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体型庞大的斑斓猛虎,悄无声息地穿过山林。
橙黄色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着摄人的光亮。
它走着走着,忽然转过脑袋,盯着天空看。
乌云很快地聚拢在一起,云层中间隐约有龙的身影,随后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干枯发蔫的叶子与倒伏的树木很快就恢复了生机。
阿虎的毛发尖端亮起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它继续在林间行走,雨水完全避开了它的身躯,毛绒绒的爪垫按在飘满草叶流淌着泥水的树根之间,也没有沾染到一点异色。
恰好有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子,积满了雨水,越压越低,垂落在阿虎脑袋上。
阿虎稍稍后退一步,安静地等着叶片不堪重负,哗啦一下泼了满地的水,然后再从容地攀上岩石,越过原本已经干涸的溪流。
溪流上游的岩石众多,每隔一段距离就站着几个人,看模样都是孩童与少年。
他们用一只手按着水道两侧的石壁,齐声念着什么,另外一只手比比划划。
石壁缓缓地浮现出一个个暗红色的符箓。
冲刷而下的水流立刻在符箓作用下立刻更改了方向,朝着另外一条干涸的水道涌去。
孩童们发出欣喜的叫喊,然后七手八脚地往回爬。
他们灵活的攀爬着藤蔓,年纪小的就坐在藤筐里面,让守在石壁上方的人往上拉。
赤着膊的男子,发间插戴着银饰的女子,笑着抱住了下方爬上来的孩童。
南疆的古老歌声在山林间飘荡。
不知是谁,正好冲着阿虎所在的方向,越过树木的遮挡,看到了阿虎大脑门上那个显目的横条竖杠。
“山君!”
“是山君来了!”
普通的南疆老虎不可能有这种体格。
阿虎抖了抖耳朵。
以前它不懂这些南疆人在喊什么,后来王道长告诉它,山君就是指山神。
通常是没有庙的野神。
因为山民们不敢直接喊妖怪的原形,所以就含糊地称为山君,它们通常是吃人的妖怪,可能是一条巨蟒,也可能就是猛虎。
最初阿虎在南疆山寨附近现身时就引起了一番恐慌。
南疆深山的部族老人们,还记得几十年前,要向巫傩神庙供奉祭品的事。
祭品里面有猎物,有家畜,也有活人。
当王道长信心十足,想要在南疆教更多的人学符箓的时候,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是个小孩,身边还有一只体格恐怖的老虎,看在别人眼里像什么。
——像妖怪掳走了谁家的孩子,准备吃掉。
即使后来发现孩子一直没被吃,可是待在山君身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南疆部族吓得去找巫傩求救。
巫傩那边给出的答复,让这些部族更害怕了。
因为不管是巫傩神庙挑选“资质上好”的孩童,还是青松派修士来传授符箓,在他们眼里都是送祭品的意思。
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不足以抹去南疆老人心头的阴影。
尤其是他们心中视为圣地的雪峰出事了,据说天神与鬼神找上门来,跟巫傩们打了一架,之后南疆的气候反常,溪水断流,草木枯萎,连商船也绝了踪迹。
怎么看都是好日子到头了,这些年云武城的繁华就似一场美梦,梦醒了自然什么都消失了,南疆一朝又回到了从前。
那从前,可不就得给山神送祭品吗?
老人们叹息着,默认了祭品的事,可是南疆部族里的年轻人不服,他们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去喂野兽,悄悄地抄起刀与猎叉,去寻那只猛虎。
阿虎睡得正香被一群人吵醒。
虽然纳闷,也有点憋气,不过王道长说了,他们就是要走遍南疆,寻找有资质的人。
既然送上门了,就甄别一下吧,省得麻烦巫傩们。
嗯,统统塞进山洞学画符。
时间也不长,学个一天一夜好了。
真正有天赋的人,到了危急关头,这点时间足够他们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一点东西了。
阿虎的办法就是让王道长往这些人意识里打入一道符,相当于赠予了机缘,然后让王道长当着他们的面,画出那道让巨石变轻的初级符,挪开巨石,离开山洞。
只要这些人不是傻瓜,看见孩童都能搬起巨石,自然会想到只要照葫芦画瓢就可以逃出去。
所以画吧,阿虎很期待有人可以逃出来。
反正一天一夜也饿不死人。
就在这样的“残酷”淘汰,以及南疆部族的年轻人为了反抗祭品的前仆后继之中,王道长与阿虎的成果斐然,他们真的找到了几个有天赋的好苗子。
王道长并不满足,按照他跟岳棠商量好的办法,他还要把符箓教给更多的人。
很多人没有天分,但是只要苦学,也能练会一两个简单的符箓。
比如今天那群南疆少年使用的引水符。
石壁上的符箓是青松派修士绘下的,只需要在特定的时间,一起绘出同样的符箓,激发石壁上符箓的力量,就能把水引入南疆村寨之中。
阿虎发现,通过苦学途径成功的人,都是小孩子。
大约他们的心性更纯粹一点,想的东西少。
阿虎也终于摆脱了吃人妖怪的名声。
不过,南疆人好像还是习惯喊它山君。
阿虎觉得这比无名山胡家黄家嘴里的大王好听,也就懒得纠正了。
它漫不经心地转身,尾巴高高扬起,扫过枝叶。
——模样十分威风霸气。
身后顿时又响起一阵惊呼,还有小孩的嬉笑声。
阿虎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又是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上次他们在王道长那里学符箓的时候,就偷偷摸摸地想要趁着它睡觉,挠它的后背,摸它的脑门跟尾巴。
太放肆了。
山君的毛怎么可以随便摸呢?
