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宸殿出来时,西岭月交出了手中凤印。李纯怕她再生事端,吩咐仇士良亲自送她出宫。
西岭月不愿乘坐肩舆,仇士良也不敢勉强,只得陪着她往宫门方向走去。她边走边理顺着思路,将现有对李成轩的不利证据一一梳理,开始寻找突破点:
皇太后当年生子的内情太过久远,短期内根本无法找到线索;
杨文怀的原籍恰好在李成轩的封邑,她相信也只是个巧合,不必查找;
魏博节度使想和李成轩联姻的内情,她更不可能远赴魏博求证;
至于《滕王阁序》里找到的复辟路线,也只是她的个人猜测,是真是假很难判断。
如今看来,先找出杀死刘掌柜、阿度的凶手,反而是最有可能的一条路子。西岭月有种感觉,那人一定还在长安,就藏在暗处盯着这一切。
而最能引出那个凶手的东西,恐怕就是通天手杖了。虽然手杖到了天子手中,可对方未必知情,再者她已经找到了四韵诗,只要她假装自己握有手杖,也许就能引人上钩。
想到此处,西岭月顿时来了精神,不禁加快脚步。然而她刚走出右银台门,走到两宫的夹墙之间,迎面碰上了一队巡防的神策军。其中一人分外眼熟,令她诧异出声:“蒋维?!”
蒋维于队伍中身形一顿,面无表情地向她行礼:“见过西川县主,见过仇内事。”
“你不是被罢官
了吗?为何会在神策军中?”西岭月深感意外。
蒋维没有回答,只道:“小人还要巡值,请县主恕罪。”言罢便随着那队神策军继续前行。
西岭月望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询问仇士良:“仇内事,您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求您告诉我!”
仇士良犹豫了很久,才模棱两可地道:“详情下官也不大清楚。只听说这个蒋维被陛下罢官之后,去长安县做了低阶小吏,前几日他抓住了两个江湖盗贼,请大理寺方廷尉带话进宫,陛下宣召了……然后他便进了神策行营。”
仇士良的口才一直很好,说话干脆利落,分寸得宜。蒋维和天子说话的内容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可这短短几句话也透露了不少线索。
西岭月有一种不祥之感,忙问:“您方才说蒋维他抓住了两个江湖盗贼,敢问是谁?”
“下官不认识,”仇士良目光闪烁,“是一男一女,很年轻。”
江湖盗贼,一男一女?是……精精儿和空空儿!
西岭月大惊失色,恍然想起方才李纯说过的话——
“有些事朕不想挑破,你再得寸进尺,别怪朕不留情面。”
原来天子已经知道了通天手杖的内情,精精儿和空空儿一定说出来了!那根本不是李成轩十五岁封王时的赏赐,也没有在他府里闲置多年,而是从甄罗法师的地下密室中搜出来的!
难怪她临走之前,李纯会这
么说,天子果然是给她留了情面!
不,不对!通天手杖的事,蒋维怎么会知道?那天去清修苑搜查地下密室,只有精精儿师兄妹、萧忆和她四人在场,蒋维并不在其中,他一直带着大理寺的人马埋伏在附近!
按理说,他并不知道是空空儿偷拿了通天手杖,他甚至不该知道密室里有这支手杖。那他为何抓了精精儿和空空儿进宫?是谁指使他的?
西岭月把当日在清修苑的事回忆了一遍,猛然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个人——用毒飞镖的凶手。
那日他们查获了宝藏原路返回,突然遇上聂隐娘,关键时刻,是那个凶手击退了聂隐娘!
空空儿带着手杖到福王府认错的时候,分明说过她是把手杖藏在了房梁之上,第二天又伺机去拿,被精精儿逮了个正着。
一定是那个凶手!是他撞见了一切,是他指使蒋维告发了精精儿师兄妹!
想到此处,西岭月迅速原路返回,朝着那队神策军狂奔而去。她拦在了神策军面前,朝蒋维大声喝问:“是谁指使你去抓精大哥和空姐姐?你说!”
蒋维故作不知:“我不知道县主在说什么。”
西岭月急得一跺脚,换了个问法:“你为何要抓他们?”
“因为他们是江洋大盗,还进了清修苑的密室。”蒋维沉稳回道,“县主想必也清楚,那密室里的东西至关重要,小人担心他们手脚不干净,这才伺机抓捕去向圣上请罪。
”
“你无耻!”西岭月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郑婉娘、一个蒋维,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恩将仇报、污蔑陷害!简直可恶,简直可耻!
