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南疆数万里之外的林州。
一个手里拿着布幡的白发老头,背着一个药箱,走在一处小镇上。
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姑娘,梳着一根乌油油的发辫,身材高挑,遇到路不好走的时候,就上手搀扶一下老者。
“三年参!养气丸!保命药!”
卖药郎年纪不小,说话却是中气十足,他亮着嗓门,边走边喊。
街边有几个地痞无赖,看到那姑娘的背影,眼睛一亮,想去找点乐子。
结果绕到正面一看,那姑娘脸色黑黄,相貌丑陋,兴趣顿时减了一半。
再一看那姑娘提着药锄药篓的手腕,比他们的还粗,衣服下的手臂看起来也孔武有力。真要打起来,谁揍谁还不一定。
大意了,这年头还敢在外面走南闯北的人,都不简单啊!
地痞们当即脚底抹油,溜了。
卖药郎祖孙也没有搭理他们,径自叫卖了一通,就到路边的茶水铺子上歇脚。
卖药郎端着粗瓷碗,借着喝水的掩饰,悄悄传音:“这陈家集上没有见着修士啊,大师兄,你之前是不是看错了人?那不是韩龙星?”
他旁边的“姑娘”低头整理着药箱。
“不可能,除了他,人间很难找到这样修为的鬼修。”
卖药郎咂咂嘴,觉得很有道理。
毕竟师兄是地仙,韩龙星在做楚州城隍之前也是个地仙。
三年前,坠龙落在楚州,地府派遣九狱鬼王前来抓拿,结果坠龙没抓着,鬼王还死了。
身为楚州城隍的韩龙星甩脱不掉责任,于是在地府下令锁拿他去地府问罪之时果断跑了。
韩龙星也算是始终对地府有防备心,他从未真正把州城隍的敕封与神魂融合,所以没了城隍敕封之后,他虽然实力大退,但是性命并不操纵在他人手上。
只要跑得够快,再躲过天兵鬼军的追查,就相当于失踪了。
反正这三年,修真界始终没人听说过韩龙星的下落。
“那他来林州做什么?”
卖药郎纳闷地问。
“自然是看上了这里的乱局,正如我们觉得这里可以藏身。”
采药女不紧不慢地回答。
卖药郎咬牙切齿地说:“不行,我们必须抓住韩龙星,一千年前的宗门覆灭之灾,韩龙星作为楚州城隍,也欠我们瀚海剑楼一笔血债。”
“切勿轻举妄动。”
后面的话,郁岧嶢没说,但意思是明摆着的。
韩龙星的出现,也可能是一个局。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瀚海剑楼的郁岧嶢在林州,可就是找不着人。
天兵鬼军每次都来迟一步,林州修真界也是风声鹤唳,恨不得这个麻烦尽早离开。
在这样的情形下,利用跟瀚海剑楼有仇的韩龙星引诱郁岧嶢现身,显然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不可能吧,韩龙星生性狡猾,他会愿意被人利用?”
“如果这就是他自己的主意呢,比如想要解决地府的通缉?”
韩龙星的罪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回头继续做楚州城隍是不可能了,但是只要抓来天庭要犯,偿还地府的面子,还是可以把罪责一笔勾销的。
至少不用在人间躲躲藏藏了。
“韩龙星是个很能抓住机会的人……”
郁岧嶢沉思。
尽管看在路人眼里,这对祖孙仿佛在为惨淡的生意发愁。
——谁能想到瀚海剑楼的化神期剑修,身上的储物袋里放了五十套不同身份的凡人需要的衣物呢?
昨天他们是衣衫破烂的流民,今天是采药卖药的祖孙。
明天是什么,得看明天的情况再说。
“要不,我们先撤?”采药郎试探着问。
“还可以观望一番。”
如果真的是诱饵,发现鱼不上钩,肯定会急着给他们再送线索的。
“韩龙星要是早几天出现,我大概忍不住,但是现在不同了。”采药郎捋着胡须,眼底藏着喜悦,“宗主跟白歌都有消息了,他们没事,我恨不能马上回去。”
提到周宗主,郁岧嶢的表情也放缓了很多。
岳棠一行人失踪三年,说不担心是假的。
郁岧嶢甚至做好了自己回归宗门,等待师父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僵局。
——这简直就像是一种轮回,师徒始终没有缘分重逢。
“今晚宗主肯定还会传信。”
采药郎忍不住搓手,这三年他的压力也很大。
想当初他跟白歌一起被周宗主派来保护可能是郁岧嶢转世的唐士子,结果半途遇到坠龙,白歌被迫离开,带着坠龙就在海上失踪了,还赔上了周宗主与一众师门同修。
这种音讯皆无的失踪,瀚海剑楼在千年前已经遭遇了一次,其中的痛苦难以描述。
现在厄运又来了。
他难免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是白歌留下,他带着坠龙离开。
这份懊悔已经影响了道心,形成一条裂痕,并且最终可能毁掉他的剑魂与道途。
现在一切都好了!