阿虎很懒散,它会像今天这样用真元凝出一道屏障,随便孩童们趴在“罩子”上怎么使力,都休想碰到它一根毛发。
“哗啦。”
忽然,四面八方的芭蕉叶同时传来响动,阿虎打个哈欠,轻巧地避开。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半空中凝出了十几个残影,从暗处飞来的符箓纷纷打到了空处。
不仅如此,阿虎还一爪子一个,凌空画符,准确地丢出小威力的雷法正符,把“埋伏”的人全部撵了出来。
“啊!”
有人摸着自己竖起的头发跳脚。
有人反应不快,没躲开雷符,倒在地上抽搐。
还有人丢出自己画的符对抗雷符,结果被劈得浑身发黑,嘴里冒烟。
阿虎的雷法正符威力控制得很好,没有一个人受伤严重。
即使是那些脸膛漆黑的家伙,只要运起真元,雨水一冲,那层黑糊就没了。
阿虎从鼻腔喷出一口气。
气流形成了风,直接卷着这群人飞出了山林。
——不止黑糊没了,连同衣服、头发、眉毛一起“没”了。
听着半空中的哇哇惨叫,远处山壁上的南疆部族山民们又是一阵笑闹。
阿虎甩甩脑袋,踩着它在无名山养出来的霸气姿势,傲慢地离开了。
就这点本事,也敢来埋伏它?阿虎心想,是时候选个日子,再把这几个家伙塞进山洞关一关了,这次就关半个月吧,以这几个家伙炼气期未辟谷的修为,不会饿死就行。
王道长教徒弟不行,心慈手软,还要看它阿虎的。
想它阿虎当日可是在十万大山,趁着大妖们都去了南疆,坑蒙拐骗,把长生观附近的妖怪们都清了个遍。
呵,埋伏?伪装?声东击西?
统统都是它玩剩下的。
阿虎不屑。
也没走多远,它突兀地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阿虎耳朵竖起,脑袋飞快地挪向左边。
“嗷。”
阿虎兴奋地叫了一声。
虎啸山林,威震百里。
天上驾云施法的敖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低头去找老虎,循着山脉走势去另外一边降雨了。毕竟整个南疆这么嚣张的虎妖只有一个,敖汾要干的活儿还多着呢,没空。
地上的阿虎飞快地跑了起来。
当它一个急刹停在岳棠脚边的时候,尾巴照旧竖得笔直,眼睛发亮。
阿虎规规矩矩地把爪子放在身前,保持了一个无比端正的坐姿,然而它现在坐着都有岳棠那么高。
阿虎低下脑袋,恭敬地喊:“老师。”
老师从地府回来了!
老师专门来看它了!
“咳咳。”王道长站在岳棠身边,忍不住干咳一声。
明明这些天他跟阿虎相处得很愉快,可是事到临头,阿虎眼里竟然瞧不见他,打招呼都能漏掉。
阿虎的尾巴轻轻扫了一下王道长的腿,示意他别给自己找麻烦。
——没看到他们师徒久别重逢吗?添什么乱呢?
阿虎很想知道地府有什么,岳棠又是怎么对付那些鬼神的。
阿虎见过岳棠给了岩县城隍好大一个难堪,后来又听说老师去楚州对上了州城隍,还杀了一个九狱鬼王,这次更厉害直接去地府了。
当阿虎听说地府第狱崩了的时候,王道长震惊得手里的竹简都掉了,阿虎却一点都不意外,老师就是有这么厉害!
阿虎忍不住把脑袋凑到岳棠手边,熟练地把毛变软。
大脑袋太大,蹭得岳棠后退了一步。
“停。”
岳棠急忙按住阿虎。
阿虎一个激灵,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整个身体无端地膨胀了一圈。
阿虎吓得身躯急剧缩小,变成了一只蹲在岳棠脚背上的虎斑猫。
“老师?”
阿虎扭头看自己炸毛的尾巴,十分震惊。
岳棠无奈地笑道:“我去地府太久,如今神魂与躯体有些不合,而且神魂里有天劫余波,吓着你了吧?”
天劫?
阿虎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上前:“老师可以多摸几下吗?我对雷法正符的感悟陷入瓶颈,许久没有提升了。”.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