这一队神策军见西岭月拦在前头,又大声辱骂同僚,已然不悦。队长便出列说道:“西川县主,蒋维行伍出身,人品和身手我等有目共睹。还请县主慎言,不要耽误我等巡逻。”
西岭月寸步不让:“我只针对蒋维一人,与神策军无关。只要他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认打认罚,绝无怨言。”
“县主,”此时仇士良也赶了过来,低声劝说,“您忘了陛下说过的话?他既给您留了面子,您何必自讨苦吃。”
“可我也不能看到圣上受奸人蒙蔽!”西岭月大义凛然。
仇士良待要再劝,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不阴不阳的呼唤:“西川县主。”
西岭月循声转身,还没看清来人,只见仇士良和那队神策军已经恭敬拜道:“见过吐突中尉。”
来人正是天子身边第一宦官,神策军的护军中尉,吐突承璀。他穿着一袭紫色官服,双手负于身后,正信步朝西岭月走来。
吐突承璀走得不快,从容而沉稳,待走到她身边才开口问道:“县主为何刁难本官手下?”
不知为何,他阴恻恻的目光让西岭月打了个寒战,她瞬间就冷静下来:“不敢,我只想找您麾下的蒋维。”
吐突承璀示意蒋维留下,其余人等继续巡查,对西
岭月道:“他人就在此处,县主想问什么?”
“他自己心里清楚。”西岭月不想再重复。
蒋维见状也不敢再怠慢,硬着头皮上前,姿态恭敬地说道:“禀县主,小人的确受人指使。”
“是谁?”
“小人不知。”蒋维只得如实答话,“去年十月,小人被免官之后心有不甘,便投了长安县去做不良人。正月三十那日,小人下值回家,看到有人留下一张字条,让小人去和平坊通义客舍寻精精儿和空空儿。说他二人偷拿了清修苑的武后手杖,圣上正在下令寻找,一旦抓住他二人便能将功赎罪。小人心动之下,当夜便带着人悄悄去了客舍,果然抓住了精精儿和空空儿。小人便请原先大理寺的上峰代为斡旋,见了圣上一面……”蒋维停顿片刻,“圣上说小人习武出身,并不精于探案,去大理寺复官也没有前程,便让小人进了神策军。”
西岭月听清来龙去脉,心中惊疑不定:“你说有人给你留了字条?字条在哪里?”
“那人说为防事情泄露,让小人‘阅后即焚’。小人照做了。”
西岭月闻言蛾眉深蹙,又问:“你对圣上说了什么?”
“就说了武后手杖的事,”蒋维偷偷看了吐突承璀一眼,见他毫无反应,才继续说道,“圣上听后,说要亲自审问精精儿、空空儿,便让小人来神策军了。”
西岭月大概猜到了李纯会如何审问,空空儿和精
精儿又说了什么,无非就是关于通天手杖的来龙去脉。这两位是江湖人士,论心眼哪里比得过天子,想来不会也不敢欺君。况且他们并不知道李成轩在此事上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好了县主,他还在当值,您若问完便让他走吧。”吐突承璀适时开口,很会挑拣时机。
“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西岭月瞪着蒋维,“精精儿师兄妹人在何处?”
蒋维迟疑着,又看了吐突承璀一眼:“在大理寺。”
“你!”不等西岭月开口唾骂,吐突承璀已经挥退了他。蒋维识趣地朝三人一拜,匆匆退下。
很显然,吐突承璀作为天子宠臣,已经了解此事的全部始末,甚至更详细。西岭月莫名有些怵他,也不敢正面冲突,只得礼道:“今日多谢吐突中尉。”
她心里明白,吐突承璀是看在郭家的面子上才帮她的。
“县主客气了,为陛下分忧是本官分内之事。”对方不卑不亢。
西岭月想起蒋维的话,仍不甘心就此出宫,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抓住机会对两人说道:“吐突中尉、仇内事,您二位也听见了,蒋维分明是受了贼人指使。还请两位找个机会禀明圣上,切勿中了贼人挑拨离间的诡计。”
“一定一定。”仇士良答得敷衍。
吐突承璀却是毫不顾忌地提点她:“圣上生气,莫过于王爷私藏通天手杖。别的证据尚可说是陷害、巧合,但此事王
爷欺君了。依本官看,此事从何而起,便从何处入手解决吧。”此言说罢,他拱手告辞,“本官还有要事,就此与县主作别。”
西岭月急忙回礼道别,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说的话——此事从何而起,便从何处入手解决?这话的意思是……让她去找甄罗法师?!
西岭月豁然开朗,连忙朝吐突承璀的背影喊道:“多谢吐突中尉!”
