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铤而走险艰难出逃

西岭月终于在当晚回到了长公主府,而且,是吐突承璀亲自送她回去的。

表面上看,是因为她失踪了一天一夜,长公主请求李纯帮忙寻找。李纯断定她会去清修苑找甄罗法师,便让吐突承璀派人守株待兔。

但实际上,是李成轩主动找上吐突承璀,不仅请他护送西岭月回家,还请他帮忙调开乾陵的守卫。

而吐突承璀竟然一口答应了!

直至西岭月和他同坐在一辆马车之中,往长公主府的方向驶去,她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她这个人最掩不住好奇之心,何况事关李成轩,翻来覆去地纠结半晌,还是出口问道:“那个……吐突中尉,您为何要帮王爷呢?”

吐突承璀回答得很敷衍:“本官受先帝知遇之恩,在东宫侍奉多年,但凡先帝子嗣,本官无不维护。”

西岭月自然不会相信,忍不住嘟囔:“这么大的事,没点私交谁肯帮忙啊。”

吐突承璀显然听到了,微微眯起双眼,似在回忆什么,表情怅然。直至快到长公主府门前时,他才幽幽叹道:“本官当年做过一件错事,对不住王爷,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西岭月知道这一定是个天大的人情,否则他绝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答应帮忙调开乾陵的守卫。

不过吐突承璀也笑道:“我欠王爷这个人情,多年来一直无法偿还,心中难安。帮了他

这次,以后便可安心了。”

对方无意吐露,西岭月也不再追问,只听他又低声提醒:“县主,乾陵一行结束之后,本官与王爷之间就算两清了。无论结果如何,本官都不会再背着陛下插手。”

西岭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道谢:“吐突中尉放心,我们不会把您供出来的。”

“我们?”吐突承璀意味深长地叹道,“只怕王爷逃过此劫,也逃不过流言蜚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县主可明白?”

西岭月垂下头去:“多谢您提点,我有分寸。”

吐突承璀遂不再多言。直至马车停稳在长公主府门口,西岭月临下马车,他才又低声嘱咐:“三日后,未时末,本官会安排马车在金光门等候,你若误了时辰,可没有第二次。”

西岭月默默记下时辰,又恐当天会发生变故,便主动提议:“吐突中尉,不如咱们约定个暗语?这样也……更放心嘛。”

吐突承璀笑了,似是赞许她的谨慎:“既是去乾陵,不如就用武后的诗作当暗语吧。”

“花须连夜发,”他说道,“后一句是……”

“莫待晓风吹!”西岭月立刻接话。

吐突承璀笑着摇头:“不,此句天下皆知,你要回答‘明朝游上苑’。”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这是武后所作的一首催花诗《腊日宣诏幸上苑》。据说是武后冬日游园,酒后写下了这首诗,命

百花一夜之间开放。第二日果然天朗气清,冻池结冰,百花承旨盛开。唯独牡丹迟迟未放,武后一怒之下便将宫内千丛牡丹移植到了洛阳,自此长安城内再无牡丹。

西岭月根本不相信武后有这个能耐,但因着这典故,这首催花诗却是极负盛名。吐突承璀从中取出不相联的两句,且还颠倒顺序,倒真是不容易被人猜出来。

西岭月立即应道:“还是吐突中尉想得周到,我记下了。”

“县主走好。”吐突承璀竟没有下车送她回府,也不给长公主夫妇道谢的机会,径直返回大明宫去了。

西岭月望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暗道吐突承璀真是个怪人。说他不懂礼数,他却是天子宠臣,又是宦官起家;可说他知礼数,他却根本不见长公主夫妇,甚至不借机与郭家攀交情,也不知是太自负还是怎的。

不过这念头只在西岭月心中一闪而过,她便打起精神准备应对父母大人的怒意了。

截止当晚,她已经失踪了整整两天一夜,府里上下急得团团转,但一直对外瞒着,生怕消息传出去会更加有损她的闺誉。

长公主这次是真正恼羞成怒,不等她解释一句便将她锁到了柴房中,厉声表态:“裴府下定之前,谁都不许放她出去!”

西岭月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生怕错过去乾陵的时机,连忙恳求:“母亲,女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长公主脸色铁青:“你

说什么都没用!就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才教你犯下如此大错!”

西岭月见她正在气头上,又去看郭鏦和郭仲霆的脸色,见他二人亦是恼怒,忙解释道:“父亲母亲,仲霆哥哥,我是想法子去救王爷了啊!”

