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句话对袁敏并不适用,她没做一把手的时候就面临最尖锐的问题,近船账上没钱了,每个月发工资的钱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借来的,身为主管财务的前副总,她比谁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紧迫性。
近船资不抵债,能借的都借了,欠银行一屁股债,马上就是发薪的日子,本来想等签约结束,韩方资金到账就发的,职工们嗷嗷待哺,已经等了太久,很多一线工人已经半年只领基本工资了。
再不发,这座火山是要爆发的。
以前袁敏只管到处搞钱,至少不用面对职工的怒火,现在当了书记,每个人都来找她,每件事都要她点头,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袁敏毕竟不是秦德昌,她头回当一把手还很生疏,遇到问题也没人可咨询,董事长总经理副书记全都被带走了,她只能向身边最亲近的人求助。
先找的是老黄,这完全可以理解,老黄不是要收购近船吗,机会到了,你来吧。
老黄自然是欣然答应,并祝贺袁敏高升。
给老黄打完电话,袁敏又给彭晓鹏打电话,说自己被上级任命为近船的书记,现在执掌大权。
没想到彭晓鹏一点都不高兴,反而捶胸顿足:「你傻啊,这是让你背锅呢,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国资委不派一个人过来,反而让你上。」
袁敏当然能想象幕后的原因,她深吸一口气说:「你觉得我能推脱么?」
「你可以装病啊,办法多了去,总之不能接这个招,出力不讨好,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离开近船,找个清闲点的工作,我本来就那么忙,你再忙上加上,儿子三年高中谁来管……」
袁敏平静地挂断了电话,竖子不足与其谋,就这个格局,活该彭晓鹏一辈子副处。
她再给国资委打电话寻求帮助,要钱发工资。
领导反倒向她一通诉苦,说我省北部地区的一个矿务局破产,十万矿工等着吃饭呢,那也是国企单位,更需要帮助,所以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国资委并不是真的撒手不管了,领导转头就给秦德昌打电话,请他来近江一趟。
「老秦,你上回提的那个想法,我向上级反映了,很好,省领导很赞同,咱们可以动起来了!」
没想到老女干巨猾的秦德昌却临阵退缩了:「主任,我回去之后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我的想法并不成熟,还是先把江尾这边的工作夯实再说,一口吃不了胖子嘛。」
这纯纯就是故意的,向领导要条件呢。
秦德昌心里有数,合并可以,收购可以,但真金白银不能掏,这一点他要坚持住,不然没吞下近船,反而会把老本也搭进去。
开玩笑,一个月大几千万的工资支出,半年内见不到经济效益,任谁都会被拖垮。
每个人的算盘珠子都打的响,唯独不去考虑近船职工的实际困难。
近船巨变,消息迅速传开,最先赶来的是各路债主,大小供应商和银行信贷部的人堵住了袁敏办公室的门,自家的工人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成群结队的来要工资。
三宇收购案戛然而止,所带来的影响是震撼性的,利益相关方判断近船可能会在近期破产,还分析的有鼻子有眼,用袁敏做留守就是一个证据,清盘嘛,会计出身的领导擅长这个。
袁敏被堵在办公室里,口干舌燥也解释不清,她劝大家冷静理性,相信组织,近船不会破产,近船会有光辉的未来,账款会有,工资会有,新合同也会有。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个供货商大声质问。
袁敏哑口无言,以前能拿三宇收购说事儿,现在这个故事已经破灭,需要一个新故事来拖延时间,可是空口讲
故事,人家又不是傻子。
忽然窗外传来汽笛长鸣,袁敏推开窗子,俯瞰远处的码头,一艘灰色的军舰正在停靠。
近船的厂区是沿江铺开的,办公楼能看到一排排龙门吊和江畔的自用码头,平时只有通勤艇停泊,忽然有军舰停靠,看起来应该就是儿子说的那艘黄叔叔的大船。
「看,那是兄弟单位的船,江尾造船厂来支援我们了,我们两家将会合并为江东造船集团,你们知道,江尾造船厂拿到了一百五十亿的国际大单,他们一家吃不下,会得消化不良的,加上我们,就能细嚼慢咽把这个大合同吃的干干净净,你们说,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只是袁敏的美好设想,但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期待发生的事情,要债的全都消停了,但也不死心,有人继续讨钱,说我们等不了,现在等米下锅,不给就要饿死了。
「那我也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把近船逼死,你们什么都拿不到,破产清算的话,先支付的是欠国家的钱,然后是欠工人的钱,等轮到你们,还能剩多少真不好说,现在大家应该做的是支持近船,让我们先活,然后你们才能活。」
袁敏说完,拿起内部电话给办公室下令,让他们拉响汽笛,把红旗都插上,迎接兄弟单位的船只到访。..