仇士良站在一旁,也看着对方的背影,略感意外地叹道:“县主面子可真大。”
出了大明宫,西岭月打算去清修苑。为防止被长公主夫妇堵在兴安门,她特意绕远路走了银汉门,又从城外绕到通化门再回城。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她随便找个摊位吃了碗面,便直奔清修苑而去。
出乎意料,竟然是聂隐娘开了门,且她神色凝重。
西岭月心里“咯噔”一声,忙问:“你不是回魏博了吗?怎会在此?”
聂隐娘黯然回道:“师父已近弥留,我回来照看。”
“法师她……”西岭月大惊,“怎么突然会……”
“还不是皇帝做的好事。”聂隐娘冷道,“去年师父一力担了生辰纲的罪责,被抓入大理寺受刑审问,之后她身子便垮了。”
是啊,甄罗法师已经八十高龄,返回长安原本就是为了落叶归根。如此殚精竭虑一场,又受了刑讯,她如何熬得起?西岭月担忧地问:“此事圣上知道吗?”
“方才我已派人进宫传话了,
至多半个时辰,皇帝就会过来。”聂隐娘刚返回长安,尚不知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却极为敏感,“你有急事找师父?”
“是!”西岭月亟亟承认,“十万火急,福王昨日被圣上下狱了,我想求法师救救他!”
聂隐娘迟疑片刻,终是答应:“师父时日不多,你见她可以,说话要当心。”
西岭月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连连点头,又道:“我不能让圣上看见我,不会说太久。”
聂隐娘会意,这才引着她前去探望甄罗法师。
数月未见,法师已经卧床不起、形容枯槁。西岭月看得心酸,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法师,我是月儿,您还记得吗?”
甄罗法师身子虽差,神志倒还清醒,勉强睁眼看她:“你来了,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西岭月有些不忍,但还是将近日发生的一切如实相告,最后恳求:“法师,求您救救王爷,如今也只有您能救他了!”
甄罗法师听了前后始末,费力地叹了口气:“你当真确定福王他不是武氏遗孤?”
西岭月连连点头:“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如此说来,他还是有可疑之处?”甄罗法师听出她话中的不确定。
西岭月被噎了一下:“的确有好些线索指向他,但王爷您是见过的,他为了太后能承担盗窃生辰纲的罪责,至情至孝,绝不可能有反意啊!”
甄罗法师勉力坐起身来,沉思很久,才道:“圣上和福王,
两人都是我的曾孙,我谁都不偏心。但作为李唐的媳妇,我只能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这话的意思是……西岭月顿感心凉:“您要放弃王爷了?”
“不是放弃,是我有心无力了。”甄罗法师只说了这几句话,精神已经很不济,“我至多再熬三天,即便皇帝答应我放了福王,在我身后也未必守诺。”
“那怎么办?”西岭月已然六神无主。
甄罗法师颤巍巍地捉住她的手,斟酌片刻,才道:“我会对圣上说,临终之前想见福王一面,你扮成比丘尼过来,见机行事吧。”
事到如今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若能见到李成轩,或许还有一线转机。西岭月立即应道:“多谢法师。”
两人才刚说完话,聂隐娘已经敲门进来:“师父、县主,皇帝快来了。”
甄罗法师“嗯”了一声,在两人的搀扶下重新躺好,示意聂隐娘送西岭月离开。
临出门前,西岭月再三回头看她,更觉不忍。想起萧忆高明的医术,她不禁提议:“法师,我义兄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不如请他过来看看?”
“不必了。”甄罗法师重新合上双目,轻轻叹道,“生死有命,无须强求。”
聂隐娘也低声说道:“以师父如今的样子,熬着才是受罪。”
西岭月便不再多言,随聂隐娘走到清修苑的后门,作别之前,她又想起一件事来:“法师说她会向圣上提出见见王爷,让
我到时混进来。但我眼下不敢回长公主府,我怕一回去就出不来了。”
聂隐娘蹙眉:“那我如何通知你?”