“你还敢说?!”长公主闻言更加生气,“你难道不晓得宫里头的流言?如今你还不知收敛,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母亲息怒,”郭仲霆毕竟心软,开口劝道,“月儿也是一时糊涂,圣上不也没迁怒她嘛。”

“没迁怒?”长公主冷冷质问,“圣上要发落你福王舅舅,朝中谁敢说话?郭家几十年恩宠,汾阳郡王全身而退,就是懂得明哲保身!你当圣上为何不立你姑姑当皇后?还不是忌惮郭家?如今月儿这么一闹,岂不是正好给了圣上借口!”长公主说到此处,似乎还不解气,又继续斥责西岭月,“圣上为何一直不立储?不就是不想立遂王?如今多少皇子虎视眈眈储君之位,正要拿捏郭家的短处,你这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就连一向温和的郭鏦也是语带责问:“月儿,上次生辰纲的事,你还知道以大局为重,怎么偏就这回非要蹚浑水?”

“那不一样。”西岭月试图解释,“上次王爷是为了皇太后主动认下罪名,是他心甘情愿,可这次他是被冤枉的!这罪名一旦坐实,他还有活路吗?”

说到此处,西岭月心中

忧虑更浓,忍不住鼻尖发酸。

长公主夫妇又何尝不知?前日两人进宫打探消息,已经得知全部内情了。

“此事也不能全怪圣上,”郭鏦叹了口气,“他本就对福王有心结,如今证据确凿,任谁都不可能不怀疑。”

“可是王爷他真是被冤枉的啊!”西岭月连忙申辩,又去看长公主,“母亲,他是您的亲弟弟,人品性情您最了解,他怎么可能是武氏遗孤,怎么可能去造反!”

然而长公主眼中竟然闪过一丝犹疑:“可是成轩他的确没有生在宫里,泾原兵变时……被调包也不是不可能。”

“母亲?”西岭月诧异地看向她。

长公主又是一叹:“月儿你不了解,成轩他从小就特别。李唐皇室的男儿十之八九遗传风症,圣上也有,偏他无碍;他武学优异,还喜欢星宿机括,杂学旁通,在皇子之中是个异类;女色上更不必说,纵观皇室比上比下,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只有他把持得住。他的确不像我们李家的男儿,体质、天赋、性情、喜好都不像。”长公主语气沉重。

想是她说得太过严肃,就连郭仲霆都露出惊疑之色:“母亲,您……没说玩笑话?”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说玩笑话?”长公主神色黯然,又对西岭月叹道,“你也别怪母亲心狠。若是他犯了别的错,我作为长姐都能去说和,唯独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我绝不能开口,也不会

让你去掺和。”

“二十几年的手足之情,您真能狠得下心?”西岭月颤声问道。

这一次,不等长公主再回话,就听郭鏦沉声开口:“月儿,你可知皇族世家与普通门户的区别何在?”

“普通门户讲究手足亲情;但生在皇族世家,第一要务便是家族利益至上。”郭鏦边说边指向郭仲霆,“不信你问问你哥哥,他就算与福王再亲厚,可会为了这一个人而舍弃整个家族?”

西岭月不自觉地去看郭仲霆,而他沉默以对。

西岭月渐渐感到失望。其实她心里清楚,长公主夫妇这个选择并没有错,他们自小受的教导便是家族至上。她没有耳濡目染过,便也没有资格去判断对错,只是她绝不赞同。

“月儿长在小富之家,见识有限,只知道若没了亲人,家也就散了。”西岭月擦掉汩汩流下的眼泪,仰头看向他们,“八个月前,我就是为了义父义兄才会孤身去镇海。若是我怕得罪淄青,怕得罪朝廷,我就不会离开西川,更没有机会回到郭家。如果这次出事的是父亲母亲,是郭家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我的朋友,我依然会这么做。”西岭月声音轻柔,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这一席话,其余三人不可谓不动容。郭仲霆尤甚,几乎就要动摇了心智。连郭鏦也是轻轻喟叹:“你是个好孩子。”

唯独长公主还能硬起心肠,把那薄雾一般的泪意强

忍回去,冷静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出去。感情用事乃世家大忌,你在此好好反思吧。”

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府里只有一个主人,汉阳长公主李畅是绝对的权威。她此话一出,郭鏦父子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得随她离开柴房,“咣当”一声,就此落锁。

