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寂,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商寂,棠菱简直快要开心得叫出声来了,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吵醒商寂的后果她承担不起,同样也不愿意将他的清梦搅醒。
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商寂和在人堆里冷淡孤峭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极端,此刻他安安静静的,眉眼舒缓,气质沉冽,发梢乌黑柔软,正循着微风轻轻蹁跹,就像是根根挠在了心尖,痒痒的。
他孤身坐在天台,圈出一方天地,白色衬衫的领口肆意敞开,喉结的形状格外突出,往下露出脖颈下方大片精悍的风光:锁骨的填沟足够深,一字型的骨头嶙峋得凸起。
坐姿尤为随性,一条腿平铺着,另一条半曲起。许是因为姿态的缘故,他的身上又夹带着一种莫名的颓气,像是困兽。
棠菱不自觉屏息,悄悄打量着,不敢发出声音。
少年少女此刻无声入镜,一个坐躺一个站着,夏日的微风吹起少女的裙边与少年眼角旁的乌发,场景静止流动得像一副精细曼丽的工笔画。
突然,睡梦中的商寂脑袋轻轻朝旁歪动了一下,棠菱的心也跟着剧烈一晃。
好在,他并没有醒,相反只是眉心中央多了一道细细的纹路,他在皱眉吗?
他没有醒,棠菱紧绷的心这才舒缓。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不得不提的细节、和这副画面格格不入的地方:他唇角处有淤青。
对,白天的时候棠菱就注意到了。
但是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唇角有着一处醒目的淤青,不像是被什么东西撞的,倒像是……被烛台抽打的。
可他是少爷,高高在上,棠菱明明看见所有人都很尊敬他,憧憬他,可为什么会有伤,难道是有人欺负他吗?
望着他身上的伤,棠菱既感到心疼又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可能是打架弄得。
因为贪恋他,棠菱屏息着蹑手蹑脚地靠近,很想和他呆在一起,同时保持小心不将他吵醒。
终于,她小心翼翼地凑近了,这时忽然肚子又饿了,叽里咕噜的声音从肚子里传出。
棠菱紧张地抬头,还好,没有吵醒他。
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棠菱的心情起伏得有如过山车轰鸣,掌心也沁出了汗。
靠在他身畔坐好后,棠菱又愣愣出神的看着他的睡脸好久。
他的五官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
倘若尚尚长大,必然就是像现在这样。
久别重逢的喜悦贯穿头颅,她已经兴奋得足够久。
太饿了,饿的饥肠辘辘,她一边偷偷看他,一边拿出饭包想轻轻咬一口,可没想到这时脚底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凋零的树叶。
终究是没能躲过。
原本安静的空气中顿时发出‘咔嚓’的声响,惊动了正在小憩的商寂。
棠菱的脸上顿时血色尽褪。
商寂皱眉睁开眼,显然是清梦被打搅,他的脸色并不好看。
一见到棠菱,眼中懒洋洋的态度瞬间化为孤峭的冷色。
“怎么哪儿都有你。”他眄她,口吻不算好,透着无人能懂的凉薄清寂。
棠菱完全没有看出来他眼底的嫌恶和避之不及,只以为是自己打扰他睡觉了。
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的棠菱下意识想给他递可口的饭团,因为这是她目前身上唯一有的最好的物品。
“尚尚,你饿吗?家中厨师阿伯给我....”
