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洛颜抬眸看向挂在墙面上的表,距离第二科的考试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现在赶过去还完全来得及,只是……
她在写作文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浑身乏力,脑袋像是灌进浆糊般无法运转,接下来的测试恐怕也没有精力能够完成。
“那你总要回去考试吧,”她的声音沙哑低沉,还带了些许鼻音,“况且医生都在这儿,我完全可以一个人的。”
陆淮琛的眼里写满了焦急忧虑,哪有什么心思顾忌下面的考试,他盯着洛颜没什么血色脸庞看了几秒,轻叹一声,眉眼间的无奈显而易见,语调温柔到似是能掐出水来:“我留在这里陪你。”
听到这儿,洛颜一阵诧异,提起来的气息都卡在喉咙内,她闷咳几声,在陆淮琛凑上来帮她拍背时顺势握住他的手。
她还在发烧,掌心的温度像是点燃的火炉般滚烫,生气时的声音都显得软糯无力:“怎么可以!”
这就等同于把保送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
“你还在打点滴时刻都需要人照顾,”陆淮琛压下唇角,平静地看着她,“而且等你身体康复了我们一起参加高考不好吗?”
一起参加?
她忽然对自己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开始毫无信心。
“当然不好,这事关到你的未来,你应该为自己打算。”
“我本来就没想要名额。”他看着医生将输液针头扎进她的掌背,颜色鲜艳的血从针管里滑动出一截,在松开皮筋后又收了回去。
况且,洛颜之前说过自己小时候生病没人照顾,险些烧坏脑,在心底阴影了很久,所以他十分清楚此时她一定会很需要人陪伴。
“……”她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身旁的人看见她这般模样,呼吸放浅,平息了自己的语调:“你早餐都没来得及吃,要不要吃点什么填一下肚子。”
洛颜眨了下眼,仍倔强着不为所动。
陆淮琛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俯下身来帮她塞紧了被角:“皮蛋瘦肉粥好不好,再热一杯牛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等我一下,食堂里这里很近。”
气氛陷入一阵寂静,等洛颜转过头来偷看时,床边早就没了陆淮琛的身影,只剩下医生走动时留下的微风。
她脑袋烧得昏头转向,连头上吊灯虚晃的影子都辨识不清,药剂里好像有安眠的功效,没过一会儿她就沉睡过去。
她似乎梦到一场夏令营,蝉鸣嗡乱地响彻在耳边。
她起晚了,拿着奶奶准备好的便当赶到学校大巴时,车上已经没了空位,平日里跟她关系好的几位同学身边都坐了人,看到她上车后露出些许歉意的眼神,她毫不在意地微笑回应着她们,然后朝后走去。
“洛颜!”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装,脖子上挂着前几日她留在他那儿的数码相机,头上鲜见顶着一款白色的棒球帽,她轻瞥了一眼,确定是她之前送的那顶。
“早上好啊。”她心情不错,将背包递给已经站起来的陆淮琛,然后侧身坐进靠窗的位置,他将包放入车顶的柜子里,靠在她身边坐下。
“啊,”拿出手机的少女露出懊悔的神情,摊开手无奈地说,“我忘带耳机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没想到你也是个迷糊鬼。”
她蹙起眉来,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你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难道说你经常用‘迷糊’来调侃女孩子?”
少年似是早就料到少女会说这样的话,荡在脸上的笑容俨然收不住,他停下摆弄数码相机的动作,摘下右耳的耳机塞进少女的耳朵,欢快清新的音乐声涌入少女的耳道,她愣了一下,侧头看向少年好看的脸庞。
曦阳透过叶间缝隙投下细碎的阴影,奇异斑驳的晕光落在少年精致的脸庞。
陆淮琛认真地看着她,干净的眼眸里像是盛了一湖银河,弥漫星辰:“因为我也是迷糊鬼啊,我们刚好凑一对。”
她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微翕着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耳畔只剩下耳机里流淌出歌词:
“And every time I see your face,
The oceans heave up to my heart.”