“好好看着县主!”门外传来长公主的命令。

“是。”数名守卫齐齐应道。

此后,西岭月被迫吃住在柴房。

郭鏦到底是心疼女儿,便将阿翠、阿丹拨来服侍她,又命人在柴房里好生布置了一番,衣裳、首饰、茶水、脂粉一样不少,就连她的牙床都抬了进来。

可是二月初的长安春寒料峭,柴房朝北,屋内阴冷,到了晚上更有北风顺着窗户缝隙钻进来。饶是下人再体贴,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事,西岭月每晚睡前都是手足冰凉,总要等到后半夜才能回暖入睡。

一直睡到第四晚,她才习惯了柴房的阴冷,可一想起和吐突承璀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她便坐卧不安。这一连三日,她日日都趁着阿翠、阿丹送饭的时候带话给郭仲霆,可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这一晚是最后的机会,白日里她再一次让阿翠带话,言明会强撑到郭仲霆回应。她一直等到亥时末,窗棂上才响起五短四长的敲击声,令她顿时提起精神。

可来的不是郭仲霆,应该是萧忆!

这是她和萧忆少年时约定的暗号。以

前她调皮,总被义父关在房中闭门思过,动辄三五日不让她出门,还断了她的肉食,让她吃素。而每当萧忆偷到好吃的饭菜,便会在她的窗棂上敲击五短四长,让她开窗取食。

这个暗号她已经很久没听到了,但依旧记忆深刻!她立刻起身,果然听到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响声,萧忆紧接着闪身进来。

“忆哥哥,你怎么来的?”西岭月压低声音问道。

萧忆谨慎地关上房门,回答她:“我给门外的守卫下了迷药。放心,剂量不重,也不伤身。”

西岭月张了张口,蓦然感觉彼此之间一阵生疏,自己似乎很久都没见过萧忆了。他如今也不常在府里,经常去各坊的医馆帮忙,还孤身去城外采药。

西岭月定了定神,正想问他来做什么,忽然发现他手中拿着两个包袱:“你这是……要走?”

萧忆沉默片刻:“不是我要走,是长公主赶我走。”

“母亲她……”西岭月心头一揪,知道长公主是彻底生气了。

“她说你与裴行立订婚在即,我留在这府里身份尴尬,有损你的闺誉。”萧忆扯开一丝淡淡的哂笑,“她还说让我尽快回西川找个人成婚,断了李司空父女的念想。”

后头那句倒是真心话。倘若萧忆真和淄青结了亲,保不准以后会连累郭家,长公主自然不想看到此事发生。

西岭月思量片刻,略带愧疚:“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自身难保……

母亲说得对,眼下形势复杂,你回西川反而是最安全的。”

萧忆闻言又是一阵沉默,突然上前拉住她的双手:“月儿,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不回西川,什么都不管了。”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他磁性的声音就像一首满含深情的乐曲,令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无法拒绝。

西岭月抬头望他,一眼望进他双眸之中。她恍然发现,从前他那双淡如流云的眼眸,不知何时染上了浓重的压抑,恍如烟云流坠万里红尘。

是她连累了他,将他扯进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当中,让他不能再安然行医、济世救人。

想到此处,西岭月更是无比自责,却还是狠下心来拒绝道:“对不起,忆哥哥,我不能和你走。”

萧忆眸中立现黯然神伤:“你真要嫁给裴行立?”

“不,我绝不会嫁给他。”西岭月想起裴行立所做的一切,恨恨地道,“忆哥哥你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杀手!李锜、阿度,都是他杀的!”

听闻此言,萧忆面上浮起一丝莫名之色,像是震惊,又像疑惑:“你如何确定?”“我和王爷分析的。”西岭月没再多说,只道,“他陷害了王爷,做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还嫁给他。”

“那你为何不告诉长公主?”

“王爷说了,暂时不能打草惊蛇,要先找到证据。”西岭月说到此处,忽然发现这是个绝佳的出逃机会,遂一把拽住萧忆,“忆哥哥,你帮帮我

吧!帮我逃出去!”

“帮你逃出去,”萧忆的俊目微微眯起,如薄雾笼罩般看不清神色,“你要做什么?”

西岭月险些就把“去乾陵”三个字说了出来。可就在脱口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李成轩的交代——“乾陵之事只能告诉仲霆一人,至多阿翠、阿丹,其他人一概保密。”

于是她立刻噤声。

然而萧忆已经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神色倏然沉冷:“你要去救福王?”