西岭月仔细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址:“和平坊通义客舍。”
从清修苑的后门出来,西岭月雇了一辆牛车直奔通义客舍。那里正是精精儿和空空儿的落脚地,即蒋维所说的逮捕他们的地方。
清修苑位于万年县的长乐坊,在长安城的东北角;通义客舍位于长安县和平坊,在长安城的西南角。西岭月这一路过去,几乎穿越了整座长安城,不可谓不远。
西岭月抵达通义客舍时已近宵禁时分,幸而客舍还有上房。她今日太过劳心劳力,倒在房间里狠狠睡了一觉,翌日清晨才算恢复了元气。想起昨日匆匆逃出府的情形,她知道长公主和萧忆必定会担心,于是向掌柜要了笔墨纸砚,匆忙写了一封书信报平安,又找来一家镖局,请他们将平安信送到长公主府。
等她忙过这些之后已到午时,叫了几个酒菜送入房中。
不多时,茶博士端着托盘进来上菜,西岭月把一串通宝递给他,笑吟吟地问:“博士,我想找你打听个事。”
茶博士极有眼色,立即将通宝收入袖中,笑回:“娘子请说,小的知无不言。”
“前几日,你这客舍里是不是住过两个江湖人士,一男一女,男的沉默寡言,女的活泼多话,都是二十几岁?”
“是有这回事。”茶博士
不假思索。
“后来他们被不良人抓走了?”
茶博士犹豫着点了点头:“是,还在这儿打了一架,让掌柜的好一番心疼。”
看来就是精精儿和空空儿没错!西岭月忙打起精神再问:“他们被抓之前,可见过什么人?”
茶博士摇了摇头:“没有啊,他们只住了一天,当夜就被抓走了。”
这么快?西岭月追问:“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茶博士却支吾着不肯说,似乎颇有顾虑。
西岭月见状,又拿出一串通宝递给他:“你放心,我不过就是打听打听,没别的意思。”
茶博士显然动心了,谨慎地看了看门外,才压低声音道:“小人记得很清楚,正月末一大早,那一男一女便来投栈,然后就出门去了,说是去西市买东西,好像要去访友。”
一定是去找李成轩。西岭月心中笃定,用筷子示意他:“你继续。”
茶博士便接着回忆:“不到傍晚,两人又早早回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好像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没见到朋友。这之后他们就再没出去过,晚饭也是在客舍里用的。当天夜里,一队不良人突然闯进来,说他二人是江洋大盗,就把人给抓走了。”
西岭月听到此处,只觉得疑点重重。精精儿和空空儿这一趟回长安,应该是想赶在正月里去给李成轩拜年,可他二人早上才刚进城,晚上蒋维就收到消息,直奔此处逮
捕他们,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难道他们一早就被盯上了?西岭月心中生疑,不肯放过任何线索,又问:“你可还记得,这对男女被捕之前说过什么话,或者无意中提过什么事?”
茶博士使劲回想着,不敢确定:“那男的不怎么说话,女的似乎话很多,小人平日接触的客人太多,实在是记不清了。”
西岭月顿感失望,只得屏退他道:“好吧,这几日你若想起什么,记得再来告诉我。”
“是是,小的一定。”茶博士点头哈腰地告退,才刚走到房门口,突然又顿住脚步,转头补充,“哦,对了,小的想起来了!他们吃晚饭的时候,说起中午救了一个什么人,好像是个挺俊俏的郎君,那女的一直念念不忘。”
“俊俏的郎君?”这范围也太宽泛了吧!西岭月没有再抱希望,随口问道,“有提起名字吗?”
“倒没有,不过那女的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茶博士遂掐着嗓子,学起空空儿的神态语气:“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刺史,还长得这么俊,真不愧是裴家人。”
“你说什么?!”西岭月猝然失声。
当日晚,天子将李成轩从大理寺提调出来,命神策军一路押送至清修苑,去见甄罗法师的临终一面。
与此同时,聂隐娘也来通义客舍接应西岭月,带了一套比丘尼的衣袍。西岭月换上衣裳随她赶往清修苑,从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李成轩这一趟出来得极不容易,是由吐突承璀亲自押送,五百神策军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清修苑团团包围。
也不知甄罗法师用了什么法子,西岭月极其容易就见到了李成轩,在内堂的耳房里,一个神策军的影子都没。
聂隐娘提前交代两人:“你们有话快说,我担心皇帝会突然过来。”言罢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自宫里传出不伦谣言过后,两个人再也没见过,一转眼又是一个月的光景。李成轩显然提前收拾过一番,衣裳是干净的,头发也梳拢得一丝不苟,一双星眸黑亮闪烁,就那般笔直地站在耳房之内,不经意散落一身贵气。
可西岭月还是一眼发现他的消瘦与落拓,未语泪先落:“王爷……”
李成轩只是克制地站在原地,眉峰紧锁:“此事你不该插手。”
“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西岭月缓步走到他身边,眼中是难以阐述的情感,“不,我做不到。”
听闻此言,李成轩目中情潮涌动,一忽儿深如幽潭,一忽儿翻如波涛,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
是的,她做不到。他是多么了解她,即便只是普通朋友,她都会竭尽全力去营救,何况是他。想到此处,李成轩心头既苦又甜,再也说不出话来,唯有叹息。
“王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才能救你?”西岭月想起他所受的委屈和苦楚,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掉落。
李成轩心中一阵疼痛,轻
轻为她拭去眼角泪痕。他没有再劝她收手,也知道她不会收手,沉吟片刻,反问:“难道你就没想过,或许我真的是康兴殿下?”
