了,更未曾想这位神仙还是自己的老相熟。

枕白沉着一张脸,眼中平淡如常,又似有暗涌波涛,唇边携着些浅笑的弧度,目光扫过我,又扫过台下的临瑶,然对我恭敬问道:“我可以参加吗?”

我不知他为何到此,许是……来兴师问罪于我?

发现一小妖乘虚入了他的识海?

或是……

我凝了一会神,终是笑道:“按理说您的身份于理不合,只是…若上神想同我过过招,倒也并非不可。”

他点头道:“好。”

我将团扇揣回怀中,叫道:“明钰,把剑给我。”

宋明钰愣在原地,许是被活神仙的风采给吓着了,直至我唤他这会才回神,屁颠屁颠的将长剑还到我手中。

我接过剑,含笑解释道:“若是用扇子,那就太不给上神面子了。”

枕白敛下笑面,将自个的玉泉剑也给唤了出来。

茫茫数万年沧海桑田里生出过四把神剑,蓬莱诛仙剑、岱屿寻风剑,员峤睢骨扇,昆仑玉泉剑,靠着天地灵气幻化而生,个个神力无边灵气十足,一挥手皆是风起云涌之势。

而这些个神剑正是落到了各方的战神手中。

玉泉玉泉说是仙泉滋养万物,可说难听些,也不过是用我们这类妖魔鬼怪的血来灌溉罢了。

剑一出鞘,不见血都难。

枕白跟我对着眼,眸中看不出半分温存余地,其中同是倒映出我此刻面上决绝而可笑的淡然神色。

我平生也喜看些话本子,但还从未瞧见过有这般精彩纷呈的桥段。

不过到底还算说的过去。一个是九重天的上神,一个是绝情殿的妖怪,不相为谋的两路人。

总之,这场戏委实是不能再好看了。

底下的一杆子看客瞪大了眼,仿佛专门来看我这小妖的笑话。

我也懒得理会,先发制人的起手,直指他那张好看的面皮。瞧着那银光闪闪的玉泉剑恨不得拍手叫好,肆意笑道:“没想到青姬有生之年还能亲自领教神剑的威力,实在是荣幸之至。”

“彼此彼此。”

枕白一抬剑便挡住攻势,两剑相抗,刺耳锐利的摩擦声扎进我的耳窝子里,生疼生疼的。我收回剑,退身两步,再次上前与他厮打起来。

就算他有玉泉剑在手,也不过只能发挥两三成的力,我自是也没用几分力,同他光明正大的打上三百回合。

但玉泉到底是把神剑,剑气逼人,凌厉的紧,我须得全神贯注以对。

一双剑影飘逸灵动,来回变换。

就这么上天入地的打了几回合,忽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青青,上神,你们俩可别打了!”

我一听,识出是阎王的声音。

可我和枕白全然是恍若未闻,誓要斗得鱼死网破的架势。

他为了与我理论,而我是为了什么?

我其实没想出个头绪来,可手上确是半分的不留情面。

于是我便找了个爱面子的借口忽悠自个。为了我这老妖婆的脸皮着想,我须得要手刃掉跟前九重天的活战神才行。

就这么想着,我神色猛地一凝,只觉着一头的热血乱涌,手中顿时妖气横生,剑气势如破竹,将他玉泉剑的仙光登时击碎。

一剑直指过去……

惊呼声此起彼伏。

剑头终是停在他的胸前一寸。

“上神,你输了。”

我正对着阎王爷此刻发白的俊脸蛋子,眼见着他喉头滚动,面色颇是凝重的咽了口唾沫,却半天没发出个声响来。

在场鬼魂们皆是如他一般。

一时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场面显然有些凝重。我却不打算委身圆场,剑头抵在他的心口,冷眼瞧着他眸中如崩裂般的明灭光芒半晌,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枕白瞧了我片刻,眸中悲如弦裂,语调却平平,“嗯,我输了。”

得了这句准话,我轻笑一声,这才收回剑,将其随手扔到一旁。

宋明钰赶紧接住剑,退至底下看客的鬼群里,我冲着他们笑道:“大家莫要介怀,这绝对是我同枕白上神的错误示范。”

说罢我走了两步,走到圆台边上,背对枕白站定,底下的阴差识相的递来茶水,我接过,指尖轻颤着,险些失手洒落,所幸阴差先一步在我手下托着接住茶盏。

这才能让我作的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经这一遭,我才察觉自个全然没了力气,仿若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似的颓丧,只是我还得撑的怡然自若,绝不会为此所动的脸色,继续进行着接下来的招亲过场。

我强自按下混乱的心绪,出声提醒道:“既然胜负已分,还请上神挪步。”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的渐行渐远,直至湮灭在簌簌私语的鬼群之中。

我目光也随之收回,耷下眼时,只觉着唇边残存的笑意也随他一道消散干净。

四下死寂无声,阎王率先回过神,打起圆场道:“今儿的招亲就到此为止,改明儿再来参加吧。”

阴差得令将这方的鬼魂们驱散,阎王回头对我说:“青青,你下来跟我走一趟。”

我脚下拖沓,任凭他将我半拉半拽的进到殿中,挥手遣散了侍奉的鬼怪,才出声问道:“你今儿是吃了豹子胆了?怎跟人枕白上神打起来了?”

我坐上他的玄冰椅,随手倒了杯茶水解渴,漫不经心的答道:“这又不是我挑的事,怎就成我吃了豹子胆了?”

他气急,吹胡子瞪眼的瞧我一阵,道:“那你怎就把人上神给招惹到了?他这出不就明摆着来找你麻烦的吗?瞧你们那个剑拔弩张的劲儿,我差点就以为你还真要把上神给斩了不可,吓得我差点当场就背过气去。”

我笑道:“人九重天的上神怎会同我置气,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的小家子气?”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传到司命星君的耳朵里还得了?你又不是不知,司命星君侍奉在天帝身边,天天替人枕白上神和安宁公主的婚事,操着一肚子的心……”

“我哪儿知道他抽什么风?我不就是入了他的识海一下吗?”

他刚入口的茶险些喷溅出口,然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咽下去,惊道:“什么?!你竟敢入枕白上神的识海?!”

我原想解释两句,又觉着不知从何说起,遂罢了手,破罐子破摔,“嗯,我好奇看看。”

阎王面上一阵白一阵红,扬手指着我鼻子半天,抖着手说道:“你你你你……你真的造反啊,那可是枕白上神,九重天司战神之一啊,让你一个小妖给入了识海,这话传出去可还了得?人可不来找你麻烦吗?”

我耷下眼皮,对这些个唠叨话置若罔闻。

倏尔一阵阴风吹过,好好的茶面掀起了层叠不断的涟漪,将我的苦脸破碎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