宗主回来了,徒弟回来了,大师兄还在身边,连脑子都可以不用带,那叫一个轻松。
道心裂痕什么的,压根不用管,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那还是先离开镇子吧,泥人传信虽好,但是有阴气,难免迎来注意。”
郁岧嶢随口说。
采药郎忽然侧头看他。
“怎么?”
“没什么,我就想到……巫锦城也回来了。”
采药郎兴冲冲地说,“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堕魔的剑修,那魔剑可是相当了不得,师兄必定会有兴趣的。”
结果他没等到郁岧嶢的回答。
“师兄?”采药郎很诧异,剑修嘛都喜欢跟别人比划,看见厉害的剑修就会手痒。
巫锦城可不就是当今之世,除了瀚海剑楼的同门之外,能找到的最厉害剑修吗?
怎么他热情推荐,师兄却没有反应?
“魔,是我唯一不了解的……”
郁岧嶢想了想,然后说,“比起魔剑,我更在意另外一个人。”
采药郎了然。
岳棠嘛,天庭地府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的神秘修士,确实不凡。
“师兄不是见过他吗?”
“……见过他的伪装。”
郁岧嶢心想,他见到的那个人是“海外散修柳织愁”,容貌平平,性情温和,带着一只妖兽,送一位夺舍的旧友去青松山拜师。
郁岧嶢的转世是封印记忆、修为、以及一部分能力的。
毕竟他是剑修,从来没想过要做隐士。
如果依照他的本心,在人间生活也很容易干出大事的,比如杀官造反什么的,很快就会引人注意了,那样既不安全,也违背了他于轮回中修炼的本意。
所以“唐士子”只有他一半的眼力吧!
至于胆量、才思、反应,那就更是远远不如了。
这就导致郁岧嶢只能根据唐士子的记忆去分析,唐士子没有注意到的东西,他也毫无印象。
在唐士子心中,柳织愁很像是传奇话本里的“仙人”,大方周到地对待误入修真界的凡人,带他游了一遍“仙境”,最后还妥帖地把人送走了。
这还都是在岳棠完全不清楚唐士子身份的情况下做的。
郁岧嶢必须得说,一般修士没有这么好耐心。
不会跟一无所知的凡人解释,不会问误入的凡人想不想修炼,看得上资质的就带走,看不上资质或者不想多事的,把人打晕了送走,就算是很照顾凡人了。
“岳棠此人,并不像一个修士。”
郁岧嶢顿了顿,然后补充,“至少不像修真界常见的修士。”
郁岧嶢不知道,究竟是岳棠天生这样的性格,还是岳棠觉得世外修炼者与仙人就该有这样的飘然风度与洒脱胸襟。
“哦,听说他是散修,自己悟道的那种。”采药郎咂嘴。
他还是挺佩服这种一无所有,硬生生悟道悟到神光镜点名天道认可的天才。
当然了,作为瀚海剑楼的剑修,他还是偏心大师兄,觉得郁岧嶢更厉害。
岳棠可能还差一截,怎么说也得再修炼个五百年吧!
这个没有亲眼见过岳棠,也没跟岳棠打过交道的剑修如此想着。
这时,郁岧嶢忽然用药箱轻轻撞了一下采药郎的胳膊。
后者迅速回神,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
这时他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老头,摇摇摆摆地走到茶水摊前面,直直地盯着他们看。
“……”
采药郎示意“孙女”扶着自己离开。
“别走。”
那乞丐突然伸手一指。
直直地指着“采药女”的脸。
采药郎表情微变,他在这个乞丐身上感应到了微弱的灵气波动,但是看不透对方的修为,他忍不住握紧了布幡,脸上却装作很不耐烦的模样:“哪里的疯子,别挡着路!”
“你有劫!”
乞丐看都不看采药郎一眼,对着郁岧嶢大声说。
这下整条街的人都望过来了。
采药郎的手心出了冷汗,忍不住想这家伙到底是谁,是新的巡天官,还是地府的人?又或者是韩龙星指派来的家伙,想要戳穿他们的身份?
然后他就听到那乞丐语气坚定地说:
“你有桃花劫!你的面相显示,你对他人无意,可是另一个人觉得你的存在碍眼!你要小心,你这一劫非同小可!”
郁岧嶢:“……”
什么面相?这张用各种药粉涂抹出来的脸吗?
“胡说八道!”
采药郎也回过神,跳脚大叫,“你毁我……我孙女名誉!你这个疯子,快滚!”
那乞丐一边被采药郎用布幡撵,一边还高声喊:“我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桃花劫!你们不要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