「把鼓号队派上去,敲锣打鼓闹起来。」袁敏说。
这一招望梅止渴还真有效,要债的半信半疑,工人们可是真信了,一股脑跑去码头看热闹,打听消息。
秘书和助理将要债的全部赶走,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袁敏一身冷汗,赶紧给老黄打电话,让他安排猎潜艇上的水手言语上别穿帮。
电话没打通,袁敏开始烦躁。
易冷在上课,接受关于埭岘共和国的各种知识恶补,手机静音没听到声音,其实他听课时心猿意马,考虑着收购近船的事儿。
他不是刘晋,没有生意头脑,对经济金融方面的业务一窍不通,做决定全凭直觉,他想收购近船就跟玩大富翁游戏一样,遇到了就想买,根本不管值不值,会不会亏本。
最重要的是,花的是人家刘晋的钱,不心疼。
与此同时,舷号037的试航猎潜艇靠上了近船码头,艇上十来个人,只有左路军是正式工,其他人都是近海卫士的合同工,真要论级别,艇上最大的官儿应该是大黄。
这帮人是按照黄总的命令到近江造船厂驻舶的,近江市区的泊位贵的要死,他们只能停在江心省钱,大夏天的太阳晒着,舱内狭窄逼仄,其实很不舒服,再加上艇首受伤需要修理,所以大家以为是来修整的,没想到这边的欢迎阵仗这么大。
为签约仪式预备的威风锣鼓,军乐队,全都整上活儿了,彩票招展,锣鼓齐鸣,上千近船职工聚拢在码头,眼神热切,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欢迎。
一时间左路军等人恍惚了,感觉自己成了收复故土的王师,这老百姓咋那么热情呢,码头上的工友都递烟递水,嘘寒问暖。
有人还问,啥时候合并啊,你们带几个亿资金过来的。
左路军不明就里,他也不问,就顺着往下吹,吹江尾造船厂有多欣欣向荣,百亿大单,军舰合同,集团账面上的钱多的都花不完。
听着他自信笃定的话语,一传十,十传百,袁敏的望梅止渴之计变的更加具体了。
等易冷下课看到手机,先打电话问了左路军情况,再打电话给袁敏,一番交谈后,他也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在我预料之中,你放心,资金马上就到。」易冷说。
这倒不是他胡扯,不就是给文泰诚打个电话的事儿么。
易冷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仗着刘晋的身份可以做很多事情,
昨天警察到处找他,学院给他联系的省纪委,直接搞定麻烦,还顺带着把近船领导层全部送进去。
既然把人家领导层一锅端,那你来接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易冷当即就给东晋资本的文泰诚打电话,让他带团队来评估近船项目,在最快的时间内向近海卫士注资。
不管是收购还是合并,账上有钱才能做事,近船就像是一个饿坏了的大汉,需要十八笼馒头才能填饱。
这是易冷的估算,后来他才明白,近船不是饥饿的大汉,而是填不满的黑洞。
文泰诚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作为东晋资本的董事经理,他既是刘晋的白手套,又是一名高级的资本市场操盘手,他知道并且参与过很多秘密。
刘晋不是被追杀么,怎么还敢大模大样的打电话,还收购什么大型国企,他不怕暴露身份么,他不怕被人家暗杀么,他的心怎么那么大呢。
带着这些疑惑和忐忑,文泰诚还是踏上了尽职调查之旅,除了必要的团队成员,这回他把那玛雅也带上了。
北京飞近江的航班公务舱内,文泰诚穿着拖鞋,浏览着证券报,空客320只有公务舱,区分不出太多等级,但公司规章必须区分尊卑,所以团队其他成员都坐在后面经济舱。