西岭月咬着下唇,算是默认。

见此情形,萧忆主动松开了她的手,情绪由浓转淡:“月儿,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西岭月坚定地摇了摇头:“你能走,我不能。”

“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不是问题。”萧忆再一次争取,神色专注而柔和,“你不是一直想去塞外看看?我可以陪你。我们找个地方隐居,或者开一间医馆,从此平淡度日,远离纷扰。”

他这一席话,仿佛描绘了一幅悠远恬淡的塞外风光,西岭月想象得出那种快活,渐渐流露出向往之色。

可是……

“不!”她终究狠心拒绝,“忆哥哥,我成了郭家的女儿,你也不可能抛下义父……我们走不掉的。”

她走不掉,也不想走,舍不得走。如今的长安有太多牵绊她的人或事,她已经无法再割舍。

她这副神情深深刺痛了萧忆,后者缓缓扬起一抹淡哂:“你我十八年朝夕相处,竟抵不上与他半载光阴。”

终究还是戳穿了此事,西岭月唯有抿唇不语。她知道瞒不过他,无论彼此的关系如何改变,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始终还是忆哥哥。

“即便他是你舅舅,你也心甘情愿?”萧忆再问,语中蕴含无尽伤痛。

西岭月很是清醒:“我们始终是舅甥,一切都不可能。”她再一次看向萧忆,恳求道,“忆哥哥,我求你帮我这一次,只要能救他……我只想救他!”

“他必死无疑。”黑暗之中,萧忆眉宇间忽地风雷涌动,转瞬即逝,他一字一顿,断然拒绝,“我不能看你冒险。”

他的目光落定在桌案上的两个包袱上,轻轻拎起其中一个:“我本已收拾好一切,这一个是给你的,看来你用不上了。”

“忆哥哥……”西岭月不愿强迫他,沉默片刻,只好哽咽作别,“你多保重。”

“我以为你至少会骗骗我,让我先放你出去。”萧忆背脊僵直,自嘲地笑。言罢他不等西岭月再答,拿起包袱径直离开。

柴房外,落锁的声音再次传来,也彻底打破了西岭月逃跑的希望。她一下子瘫坐在牙床上,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全部力气。

今晚萧忆闹过这一出,守卫们一旦醒来,必定会更加严密防范她逃跑。而与吐突承璀约定的时辰就在明日,她已经没有机会了!这般想着,她越发感到无力。

就在她万分绝望之际,门外忽又响起开锁的声音,她以为是萧忆改变

了主意,连忙起身走到门前。

“忆哥哥!”她话音刚落,便在幽暗之中看清了来人——是郭仲霆,身后还跟着阿丹!

西岭月大为惊喜,还未来得及改口,郭仲霆已然叹道:“你叫错人了,我是看着萧兄走了才进来的。”

“你……你们都听见了?”她颇为尴尬。

郭仲霆点了点头,示意阿丹跟进来,又道:“说来还得感谢萧兄,要不是他的迷药,我还没法子进来呢。”

“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是啊。”郭仲霆面色认真,“你都说了要去找证据,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果然!西岭月霎时感动:“王爷终究没有看错人。”

“他也相信我?”

“是啊,他说我出逃的事只能告诉你,还有阿翠、阿丹。”

“那就不多说了,我安排你离开。”郭仲霆话说到此处又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咦?奇怪,萧兄为何要在晚上走?这个时辰长安城都宵禁了啊,他能去哪儿?”

是啊,西岭月这才想到这个问题,迟疑着道:“或许他是为了方便救我……不过他向来谨慎,应该有安排的。”

“但愿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郭仲霆又转身看向阿丹,“淑真,你快和月儿换换衣裳。”

淑真?这不是秦瑟的小字吗?西岭月睁大眼睛看着,才发现因为屋内太暗,自己方才认错了人!这个穿着碧色衣裳的女子根本不是阿翠或阿丹,而是秦瑟!

“秦县

主?你怎么来了?”她一时反应不及。

秦瑟盈盈上前一步,轻声道:“我来帮你。”

“可……你不是去了兴庆宫照顾皇太后?”

“圣上命我每隔三日进宫禀报太后的情况,今日恰好是头一次。”秦瑟迅速解释道,“太后让我禀报过后直接来找霆郎,想法子救救王爷。”

霆郎?西岭月对这个称呼极其敏感:“你叫他‘霆郎’?”

秦瑟恍觉失言,羞涩地低下头去。

郭仲霆倒是极为坦然:“我们私下独处时,她一直这样叫我啊。”

“啊!”西岭月终于反应过来,“你们……你们两个……难道说……”她难以置信地指着秦瑟,“可你不是喜欢王爷吗?怎么会……”

“那是宫里以讹传讹,我与王爷一直情同兄妹。”秦瑟坦白道。

“天哪,你居然不喜欢王爷,喜欢仲霆哥哥?”