洛颜脸颊忍不住染上绯红,她不自然地别过脸去,看向窗外满目葱绿,小声地嘟囔着说:“谁要跟你凑一对。”
有他在身边,她如此心安。
后来在区域内自由活动的时候,她因为包扎一只受伤的鸟不慎脱离队伍。少年恰巧领了使命在前方帮同学拎登山包,没跟她走在一起。夜色已经降临,她的手机和照明工具都在少年的包里,手里只剩下一只数码相机。
她尝试着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辨别方向,却遗忘了老师为防止有人走散而在课堂上科普的夏令营最终目的地。因为这些事情以往都是陆淮琛负责的,她只要跟紧他就好。
只是现在……
夜色愈发深邃,她一个人行走在漆黑的森林,周围阒静无声,冷风如同骇人的刺一样扎进她的喉咙。她陡然慌了神,张望着四周寻找,却没能目及丝毫人影的存在,万籁俱寂,她像脱离缰绳的马儿一样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喉咙犹如被人扼住,焦灼地发不出任何声响。
该怎么办?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生怕自己会离大家越来越远,但又极其惧怕孤孑一人面对鸦雀无声的寂静。
这时一束摇晃的明光从视线里骤然跌落,撕裂了一望无际的黑暗,她顺着那抹亮光看过去,整颗心被陡然提起。
陆淮琛的脸印在朦胧与迷虚之间,似真似幻。
洛颜笑起来。
“喂你也太慢了吧。”
“啊,看来今天心电感应的信号不是很好呢。”
洛颜依旧昏沉地睡着,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声音,大概是操场上有团队在打篮球,碰撞和欢呼声接踵而来,难以消停。
即便这样,困意仍然像是一层编织厚重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她意识昏朦,无论给自己多少心理暗示也无法醒来。
直到医务室闯进几个高一的体育生,在训练的时候不慎磕伤了头部,大片血迹留在脑袋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不清,医生手忙脚乱地替他止血,然后命人抬担架送去附近的医院。
洛颜从慌乱声中惊醒,迷糊着睁开眼睛,看到陆淮琛正挡在她病床前,手里攥着挂吊瓶的撑杆,生怕有人将它撞到似的。
她侧头想要往隔壁担架上看一眼,被陆淮琛发现之后,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有点吓人。”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眼眶,指缝里渗进来几丝光线,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腥味。
洛颜逐渐回过神,从薄被里伸出剩余未扎针的手,攥住他的指尖。
她感觉有些冷,大概是烧还没有完全褪去,再加上刚才做噩梦的缘故,总感觉身体像是陷入一片深海,浑身乏力。
等到那些人把担架抬出去,陆淮琛才缓缓抽开手,她顺势用掌心攥住他的大拇指,格外没安全感似的不想松开。
“喝水吗?”他压低了声音,空出一只手来探到她的额头上测试温度。
还是烫得,药效应该没有这么快就让温度退却。
“我睡了多久了?”她轻声问道。
“半个小时而已。”
才半个小时,她却觉得好像把大半辈子的梦全都做完了。
她盯着墙面上的钟表发了好一会的呆,等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之后,轻颤着手接过陆淮琛递给的纸杯。
热水刚倒进去没多久,杯身还有些烫手,她凑过去轻抿了几口,又因为实在太烫退了回来。
洛颜抬头去看输液瓶,发现仍然还是刚扎针时挂的那瓶,时间简直太漫长了。
她在这里悠闲的躺着,教学楼那边却都在奋力拼搏,两相比较,她感觉心像是被猫用爪子挠过般痒到难以忍受。
“喝粥吗,还是热的。”
陆淮琛帮她把吸管插进塑料杯里,伸到她面前,洛颜吃了几口,发现以往感觉咸到不行的粥此时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真是病的不清,好像好多年都没有烧这么严重了,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愈发朦胧,细枝末节都模糊一片。
“再睡一会儿吧。”
等她吃完,陆淮琛替她掖紧被角,刚想松开手的时候,她又重新握了回来。
洛颜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疑似撒娇的神情,她攥着陆淮琛的拇指,眼睛眨了几下,眼底水光潋滟:“就这样睡。”
那模样,像极了得到糖还不满足的三岁小孩。
陆淮琛轻笑起来,坐在床侧的板凳上,任由她拽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