“不,你不是!”西岭月断然否认,“你为圣上做了多少事,为皇太后、为裴将军……我全都看在眼里!你怎么可能是康兴殿下!”
“就算证据确凿,你也信我?”
“我信!”她坚定不移地回道,“就算全天下都不信你,我也信!”
就算全天下都不信你,我也信!
这是多么重的一句话,重逾千万斤。
人这一生难得寻到知心之人,能对抗所有的怀疑之声,对你托付全然的信任。人这一生也难得寻到患难之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你义无反顾,舍命相陪。
他李成轩又何其有幸,能够两者兼得。纵然彼此身份阻隔,注定无法携手,但只要想到世上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即便天涯海角、黄泉碧落,亦可无悔无憾。
他默默地闭上双眼,又默默地睁开,只这瞬间工夫,已不再矛盾纠结。他目中似横波潋滟,一腔情绪却渐渐由浓转淡,最终冷静出口:“你真的要救我?”
“对!”西岭月答得斩钉截铁。
“好,你听着。”李成轩迅速说道,“这件事显然是有人在暗中操作,我大概能猜到是谁。”
“是谁?”她急忙追问。
李成轩沉吟着,不答反问:“西岭,你有没有想过,你我数次破解武氏遗孤的阴谋,他为
何只杀我害我,却从不曾害你?”
西岭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眸中渐渐闪过疑惑之色:“因为我是郭家的女儿?他有所忌惮?”
“难道你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李成轩暗示她,“或许是他认识你,甚至对你有意。”
“对我有意?!”西岭月蓦地想起通义客舍里发生的事!今日那茶博士分明说过,精精儿和空空儿认识裴行立!
再联想起那个屡次使用毒飞镖的人,甚至是康兴殿下的特质,裴行立似乎都能对得上:武艺高强,行踪神秘,熟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总是能抢先一步布下陷阱。甚至,裴行立一直就住在镇海!
杨文怀分明说过,在李成轩的镇海之行后,康兴殿下就弃了李锜这颗棋子。
而事实上,裴行立也是在那时投靠了朝廷,甚至亲手抓捕了李锜!
还有那天在西市的刑场,她分明听到了发暗器的声音,当时裴行立就在她身边!
以及李锜死前的眼神,分明是死死盯着裴行立的!
而且,蒋维也和裴行立认识,他做了不良人那么久,裴行立不可能不知道!精精儿师兄妹的落脚地,极有可能就是裴行立告诉他的!
西岭月渐渐睁大双眸,只觉得不可思议:“王爷,你是说,他,他是……”
“我不能确定。”李成轩郑重地握住她的双肩,“你听着,回去之后,你不能在他面前表露任何异常,否则会很麻烦。”
西岭月连连点头:“
我记下了。”她顿了顿又问,“王爷,你既然有所怀疑,为何不去禀告圣上?”
“我还没找到证据,也是怕连累你。”李成轩考虑得慎重。
西岭月也是听得动容。是啊,如今裴行立是她的未婚夫,倘若李成轩贸然去告发,确实容易牵累到她,况且还没有真凭实据。
“需要我去试探他吗?”西岭月紧张地问,“以我如今和他的关系,应该不难。”
“不行!”李成轩立即否决,“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虽然他不会伤害你,可他的党羽未必不会。”
“那我该怎么做?”西岭月是真的急了。
“先找到武氏遗孤的秘密,我们查了这么久,应该离真相很近了。”
“可是,圣上不让我查了啊,而且通天手杖也不在我们手里!”
“不要紧,”李成轩沉稳地说道,“这几日我在牢里仔细想过,那首四韵诗的拆解方法,一定和元稹找到的方法类似,是拣字成句。”
“线索就藏在某一个地点,和武后有关。”他特意强调。
“和武后有关的地点?”西岭月喃喃自语,心中迅速闪过几个世人熟知的地方:
天堂?天枢?万象神宫?感业寺?
“你可还记得手杖里那幅《滕王阁序》?”李成轩直接点破——
“高两丈,宽七尺,顶端微呈弧形,应该是比照……乾陵,无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