“怎么,我很差吗?”郭仲霆闻言不悦。

“不不不,我只是……只是……”西岭月震惊到无话可说。毕竟任哪个姑娘看,李成轩都要好过郭仲霆千百倍。她实在对秦瑟的选择感到匪夷所思。

“县主你有所不知,我生于将门世家,八岁父兄战亡,九岁被太后收为养女,从此入了深宫。”秦瑟轻轻叹息,“这么多年,我已看够了宫里的钩心斗角,毕生所愿就是做个闲人,远离朝政是非。”她边说边看向郭仲霆,主动握住他的手,“霆郎与我也算青梅竹马,我们是一

样的心思,宁可露拙,绝不争强。”

宁可露拙,绝不争强。原来这就是郭仲霆一直不肯出仕的原因。西岭月细细品味这八个字,再联想起他的所言所行,终于有所了悟。

难怪李成轩会说,郭仲霆有几个优点,别人这一辈子都学不会。

的确学不会。世人都习惯由俭入奢,去追逐名利;却鲜少有人能由奢入俭,淡薄名利。

别人都是故作聪明,唯独郭仲霆是假装糊涂。

“仲霆哥哥,以前我低看你了。”西岭月简直对他刮目相看。

郭仲霆龇牙咧嘴地笑着:“哎呀,能得月儿一句夸赞,我可是想都没想过。”

秦瑟亦是笑靥如花,不见方才的羞涩:“女子都爱夫君英武显赫,我独爱霆郎大智若愚。”

“女子都爱男人功成名就,唯有淑真知我甚深。”郭仲霆深情回望。

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视,目光如此认真如此炽热,令西岭月万分羡慕,亦万分感叹。

千万人里,只此一人,彼此欣赏,是知己也是爱人。

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开心,再联想起从前长公主对秦瑟的态度,又是一阵担忧:“此事父亲母亲知道吗?”

“知道啊!不过事情有些难办。”郭仲霆耸了耸肩,“你也知道,皇太后想让淑真嫁给福王舅舅,这宫里头都传遍了。后来我俩的事被母亲发现,她便觉得淑真不守妇道,死活不肯同意。”

原来这就是长公主对秦瑟冷淡的原因!西岭月

笑自己太过单纯,竟一直以为是皇太后宠信秦瑟,长公主心里不舒服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为两人的将来感到担忧。

“还能怎么办?耗着呗!反正我是非她不娶,她也非我不嫁。”郭仲霆竟丝毫没有担忧之色,仿佛笃定了他最终会得偿所愿。

“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避吧。”秦瑟见他说个没完,终于打断道。

“还叫什么‘县主’,以后她叫你‘嫂子’,你随我喊她‘月儿妹妹’!”郭仲霆出口调侃。

秦瑟娇羞不已,轻斥他:“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分轻重,口不择言!”

郭仲霆这才想起今晚的头等大事,连忙开口叮嘱:“那你们赶紧换衣裳,我在外头等着,换好了叫我。”言罢便悄悄开门走出去了。

西岭月却站着没动,有所顾虑:“你把我换出去,你怎么办?”

“放心,霆郎都计划好了。我假扮你躲在这里,每天阿翠、阿丹会照常服侍,只要外头的守卫不进来,我应该能撑上三天。”

“可是,方才忆哥哥把守卫迷晕了,等他们醒来一定会起疑的啊。”西岭月仍然不放心。

秦瑟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吟道:“我明日一早会要求沐浴,他们应该不敢多看。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萧神医临走之前来道别,不想守卫偷听才下了药。你看如何?”

“倒也说得通。”可西岭月依旧担心,“我就怕此事一旦拆穿,府里的人还

好,万一再被圣上知道了,你……”

“所以你要在三日之内赶回来。”秦瑟慎重叮嘱,“三日后,我又要进宫禀报皇太后的情况。一旦迟了,圣上定会派人去兴庆宫传问,事情就瞒不住了。”

“我明白了。”西岭月眼看时辰不早,也不再多做迟疑,迅速与秦瑟换过衣裙,假装成阿丹的样子与郭仲霆一起离开柴房。

想来郭仲霆也是对此事上了心,这几日一直在筹备,她离开柴房之后就被带到了后门的值守小屋之中,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郭仲霆低声交代她:“明日一早,城外的农户会来咱府里送蔬粮,他会趁机带你离开。你就在这儿等他,明白吗?”

西岭月利落点头。

“到了乾陵万一遇险,就搬出你西川县主的身份,怎么也要撑到天亮,记住了吗?”

“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