那玛雅是北京长大的孩子,很少有机会出来玩,尤其是去南方,听说能见到大老板,她格外兴奋,巧的是在办登机牌时,和一个帅哥邂逅,两人座位挨在一起,简直是天赐的浪漫缘分。
帅哥颜值很高,人又风趣,一路上无话不谈,两人加了微信,相约到近江之后,帅哥做导游带玛雅一起游览名胜。
「其实我更喜欢图书馆和博物馆,那种宁静的氛围能触发灵感。」帅哥这样说着,起身从行李舱里拿包,说要拿一本英文小说借给玛雅看,翻包的时候不经意掉出一把红色的法拉利车钥匙。
那玛雅一个年轻女孩哪扛得住这个,大概这就是爱情来临前的滋味吧。
帅哥去最后一排上洗手间,路过两个壮年男子时,眼神不经意的碰触了一下,默契的勾勒出一抹阴笑。
两个小时飞行后,航班抵达近江玉檀机场,在塔台指示下,飞机在远机位下客,这里是机场跑道的尽头,舷梯车在公务舱专属的面包车,忽然听到后面有喧哗,扭头看去,两个穿机务工作服的人按住了一名乘客。
那名乘客,正是那玛雅新认识的朋友,他被机务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玛雅还问呢,你们为什么抓他!
舷梯上方又是一阵喧闹,后面两名男乘客试图挟持空姐,被早有防范的安全员挡住,两人夺路而逃,在空旷的机场上狂奔,后面一辆车不紧不慢追着,如同猫戏老鼠
乘客们全都看傻了,这是什么情况?
在跑道上乱跑影响飞机起降,另一辆警车驶来,将两名男子堵住,擒获。
乘客们叽叽喳喳,说这一定是毒贩子啥的。只有文泰诚心有余悸,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这三个人是跟踪自己而来的刺客,他们甚至还搭上了玛雅,可谓用心良苦,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刘晋,把他干掉获取高额悬赏。
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机场就被按住了,这也说明,晋哥的实力已经相当了得,这需要京江两地的公安密切配合,机场特警大力支持,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
一段惊险的小插曲不影响旅行的心情,那玛雅庆幸自己没被坏人拐骗,这个情节有点像飓风营救里的片段,自己真出了事儿,可没有那么牛逼的老爸来解救。
东晋资本的投资团队下榻在喜来登酒店,简单洗漱后,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前往近江造船厂调研。
刘晋当然不在近船,袁敏接待了北京的投资团队,她听说过东晋资本的名头,在业界虽然没有红杉、高瓴出名,但也是出了名的牛叉。
文泰诚并不急着看账本,账本并不能完全显示一家企业的问题,他在厂区溜达了一圈,就做出结论,这家厂不值得投资。
国际航运指数持续下滑,油价随着经济的衰落也在走低,这个时候介入造船业和钻井平台都不是好主意,文泰诚忧心忡忡,这话该怎么和老板开口。
晚上,大老板宴请文泰诚,地点在江边一家画舫酒店,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今天包场,车辆进场时,就有安保人员拿着窥镜观察车底,下车之后要过安检门,每个人都要经过搜身,严格程度堪比登机。
警卫人员服装统一,都穿铁灰色短袖衬衫,耳朵后面一段白色的骨传导耳机线若隐若现,文泰诚在北京见过类似的场景,至少是局委级出行的安保标准。
我晋哥雄起了这是,文泰诚胸中一股激流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