下一秒,对上他冷淡至极乌黑的眼睛,耳边传来他不悦的冷淡嗓音,一并裹挟着闷燥的热风,双管齐下。
“滚。”他说。
这样难听的字眼从他嘴巴里说出来,棠菱身子抖了一下。
仅仅一个音节,就叫棠菱再也笑不出来。
她慌了,咬住下唇,“尚尚……”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
“听不懂人话吗?”商寂单手撑着粗粝的地面,又重复了一遍:“滚。”
多年不见,他似乎变得陌生了,棠菱搞不懂为什么会是现在的状况。
“对不起,我吵到你……”
商寂皱起眉头,清冷到显得薄凉的眼神,就像重逢那天时的感觉一样难以靠近。
炎炎夏日,万物恹恹闷热,唯有他是冷寂的。
在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生气,不,棠菱意识到他现在就已经在生气。她赶紧抱着饭团朝旁边的角落里挪去,缩成一团,准备躲着默默吃干净。
她的脑袋埋在双膝间,像个小仓鼠似的进食,商寂就在不远处打量着。
可是渐渐地,看着看着,他突然又不想局限于此了。
不是想攀上他,和她妈一样贪婪喜欢豪门财富吗?甚至不惜做情妇,破坏别人夫妻的感情,小小年纪就这样不检点,逮着他就是凑近乎。
于是,“嗳。”他叫。
棠菱循声缓缓抬起头。
湿漉漉的眼球,就连神情都是软而无辜的。
她简直太乖了。
有点水头,有点不真实。
有点……恶劣和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商寂说着,笑了笑,搭在膝盖上的手对着她弯曲指节,缓缓勾动。
并且嘴巴也在动,那口型和声音分别是:“过来。”
刚才叫她滚,现在又叫她过来,不知道他内心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棠菱这么在意他,面对这般勾惹,当然会毫不犹豫的过去。
“尚尚……?”她笑逐颜开,以为他原谅自己刚才的失礼了。
可是走近的一瞬间,却听见他这样说:“你命可真好啊,小丫头。”
棠菱的脚步忽然停顿住,笑容也有些凝滞。
见她停了下来,商寂也不恼,兀自抬手,主动将棠菱拉的离他自己更近。
他坐在墙垣,背靠刷有靛青色墙漆的墙壁,就这么自下而上地看她。
那眼光,别提多玩味。
一高一低的体位,棠菱的腿有些站不直,因为他的牵动,只能蹒跚地一点一点朝他靠近。
明德的女生夏季校供一套价值八千块,白色的制服单衣质感上乘,不闷汗不薄透,单衣的领口还有一个深红色的蝴蝶结,下装是短款的深色绿格裙,裙摆的褶子较为锋利。
腿上绑着棉白色的中长袜,脚上的黑色小皮鞋还很新。
这套天价的衣服棠菱足足花了三天才适应。
棠菱被他手指勾住的地方正是校供胸口处的深红色蝴蝶结。
商寂的指节修长骨感,血管处泛着勾人不已的青白颜色。棠菱被他勾近后,他甚至还意犹未尽地绕着蝴蝶结的下摆打旋。
一瞬间,衣衫摩擦,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离得近了,他贴着棠菱耳朵说完剩下的:
“有个上路子的妈,就是不一样,就连上学都比别人早,并且上的学校是别人努力几辈子都进不去的。”
那样近距离的耳语,远远看去像是情人之间的交颈厮磨,呢喃不休。
可是伴随着他吐露出来的一个个挑弄的字眼、连成的句子,听来却叫人如坠冰窟。棠菱有些呆愣住,不明白他话语的含义。
“……”
说完,商寂收回了行凶的手,自上而下朝她勾起唇,他语气洋洋恣意,裹挟着厌恶:
“我再说最后一遍。”
“趁我今天心情好,识趣的。”他猛地又挥开她,“滚,别让我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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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难听的字眼从他嘴巴里说出来,使唤她像是使唤一条小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棠菱的脑袋一点点地垂了下去。
刘海有些长了,遮住眼睛,又刺又痒的感觉,她没忍住,用手用力地揉。
揉得凶了,眼睛也揉红了,眼泪也跟着一点点地溢出。
见她还杵在原地,用胳膊挡着脸,肩膀极其细微的抖动,隐忍克制着不发出声音,看得出是在哭。
可商寂生平最厌恶女人哭,尤其是这种外表看起来清纯无辜,内心其实诡计多端的女人哭。
