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冠军侯

旗牌官把一块薄绢跪着呈给大将军。大将军接过来向空中又是一揖,读了起来。读完,众将士涕泗横流,山下全体将士已经列好队形,将军们从山上一直排列到山脚下,所有将士一起三跪九叩,高喊杀敌,声音一波一波地传出去,声震山岳。

这时大将军从腰间拔出佩剑,高声喊道:“北追残敌,殄灭胡虏,开拔!”

山下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炮声,将士们唱着战歌奔赴战场,真是盔甲鲜明,刀枪耀眼。大将军走过来拉着陈鲁的手,走进临时大帐,有人奉上茶来。

大将军说:“陈大人,本帅有一不情之请。”

陈鲁笑着说:“你是一个武将,说话比我们文人还要酸,什么叫不情之请,有事尽管吩咐,我老人家忙得很。”

大将军也笑了:“公孙将军他们都说,你特别像张子文大人,不但长得像,说话办事也同出一辙。不说这些了,请你随本帅北征,本帅一定上奏天子,封你为三公之位,位在本帅之上,强过你在那个小国当个什么一品。”

陈鲁说:“我老人家有公事在身,去西域公干,这些都已经和大将军讲过了,使团真的离不开我。”

这时陈鲁听见外面嗡嗡的声音,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大将军说:“大人听见没有?你这一说去西域公干,他们都在说,你就是子文大人。只可惜本帅太年轻,没见过子文大人。”

话音未落,仇安走了进来,走到陈鲁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说:“舅父大人,为什么不认我这个亲外甥。”

陈鲁感到好笑,又多了一个身份,不管寿数几何,这辈子没白活,对仇安说:“起来,起来,谁是你的舅舅?出门乱认舅,必定找挨揍。”

公孙将军走进来,作了一揖,说:“张大人,你在西域公干,这我们都知道。你的差事我们也不便多问。既然你外甥拜你,你却之无礼了。何况你一直让大将军抬举仇安,这个连傻子都看得出来。放心吧,张大人,奏明圣上,封仇安,你的外甥为屯骑校尉,升了四级,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陈鲁跺脚说:“这是哪跟哪啊?”

没等他说完,陈鲁看见公孙将军正吃惊地看着他,他问了一句:“你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公孙将军说:“我与张子文交厚,虽然近二十年未见面,但是足下刚刚的语言、表情和子文一模一样。尤其是你刚刚说的这句话,子文几乎每天都挂在嘴上。兄弟我知道了,你在冒顿大单于那里做了一品官,不想回大汉了。哼,贪图荣华富贵,算我没认识你!”

陈鲁明白了,他熟读史书典籍,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一位了,他没这闲功夫扯淡,说:“你们都出去,我老人家有事和大将军谈,省得你们插嘴。旗牌官,把他们都轰出去。”

亲兵们看着大将军,大将军挥挥手,公孙将军和仇安跺跺脚,走了出去。

陈鲁说:“大将军,我不但不能随征,我还有一言相告。广袤华夏,生生不息,各地人民,莫不是大汉子民。首恶必办,胁从不问。乱施杀伐,必损阴骘。远的不说,刚死的李广,至死未能封侯,何也?你们都在为他叫屈。他曾经坑杀七千降卒,损了阴功。”

他看大将军点头,知道听了进去,接着说:“曹斌攻下江南,不妄杀一人。”

大将军打断了他,“曹斌是谁,没听说过啊。”

陈鲁愣了一下,想起来和黄歇对语,不禁哑然失笑,说:“我们先不管他是谁了,他功高主不忌,得善终,子孙后代皆贵,并且枝繁叶茂,成为千古佳话。望大将军明察。”

大将军看他说的郑重,敛容道:“多谢大人,本帅谨记。”

陈鲁说:“大将军的剑伤藏有暗毒,需要修身养性,否则祸不旋踵。”

大将军站起来,抱拳道:“末将记住了。大人既然在西域公干,在大漠行走,难免会遇见麻烦。末将有一令牌,至今没用过。漠南、漠北、金山一带见这令牌,无不遵命。我已经下令释放韩王西去金山;屯头王去东边,统领匈奴各部,归顺朝廷。末将追击左贤王到捕鱼儿海即归国,从此令漠北休养生息。”

陈鲁大喜,看他把本帅换成了末将,语气够谦卑,知道他不但听进去了,而且对自己多了几分恭顺之意。看他这一张英俊的娃娃脸,和自己一样,寿数已经快到了。自己没有什么可惜,毕竟活过了四纪,而这位娃娃大将军年华正好。可惜了。

陈鲁接过令牌细看,正面写着“冠军侯”,反面写着年号、皇帝名讳。陈鲁掂了一下,是纯银令牌,也没说一个谢字,随手放进文袋,说:“仇安说我是他舅舅,我不知道,他拜就拜了。自古娘亲舅大,但是害人的也许就是舅舅。倒是这个仇安,大将军好生照看,对你自有好处。”

大将军看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又看他提到仇安,坚信这就是舅舅。问陈鲁:“你不说见一下韩王吗?”

陈鲁看他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心里长叹一声,说:“不见了,下次吧。”说完告辞而去。

他谢绝众将帅送他,但是谢绝不了仇安。仇安流着眼泪送了一程又一程,陈鲁在上马前说:“不管我是不是你舅舅,你这人宅心仁厚,我老人家都要嘱咐你几句。你本来是仲卿大人的家臣,不要学公孙将军他们那些人趋炎附势。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谁是你的恩人,就是这位大将军。你将来在仲卿大人帐下,也不要忘了维护大将军。”

仇安看他对朝廷的事了如指掌,剖析的也非常清晰,对自己这一番嘱咐,坚信这就是自己的舅舅,问道:“仲卿大人和大将军就像你和我,是骨肉至亲,能有什么嫌隙?”

陈鲁已经上马,说:“在有些人眼里,有时富贵重于亲情,只望你不忘初心,必有好报。”说完一抖缰绳走了。走了几十步,回头看时,仇安还在那里跪着,大喊一声:“回去吧,我去也。”

说完一拍大青马,腾空而起,陈鲁闭上双眼,信马由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