“啧。”商寂心里边原已经够不爽了,这样一来就更加烦躁,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真是冥顽不灵,莫名其妙。
没功夫看一个小东西表演哭戏,他打算起身直接从这儿下去,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起身时候,后背应该是不小心擦到了之前被母亲用藤条抽打脊梁造成的伤口,一瞬间疼的闷哼出声。
腿一软,他半靠在墙垣,长腿弯折。
商寂从小养尊处优,虽然没人爱,但是身份摆在那,没人敢得罪,性格喜怒无常。
棠菱耳尖听到了他的闷哼,瞬间抬起泪眼。
见他疼得眉头紧蹙,刚才伤心的滋味瞬间被抛之脑后,抹了一把脸就直接冲上去问:“尚尚,你怎么了?”她满脸焦急。
虽然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是情义不假。
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他唇角上的淤青,并且他的唇色较之上回显得很淡。
他分明就很疼,还强忍着,明显是身上有伤。
棠菱担心极了。
可是商寂却如同上次一模一样的要将她推开。
许是被一个讨厌的家伙撞到自己失态,他态度恶劣:“你是听不懂人话?我叫你滚,离我远点。”
因为曾目睹过她勾搭人的把戏,因她母亲,商寂也知道她动机不纯,没空陪她在这扯皮。
棠菱的手抖了一下,但并未吭声,还是睁着无辜担忧的眼睛望向他,用力咬住下唇,这般倔拗的性格不知道随了谁。
“可是,可是你很疼……”她嗫嚅。
“啧,我疼,跟你有关系么,嗯?”他面容扭曲着。
“你疼…,我也会疼……”她结结巴巴地说。
这话听着奇葩,直接把商寂给逗乐了,他眯起眼睛:“怎么?我疼你也疼啊?”
棠菱咬住嘴唇,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有脏兮兮的手印子,刚才吃的饭包米粒也沾到了裙摆上。
又脏又黏又甩不掉。
“嗯……我也疼,尚尚,你好不好?我带,我带你去医务……”
棠菱的话还没说完,陡然噤声,因为商寂突然将手搭在了她的头顶。
自上而下的手肘重量,轻易将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在棠菱颤动的呼吸里,他的脸又凑近,并佯笑着问:“怎么个疼法?”
完全忽略了要带他去医务室的请求。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是真想做他无聊消遣的玩具了啊?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腆着脸硬要凑上来的,不怪他。
商寂校供的领带系得松松垮垮,白tee上方的两枚纽扣一颗没扣,一只手搭在她头顶,另一只手插兜靠在墙边。
后背的伤口应该是裂开了,疼的额角鬓边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也在忍。
忍忍就过去了,从小到大,吃的苦比这恶心多了。
他问棠菱是怎么样的疼法,棠菱说不出来,可她见不得心心念念的恩人受苦。他疼的话,她的心脏也会跟着疼。
棠菱从小就知道用乖巧的笑容来博取喜爱,在这样强势的逼迫之下,她竟然轻轻地,冲商寂绽放出了笑脸。
又哭又笑的样子,令商寂心里陡然又升起一阵浓浓的厌恶。
“你是不是有病?心理变态?跟我这又哭又笑的,别以为我不敢弄你。”
他阴沉着目光,用手去戳她的脑门,用了力的。
棠菱的脑袋在他指尖下被戳得一颠一颠的。
像是正往里吹气的气球,忽抬忽落。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笑得出来?”给商寂整没招了。
棠菱不说话,脑门被戳了,很疼,她皮肤白皙,轻易就有红痕。
可她像是被下了蛊,不躲避也不叫疼,过了片刻,只呆呆的说:“我,我喜欢你……”
没想到刚才又哭又笑的,这会儿又开始告白了,商寂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就看傻眼了。
“小傻子,你是真听不懂?”商寂又被整乐了。
棠菱的眼神极其认真。
“喜欢我?”商寂闷笑出声,撑着膝盖站站直,反复咀嚼回味这句话的意思。
棠菱像是一根筋似的,紧跟着用力点头:“嗯,喜欢你!”
她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叫商寂觉得荒唐无比,操了,他这么个烂人,居然也有这么个不要命的追随者了?
他觉得讽刺。